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王大通一有時間,便在慢慢運功療傷,經脈逐漸開始疏通,內傷也慢慢有了起色,功力也恢復了四五層。
這一日,王大通運功完畢,又坐在宋常青床前仔細推敲,卻弄不明白為什么錦衣衛會殺害大哥一家。
當時他聽說黃氏的兩個哥哥被滅門充軍,心中擔憂大哥被牽連,果不其然,錦衣衛已先他一步來到大哥家,他救宋常青時也是剛到窗外,沒聽見他們開始的說話,只聽見紀綱要大哥大嫂答應什么;這幾日他一有空閑便在思索這件事,卻也理不清頭緒。忽然想起:“錦衣衛所擅長的就是誣陷嫁禍,恐怕大哥一家被殺的黑鍋,又要背在我身上了。若真如此,捉拿我的公文也快下來了。留在這里只是連累王家父子;況且這里并無良醫,常青這樣拖著,對他的病并無好處。”
心中一決定當晚就對王家父子辭行,王氏父子極力挽留,但王大通以給宋常青治病為由,執意要走。第二日一早,王大通收好東西,向王氏父子辭別后,抱著宋常青走了出去。王氏父子依依不舍,送出來老遠。王大通出門時,在桌子上留了錠銀子;幾天處下來,他知道這父子雖然貧困,但人卻極為硬氣,如果當面給他們銀子,只怕他們不受;但得他們救命,父子倆對他們又極為熱情,這幾天買藥買菜,都不允許王大通開錢,可能已把這兩父子的微薄的家底給抖干凈了,只能留些銀兩聊表謝意。
王大通帶著宋常青一路往西行,心想越遠離京城越是安全。天氣漸漸變暖了,宋常青卻是毫無起色,行程中途中稍有名氣的大夫王大通都去試一試,卻都束手無策。幸喜他還能喝一些湯水,吃點稀飯,雖是昏睡不醒,但病癥也并不加重。
果如王大通所料,錦衣衛不但誣陷殺害宋文光一家的兇手是他,還指斥他是白蓮教的人,白蓮教的人一向行事詭秘,不喜與江湖中人接觸,是以一般人在白蓮之后還加個‘邪’字。通緝公文早已發了下來,貼得到處都是。
王大通心道:“他們認為我已落水死了,怎么還發這個公文呢?”轉念一想:“這個黑鍋終究是要人背的,要個死人背那是最好不過,死人又不會申述說話。”
王大通從那以后到城鎮購買所需時,都要易容,并絕不在城中過夜;在城外找些破廟,爛屋就在野外將就一夜。這一日,已到湖北的一個小鎮,買好東西后,王大通匆匆瞟了一眼墻上貼著的捉拿他的告示,畫像倒畫的和他頗為肖似,只是現在王大通滿面胡子,又故意修飾了一番;卻也沒人注意于他。
出城到了城外一個小山神廟,王大通找了些柴火,在廟中生了一堆火。又找了些干草鋪在火邊,把衣服放在上面弄平,才把宋常青放在上面躺著。王大通打理好這些后,天色已經微黑,他從身邊的包袱里拿出一口小鍋,放了些水在里面,又抓了把米放下去,給宋常青熬粥。過了一會,王大通看鍋中水沸了,又拿出個勺子,輕輕攪了攪鍋底。王大通看著沸騰的水,思緒紛亂,一會想到大哥之死時不由悲傷,一會又想到宋常青的病時不由煩惱,突然想道:“以前聽人說,有人曾經被傷著頭部,昏迷不醒;但也不會就此死去,稱之為‘活死人’,難道常青就是如此?”
