包拯仿佛一夜之間蒼老, 收到公孫策的信他便馬不停蹄地趕來,誰曾想見到的卻是女兒冰冷的尸體。整件事錯綜復雜,過程不提, 眼前所見著實叫他難以承受。他的女兒落水之后便不是他女兒了?他竟毫無察覺!公孫策在信上說思善成了一只貓, 那只貓他知曉, 就是當日大鬧書房的那只小貓。
“唉……”他深深一嘆, 這些事在腦中翻騰了兩日, 漸漸平息下來。既然塵埃落定,事情總該要有個了結。“即便思善成了貓,也還是我女兒, 只不過對外只能聲稱她病故。”尸身下葬,而思善作為一只貓再回開封府, 以后是否有機會再變成人那就只能看機緣了。
展昭上前一步, 幾經思量才道:“大人, 思善怕是不能隨您回去。”
包拯不解,“為何?”
包思善雖服下內丹, 可她體質不能跟展昭比擬,撿回一條命已算幸運。這會兒還趴在軟墊上養傷,聽展昭所言也疑惑地喵了一聲。展昭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當時思善重傷難以回天,情急之下屬下只能喂她服下蝎王內丹救命, 內丹雖可救命卻會令人妖化。思善怕是不久之后便會化妖, 開封她是回不去了。不僅是她……”說著他突然直直下跪, “屬下也……再難追隨大人!”
“展護衛何處此言?”包拯驚了一下, 趕忙伸手要扶, 展昭卻重重磕了個頭,沉聲道:“大人, 屬下的命也是內丹所換,半人半妖的體質不宜再留在大人身邊。且妖塔里群妖聚集,若無人鎮守恐會禍亂人間,屬下將終身鎮守妖塔。”
一番話叫包拯和公孫策心疼不已,就如展昭所言,妖塔妖氣幾乎屠殺了白馬村所有村民,里頭的妖獸若現世,后果不堪設想。包拯痛心地看著跪地的展昭,良久低頭嘆氣,聲音哽咽,“公孫先生,展護衛于白馬村不慎染上疫病不治身亡。”說罷轉身出了屋。
展昭再次磕頭,低啞道:“展昭,拜別大人!”
包拯回開封那日包思善的傷已經大好,雖不能言語卻一直粘著他喵喵叫,不舍之情流露無遺。包拯心中悲喜交加,悲女兒成了貓且要骨肉分離,喜她歷經磨難還能保有性命。公孫策心中也是百般滋味,勸慰道:“大人,思善雖不能回去,可您跟夫人可以常來看她。此次回去不過是暫別,五要傷懷。”
包拯點頭,是啊,暫別罷了。有展昭照看她,他沒什么不放心的。展昭含笑奉上一封信,“大人,思善失了銅鈴不能言語,好在她還會寫字,這是她給您的信。”
包思善喵了一聲,抓抓信封示意他拆開看。包拯心中那些離別愁緒終于散去一些, “哦?思善,那你可要隔三差五給家里寫信,也好讓我跟你娘知曉你安好。”抖開信紙一瞧,忍不住笑起來,都道狗爬字,這貓抓字也絲毫不差。
“喵……”包思善不樂意了,貓爪寫字哪那么容易?爹還笑話她!
包拯笑著拍拍她的頭,“你跟展昭好好在這養傷,爹娘會常來看你。”信中所寫聊聊數字——爹,娘,記得常來看女兒。
就如公孫策所言,只是暫別。包拯回去沒多久,包夫人就以散心為由到白馬村住了些時日,親眼瞧見包思善作為一只貓活得好好的才安了心。而包思善同展昭留在白馬村鎮守妖塔日子并不似想象的那般清苦,相反,村民對展昭相當敬重,對總是趴在他肩頭的貓也相當愛護。另外,一同留下的還有付云越。
付云越因妖化成狐貍的形態不能在人前現身,只能夜間出來透氣解悶。他見展昭不見半點異樣,心中頗為不忿,“喂,展昭,你的殼怎么說退就退?我的狐貍尾巴怎么就收不起來?”耳朵已能收放自如,但尾巴死活收不起來!
