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是三月,春風吹起來還是有些刺骨。
江南一條官道旁邊,另有一條路岔開曲折向里,隱于樹林之間;路的盡頭是座莊子,莊門口掛了塊匾,上面寫著三個大大的金字:宋家莊。
莊內院子中站著個四十二三歲的中年人,身材微微發福,雙眉入鬢,面色白凈,容貌頗為英俊;正微笑看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玩陀螺。天氣雖冷,這男孩卻玩得滿頭大汗。
男孩玩了一陣,似乎有些疲倦了,把手中的鞭子一丟,對中年人道:“爹爹,不玩了,我去喝娘做的蓮子湯了。”中年人微笑道:“常青,滿頭大汗的,可不能馬上休息;先把身子擦擦后把衣服換了,免得著涼;快去找李媽幫你換換。”
這叫常青的男孩道;“好,我就去,爹,一會我幫你盛碗蓮子湯。”
中年人搖頭道:“你自己喝吧,爹不要,記得把今天功課做了。”常青應了一聲,蹦蹦跳跳跑進內院。中年人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抬頭看了看天色,喃喃念道:“已是正午時間了,二弟不知是今天來,還是明天來?”
這中年人姓宋,名文光,表字定文。乃是這宋家莊的主人。宋文光又在院中站了一會,這才走進內院。
內院是個比外邊院子稍小的院子,院中是座假山,周圍栽了些花草,正對院門一排五間房屋,左首第一間是宋文光的書房,第二間是他們夫婦的臥室,第三間是常青的臥室,第四、第五間是客房。轉過角另有一排房屋,卻是家中女仆丫鬟所住的地方。
宋文光舉步走進書房坐下,讓下人上了一杯茶,剛端起茶杯,突聽外面大院子一陣喧嘩,宋文光眉頭一皺,忖道:“這些下人也太失體統,明知道我喜愛清靜,怎的還弄出這么大的聲響?一會得叫管家好好管教管教。”
正思忖間,書房門‘砰’一聲被人撞開,一個家丁打扮的人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宋文光不由大怒,喝道:“到底是失火了還是來了強盜,到處弄得乒乒砰砰的;是誰允許你進入內院的?”這內院是宋家家眷所住,平日未經許可,男性下人不得擅自進入,是以宋文光心中惱怒。
這家丁往地下一跪,結結巴巴道:“小人……小人……外……面……”宋文光皺了皺眉,道:“起來,好好說話,慌慌張張象什么樣子。”這家丁站起來,吸了口氣,稍靜了下心情道:“外面來了好多官兵,宋三上前問話,被他們打傷。他們讓小的來叫老爺。”
宋文光心中微怒,把茶杯一放,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忽然心念一動:“難道他們是為我辭官的事而來么?聽說朝中大殺前朝舊臣,已弄得人心惶惶。”心中想事,人已穿過內院,走到外面。
只見外面院中站了十來個人,人人頭上戴了個斗笠,更有兩人站在外面大門兩旁,其余家丁、丫鬟等下人站在院子邊上,竊竊私語,面上皆帶慌張之色;宋文光一見之下,吃了一驚,想道:“原來是錦衣衛,我還道是地方捕快,聽說燕王登基后重組錦衣衛,果然是真的。”
走上前去,沖眾人拱了拱手道:“在下宋文光,乃此莊主人,不知道各位大人到寒舍來有何公干?”
這時一個約莫三十七八歲的男子走了過來,道:“本官錦衣衛千戶張進,來此只是奉命行事,宋大人若有什么疑問,稍待一會,紀大人來了自會與你說明。”
他一來就把話堵上,免得宋文光問長問短。宋文光道:“在下已辭官在家,這‘大人’二字,可不敢當。請諸位大人到屋里喝杯茶等這位紀大人吧。”張進搖搖頭道:“大人馬上就到,咱們就在此等候,宋大人耐心等一下吧!”
