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一手提著王大通屍體,一手抱著宋常青,渾若無物,在山路上跳躍如飛,如履平地。
宋常青只覺山風呼呼直刮過來,眼睛也睜不開。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一條小溪邊,放下宋常青道:“先讓死者入土爲安吧。”找了溪邊林中一個朝陽的位置,伸手摺下一根樹枝,運起內力,幾下就挖了個大坑,把王大通屍體放入坑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宋常青這段時日和王大通相處,王大通待他如師如父,父母雙亡後,實是把王大通當成唯一親人,只是現在這唯一的親人躺在這冰冷冷的坑中,再也不能講故事給他聽了,不能教他武功,不能哈哈大笑用鬍子扎他,眼中眼淚不斷涌出,只是他經歷了父母雙亡的慘痛後,這次雖也難過,倒也比不得上次所經歷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是呆呆立在坑前。
老和尚見宋常青不答,嘆了口氣,伸手凌空一推,坑邊的土受掌風激盪轉眼就把王大通屍體埋沒。
宋常青緩緩跪下,老和尚找來一塊略顯長方的石板,立在墳前,轉頭問宋常青道:“你叔叔叫什麼名字?”宋常青知道要給王大通立碑,哽咽道:“王大通。”老和尚沉吟一下,伸手揀起一塊石頭,用石頭菱角在石板上一筆一劃寫著,只聽嗤嗤聲響,石屑紛紛飛落,‘王大通之墓’五個大字轉眼即成,宋常青看得呆了,只見這幾個字鐵劃銀鉤,便是用毛筆寫也無如此行若流水。不禁羨慕道:“老公公,你寫的字似乎比我爹爹還好。”
要知道他爹宋文光是洪武進士,一手字龍飛鳳舞,頗有功底,宋常青家傳淵博,見識自是不凡。老和尚見他不識自己這一手深厚內功,卻讚揚自己的字好,嘿了一聲,道:“走吧,王小子。”宋常青愣了一愣,不明白他爲什麼叫自己‘王小子’,老和尚見他**,又叫道:“走吧。你再在這裡坐一百年,你叔叔也不會醒過來。”
宋常青心中黯然,在王大通墳前磕了三個頭,站了起來,對老和尚搖搖頭道:“我不姓王,我姓宋,叫宋常青。”老和尚微覺詫異,道:“你叔叔姓王,你卻姓宋?是了,他是你表叔吧?”
宋常青又搖搖頭道:“他和我爹爹是結義兄弟。”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這王大通倒是個義士,無親無故單憑一個義字,便能千里迢迢捨命保護,可不能失了禮數。”走到王大通墳前,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喃喃道:“老和尚一生雖爲這個‘義’字所累,卻最欽佩忠臣義士,王大通,你很好,受得老和尚這一拜。”彎腰鞠了三個躬拉起宋常青,往西而行。
兩人這次卻是緩緩而行,不多時,來到一座山峰前,只見這山若刀削一般,直直插入雲端,老和尚看了看宋常青道:“我便住在這山頂。”宋常青正在凝視山峰,忽聽他說這麼一句,脫口而出道:“這山如此陡峭,怎麼攀爬得上去?”
老和尚呵呵而笑,滿臉狡獪之色,便像一個頑童隱瞞了一件不爲對方所知的秘密一般。他笑了一陣,見宋常青不再理他,在認認真真觀察山峰,似乎是想找出他是怎麼上山的;他反而忍不住道:“你看出來了麼?我告訴你。你看見山壁上有些小窩小坑麼?”
宋常青忍住笑點了點頭,以前跟和他年齡相仿的孩童玩耍時,別人學到一些東西或知道一些稀奇之事,想炫耀一番,欲待他開口問時才說出來,他不理不睬,漫不經心,別人反而忍不住告訴了他;現在他用來對付老和尚,居然也大是靈驗。
老和尚道:“我須踩著這些坑啊窩的才能慢慢攀登上去,如果沒有這些,嘿嘿,恐怕連我也上不去。當年花了二十多天才慢慢把這些坑洞挖出來。”右手提著宋常青,一提氣,身體冉冉升起,當快要下落時,伸出左手抓住一個坑洞,腳在山壁上一踢,身體又上升三丈。
宋常青眼見四周光禿禿的毫無借力的地方,不由‘啊’了一聲,閉上眼不敢再看。
老和尚嘿嘿一笑,腳又往山壁上一踢,正好踢在一個坑洞中,身體又繼續往上升。宋常青偷偷睜開眼看,只見老和尚手足並用,上升速度極快,每當身體上升之勢一緩,便往山壁上一抓或一踢,身體又繼續往上升。
不一會就來到山頂,頂上卻是一塊地勢極闊的平地,平地三面是懸崖,背面卻是一座更高的山峰,一條瀑布從山峰上直掛下來,景色十分美麗。
宋常青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道:“好美的地方,便如仙境一般。”老和尚道:“便是仙境,在這住上幾十年,也都厭倦了。”宋常青聽他語氣中大有淒涼之意,轉臉看去,只見老和尚瘦瘦高高的身體立在夕陽中,顯得甚是落寞;不由開口道:“老公公,以後我陪你玩耍啊,你會不會下棋,會不會打彈子?”
老和尚沉默了時許,忽然笑道:“好啊,你會下什麼棋?”
宋常青道:“我跟爹爹學過圍棋。”老和尚笑道:“你會下圍棋?”宋常青聽他語氣中頗顯輕視,爭辯道:“我會啊,爹爹教過我,金角銀邊草肚皮,是也不是?”老和尚微笑道:“很對,還有呢?”
宋常青張口結舌,他倒是會一些圍棋基本的下法,又常常聽宋文光和別人下時說些什麼‘打劫’,‘倒脫靴’,只是其中意思卻全然不明白,這‘金角銀邊草肚皮’是在宋文光遇難前幾日閒暇時一時興起教他的,要旨是圍棋中,首要搶的是角,其次是邊,最後纔是中部,因爲角少了兩處干擾,只須做活角上的子,角基本就佔住了。而邊少了一處干擾,中部則是四面八方都是敞開的,對手處處可以搶佔,極難做活。
老和尚見宋常青尷尬,笑道:“哪天有空了咱們在切磋切磋,你肚子餓了麼?”
宋常青聽他一說,才發覺肚子咕嚕叫了幾聲。兩人向著瀑布走了過去,快到瀑布時拐了個彎,首先看見一棟用樹幹樹皮搭成的房子,這房子旁邊不遠處是瀑布流下所積成的一個小潭,潭邊是兩棟小一些的房子。大的那房子自是老和尚的寢室,小的兩棟卻不知是什麼;宋常青走近了看,一棟房子門兩邊寫了兩排字,似乎是一副對聯,另一棟及老和尚的寢室卻沒有。
老和尚見宋常青盯住那兩排字看,問道:“你知道這間屋子是幹什麼的麼?”宋常青一字一字的辨認左邊的字,念道:“進,門,三,分,緊。”又看右邊的字:“出,屋,一,身,輕。”皺起眉頭想了下,突然道:“哈哈,我知道了,茅廁。”
老和尚呵呵笑道:“孺子可教,不知誰定的臭規矩,在大門,竈間貼對聯,茅廁不允許貼,老和尚偏偏在茅廁貼,大門,竈間不貼,呵呵。”
吃過晚飯,宋常青因這幾日路途奔波,一會便在老和尚牀上睡熟了。老和尚看了眼宋常青,微笑著搖了搖頭,走出門去,盤膝坐在潭邊大石上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