這一段時日他每到一處,聽說當地某某醫術高明、起死回生時都是滿懷希望,待得不辭辛苦找到這醫生后,便又復失望。多次如此,心中慢慢對宋常青的蘇醒失去信心,但宋常青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絕不能放棄。他正沉思間,遠遠風中傳來隱隱約約的鈴鐺聲,王大通心中一凜,暗自戒備。
聽那鈴鐺聲慢慢向這邊移動過來,聽腳步聲是兩個人,隱隱聽見一個小孩的聲音說道:“爹爹,廟里有火光,有人比咱們先來了,怎么辦啊?”大概是兩個和王大通一樣準備夜宿山神廟的人。卻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答道:“先去廟里看看,與他商量下,他如同意,一起擠一擠吧。”腳步漸漸近了,突然到了門口停住,那個男人在門口敲了敲門道:“夜色茫茫,錯過投宿,不知能否在此借宿一晚?”
王大通不由啞然失笑,這個人還真是迂腐,這破廟本是無主之物,偏偏他還這么多禮。開口道:“請進,請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只聽那人道:“多謝!”門一開,一陣風吹進來,柴火登時暗了一暗;門口已多了個約莫三四十歲的男人,背上挎著個布包,右手拉著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左手拿著虎撐,卻是個走方郎中。
這人一進來后,連忙把門關好,這才對王大通拱了拱手道:“不速之客,打擾打擾。”這時白日雖已暖和,夜風下卻也有些刺骨,只見那小男孩鼻孔中流出兩條長長的鼻涕,正一伸一縮的。王大通上前拉過小男孩,坐到火邊,笑道:“這廟本是無主之物,碰在一起皆是有緣,何況孩子尚小,哪來那么多虛禮。”
這走方郎中把手中的虎撐、布袋等放下,也攏過來烤火。他烤了烤手道:“在下姓李,不敢請教壯士貴姓。”王大通道:“我姓王,攜侄兒回老家,路過這里,卻找不到地方住宿,只好在這里將就一晚。”那李郎中呵呵笑道:“從這里往東三五里,有個鎮子。”
王大通心道:“你既然知道,怎么還跑來這里過夜。”李郎中繼道:“不瞞王壯士說,其實我每次來,都是在這山神廟中過夜。不因別的,蓋因囊中羞澀,哈哈。”他不待王大通問他為何不去鎮上歇息,便主動說了出來。
王大通覺得此人性格倒是直爽,笑道:“大人出門在山神廟過夜也就罷了,孩子怎么也帶出來了?”李郎中本來滿是笑容的臉上黯然下去,嘆道:“這孩子娘親死得早,留他在家中,堂兄堂弟又不能容他,每次我回去后,總是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他稍微懂事后,便再也不肯留在家中,硬是要跟我出來。我一想,出來雖是吃些苦,他每天倒是快快樂樂的,總勝于留在家中遭受欺負。”
王大通微覺詫異,道:“他在家被欺負,你回去后沒找那些人交涉?”李郎中臉上露出一絲羞紅,道:“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族中我這一房,是最為勢薄的;那些有錢有勢的本家兄弟哪里理會這些小孩打架的事兒,只要他們孩子不被欺負,他們誰會理你,我去找他們理論,客氣點的還漫不經心的答幾聲,遇上脾氣不好的,立時惡言相向,甚至老拳就打將過來。”王大通看他文弱,想他平日與本家弟兄爭執定是時常吃虧,搖搖頭道:“本是同族,怎么還互相欺凌。”
李郎中正待說話,那男孩卻叫道:“爹爹,我餓了。”李郎中忙低聲制止他道:“噓,小聲些,有人在睡覺,別把人家吵醒了。”王大通心道:“你能吵醒倒好了。”
李郎中從懷中拿出兩個面餅,把其中一個撕了一半遞給那孩子,另一個遞給王大通道:“王壯士,荒郊野外的,隨便吃些吧,你侄兒要不要叫醒來吃些。”王大通見他寒酸,把熬粥的鍋兒放在一邊,從包裹里拿出只醬鴨,又拿出瓶酒,撕了只大腿給那男孩;道:“吃我的吧,一人喝酒氣悶。”
李郎中也不推辭,接過酒喝了一口,抓過鴨子撕了一塊,又道:“把你侄兒叫醒吃點吧。”王大通默然不語,喝了口酒。李郎中見他神色有異,還道自己吃得狼狽,王大通心中厭惡,放下鴨子道:“咱們還是少吃點,給他留點吧。”