宋文光眼睛往周圍一看,卻不見宋三,大概受傷后進屋里去了。頓了一頓又道:“在下家仆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諸位大人,在下一定嚴加管教,怎敢勞大人親自動手;如若傳將出去,外人不知道內情,或說大人心胸不夠寬闊,竟與下人一般見識,或說大人仗勢欺人,以強凌弱,都難免對大人名聲有礙。”
這話連諷帶打,暗嘲錦衣衛仗勢欺人;旁邊幾個錦衣衛已經紛紛鼓噪起來,張進微微一笑道:“錦衣衛蠻橫慣了,宋大人今日才知么?”旁邊錦衣衛大聲喝彩,有的道:“張大人說的好,皇上、紀大人命咱們便宜行事,這‘便宜’二字,本就大有考究。”有的道:“咱們只聽從皇上、紀大人的派遣,難道錦衣衛怎么行事,還向你姓宋的請教?”還有人道:“任何對皇上、紀大人不忠,敢口出不軌之言的狂徒,咱們便容他不得。”
宋文光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他知道定是宋三上前問話時,言語之間得罪了這些人,一言不和,即受彼傷。眾錦衣衛還在眾說紛紜,張進抬起右手道:“都安靜吧,紀大人馬上來了。”此言一出,錦衣衛眾人霎時安靜下來。
宋文光站在當場,見大家都不在言語,自己若是再詢問什么,難免自討沒趣,也是閉口不言,靜等紀綱到來。
一時間,整個大院二三十個人都鴉雀無聲,在一旁說話的下人丫鬟也都停下來,探頭探腦往這邊張望。忽聽院子圍墻外有人大聲喝道:“紀大人到。”宋文光心道:“外面也有人啊,這錦衣衛不知來了多少?”
院中的錦衣衛聽到紀綱來了,紛紛搶出迎接。宋文光也隨著眾人出到門口,只見一個個兒高高的胖子在眾人簇擁下走了進來,這胖子身著黑色綢衫,滿臉笑容,一團和氣。這胖子進來打量了宋文光一番,道:“這位便是原延平縣縣令宋文光宋大人吧?本官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宋文光上前一步,朗聲道:“在下宋文光,參見紀大人。”
胖子點了點頭,道:“無須多禮,進去說話吧。”眾人進了院中,宋文光把他們迎進會客廳,叫人奉上茶,這才道:“紀大人日理萬機,竟有余暇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在下愚昧,還望大人明言。”
紀綱哈哈一笑,喝了口茶,抬手揮了揮道:“你們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進來。”
眾人一起對紀綱鞠了個恭道:“是。”轉身關門出去。紀綱看著最后一個人出去后,道:“不知尊夫人是否在家,望請出來一見。”宋文光微覺詫異,道:“紀大人所為何事,難道與拙荊有關么?”紀綱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遞了過來,宋文光接過來細看,只見玉佩晶瑩剔透,玉質極好,玉的中間刻有個篆體的‘黃’字,反過背面卻是‘時行’兩個字,不由‘啊’了一聲,道:“這是先岳丈隨身所佩的,不知紀大人……”
心中想道:“岳丈死時,這塊玉佩好像隨之下葬了,不知這姓紀的從什么地方得來的?”紀綱微笑道:“這中間的緣由,須得尊夫人親來,才能一一道明。”態度雖然溫和,語意卻甚為堅決。
宋文光稍一猶豫,隨之又想:“今日錦衣衛氣勢洶洶而來,恐怕是來者不善,我不把夫人叫出來,惹得他火起,錦衣衛在家中亂搜亂闖,鬧得雞飛狗跳,豈不尷尬。”
對紀綱拱了拱手道:“大人稍候,在下拿這玉佩給拙荊看看,順便叫她出來。”也不待紀綱回答,抓起玉佩急匆匆走出門,到了門口但見那些錦衣衛幾個一組,各自守在大門、院門等出入口處;心中暗驚:“把大門全部守住,嘿嘿,好家伙,甕中捉鱉,紀綱此人我從來不識,也不知誣陷我什么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