展昭正拾掇著魚,聽付云越抱怨,伸出食指晃了晃就見手指立時被黑色硬殼包裹,指尖生出長而鋒利的指甲,輕輕一劃,魚被開膛破肚,隨后硬殼又收了回去。這才淡淡道:“天賦異稟罷了。”
付云越真想踹他一腳,誰說展昭是謙謙君子?根本是謠傳。包思善依舊趴在展昭肩頭,聽兩人閑扯偶爾喵一聲。付云越一把將她從展昭肩頭抓下來,揉捏了一通,嘆道:“大半年都過去了,你沒有妖化就罷了,就連個頭都沒長多少。同樣吃了蝎王內丹,展昭隨便妖化一回就除了千年蝎王,你好歹開口說句話啊!”真是白瞎了極品內丹。
包思善抗議地喵了一聲,她也想開口說話啊,可是開口就是喵喵喵。展昭去深淵下尋過銅鈴卻一無所獲,沒有銅鈴她就是一只貓。而且,自從成了貓之后她就越發的喜愛吃魚,是以展昭特意帶她來河邊烤魚。
展昭生了火開始烤魚,不緊不慢道:“不急,時間到了自然能說話。”即便有了內丹妖化也要有個過程,付云越原不會這么快妖化,是被塔上的風鈴催化。他妖化出奇快,多半是因為兩顆內丹日夜所致,而思善的情況誰也說不準。
付云越湊過去幫忙,天天烤魚,他都成能手了。“話是這么說,鬼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所幸你也不怕等。”忽然他笑了笑,“誒,往后你們生娃像誰?生一窩小蝎子還是一窩小貓?”
展昭頭也不抬,“蝎王下蛋。”
付云越一愣,笑得后仰。展昭這廝有時候真夠可以的,居然能面無表情說笑。笑夠了他繼續道:“下蛋好,孵出來就能跑跳,還會叫爹娘。”
包思善喵喵叫了好幾聲,這兩人說什么呢!付云越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經道:“我覺得不太可能下蛋,你是被妖化的人,可包子是有人魂魄的貓。算起來是貓妖,多半還是生一窩小貓兒。”
見他還說,包思善惱得跳到他尾巴上亂撲亂咬。付云越現在整日無事就是梳理尾巴,將尾巴打理得一絲不亂油光發亮,見她搗亂,心疼的護著尾巴逃開,嘴上求饒,“行了行了,我不說了還不行?”
鬧了一陣兩人一貓才重新圍坐著烤魚,付云越終于正了臉色,“老讓包大人和包夫人往這來不是事,我看包子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妖化,你不如帶她回開封府小住些時日。把巨闕留下來,有我跟它鎮塔足矣。”
展昭同包思善對視一眼,低頭笑笑沒有言語。付云越知曉他的顧慮,塔下群妖先前以蝎王為首,原要破塔而出,之后因畏懼展昭而蟄伏在塔底不敢輕舉妄動。巨闕威力雖大,始終不是活物,震懾力不比展昭。
包思善用頭蹭蹭他的手背,不回開封府也沒關系,橫豎爹娘會時常來。再者,展昭在外人眼中早已因公殉職,他出現在開封反倒不好,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展昭揉揉她的頭,輕聲道:“再等等,待云越能收起尾巴,讓他帶你回去。”
付云越差點被魚嗆到,“喂!怎么是我?又不是我媳婦會娘家。我替你鎮塔還不夠?”
展昭搖頭,“你鎮不住。”
得……付云越覺得白瞎他一番好意,聽聽,他這說的是什么話!算了算了,懶得理他!然而春去秋來,日子如水,展昭不曾再變過一絲一毫,付云越的尾巴依舊在身后搖擺。包思善終是長成了一只大貓,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變化。
付云越免不得嘮叨,說還真稱了龐麗的心,包子恐怕真要當一輩子的貓了。這些話他自然不敢當著包思善的面說,私底下對展昭念叨時展昭都只是淺笑,仿佛有無盡的耐心去等一個未知的結果。
今日中秋,圓月高懸。展昭在村中巡視一圈回到家中,院里靜悄悄的,不見包思善身影。這些年他在村子最偏處蓋了屋子,甚至開墾了些荒地,試著種些菜。頗有解甲歸田的意思,包思善對此很有興趣,奈何她是貓,最多只能在田間撲蝴蝶。
而他除了上山打獵,教村中孩童習武強身之外,就只有每日例行的巡村。包思善多半會通他一道去,不過今日不知怎得似乎總在犯困,他便讓她在家中歇息。不見她在院中等他歸來,想必早早睡了。
月光清亮,推開門臥房便一覽無遺。微風撫動紗帳,眼前的情形叫展昭呼吸微窒。床榻之上的少女不是包思善是誰?生怕驚醒了她,他輕手輕腳走近,看著月光下她安詳的睡顏淺淺笑開,又深深嘆息,這貓耳朵還在,身后是不是還有貓尾巴?
每當付云越擔憂她要當一輩子的貓時,他心中總是微澀。故而即便不必每日巡塔,他卻雷打不動,不為旁的,只為那一絲渺然的希望。
用紅繩串起的兩顆銅鈴再次系上她的手腕,如此便什么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