王大通搖搖頭道:“他只能吃些稀粥,這些東西卻不能吃。”李郎中把口中食物咽下,道:“這卻是為何?”王大通嘆道:“他已昏迷二十幾日了,只能靠些湯水稀粥吊命。”李郎中聞言站了起來,在衣襟上抹了抹手,走到宋常青旁邊,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把手搭在他的脈門上,‘咦’了一聲,就閉目沉思。
王大通找了多少名醫,耗費了多少藥材,都沒醫好宋常青,實際上心中已是失去信心了。現在看這李郎中衣著寒酸,連旅店都住不起;想來醫術也不怎么高明,才會如此落魄。但別人一片好意,卻也不忍拂了。
自顧自喝酒吃肉,李郎中把了一陣脈,突道:“這孩子昏迷前是不是受過什么大的刺激。”王大通愣了下,心中燃起一絲希望,轉過身去,道:“是啊,他父母被山賊殺害,我背著他逃跑,最后落入河中;被人救起后他一直高燒,高燒退后就一直沒有醒來。”
李郎中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轉身過來,喝了口酒,卻不再說話。
王大通聽他說出病的緣由,想來定有辦法,這時做出這般姿態,不言而喻是想要些錢罷了。王大通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李郎中。
李郎中奇道:“這是為何?”王大通道:“只要先生救醒這孩子,我愿付十倍的診金。”
李郎中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起來,冷笑道:“本來我正在思考怎么救治這個孩子,誰知道你竟以為我想多要你的診金,忒小看人了,蒙你不嫌棄,喝你的酒,吃你的菜,我都沒跟虛偽客氣,當真我的臉上就寫了個大大的錢字么?對不起,這小孩我不治了,你另請高明。”
王大通這才明白誤會了別人,這些有本事的奇人異士,脾氣古怪,那是不足為奇。
當下王大通對李郎中連連道歉,李郎中本是脾氣倔強,說一不二的,但一看王大通道歉確實真誠,二自己是大夫,幫人治病收取診金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只是王大通錯解了自己的想法,不免怒氣蓬勃而已,三是自己的兒子在旁邊也幫王大通勸解他。
當下哈哈一笑,拍了拍兒子的頭道:“你倒還真是吃人嘴軟,也罷,今天就破回例吧。”他的氣來得快,也去得快,立時臉上又是笑容滿面。
對王大通道:“這孩子沒什么病,有的只是心病。”王大通奇道:“心病?此話怎講?”
李郎中指了指自己頭部道:“他昏迷前父母死亡,腦中本就大受刺激,待他受涼發高燒后,又大大刺激了大腦,結果高燒退后,他潛意識中愿維持現在的樣子,害怕醒來面對父母死亡的殘酷現實。”
王大通喜道:“怪不得,原來沒病,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查不出病因,沒病怎么能查出呢?李先生,還請救他一救。”頓時心花怒放,直似心都要跳出來了一般。
李郎中沉吟了下道:“剛才我正在考慮這個問題,你偏偏跑來打擾我。”又是一通埋怨,王大通知道他脾氣怪異,不敢接話。李郎中說了一會,見王大通老老實實聽他說話,心下稍平,才又繼續道:“我李氏有一門祖傳針灸之法,對這病癥頗為對癥,只是我所學不全,能不能治好令侄兒只有一半把握,今日相見是緣,如你愿意一試,我定當盡力。”
王大通十多日來找盡名醫,盡都束手無策,心中已是失望透頂了;卻在這破爛的山神廟中忽然有人說能治,雖然只有一半把握,考慮再三,想到不試上一試那是一分希望也沒有,若是試上一試,還有一半希望,當下點頭答應。李郎中滿面喜色,立即從布包中取出一把銀針,在火上烤了烤。
王大通見他歡天喜地的似乎比自己還高興,不由心中生疑:“他有什么高興的?哎呀!不好,他說他沒有學全,難道在常青身上是第一次試用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