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山上很是清靜,以前隔三差五都有人上山或比武或尋仇,這幾日連半個都見不到。
老和尚渾身不自在,喃喃念道:“這可奇了,這幾年從未連著三天無人上山,難道這些人突然間便有了自知之明?”
宋常青聞言笑道:“無暇公公,別人上山時你覺得心中煩躁,不來時你又記掛不休。倒好似巴不得天天有人上來一般。”
老和尚轉頭瞪了他一眼,道:“呸,你當我喜歡那些混蛋來啰嗦我么?我不是想多幾個人陪你喂喂招,小子,莫要曲解別人意思。”
宋常青嘻嘻笑道:“是極,是極,我看喂招倒是其次,關鍵是指點喂招之時其樂無窮。”
老和尚漲紅了臉,怒道:“小子,你……”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一聲嘯聲,直震得群山鳴響,老和尚神色一緊,后半句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這嘯聲來得好快,轉眼便到了山腳,宋常青見以往無論是什么人來,老和尚皆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現在居然出現緊張的神情,發出嘯聲這人自當非同小可。
老和尚斜眼看了宋常青一下,見他滿臉戒備之色,搖搖頭微笑道:“老和尚幾十年不問世事,江湖中居然出現如此人物。走,咱們去接接他。”
宋常青聽老和尚語氣平淡,雖是稱贊對方武功,卻也沒流露出如臨大敵的惶然之態,心中一松,和老和尚并肩向崖邊走去。
兩人剛走到崖邊,眼前一花,面前多了一條大漢,年齡約有四十來歲,身著灰色布袍,濃眉大眼,一張紫紅的四方臉膛,盼顧之間,極有威勢。
這大漢兩眼在他們身上一掃,宋常青只覺對方目光便如冷電一般,不由把頭低下避開。
只聽這大漢朗聲道:“江湖后進陜西謝無為拜見張老將軍。”老和尚神色淡淡地道:“老和尚已出家為僧,法號無暇。”心中卻思忖道:“聽說近年來謝、江、鮑、方四人在江湖中風頭極鍵,今日見到姓謝的,倒也名下無虛。”
謝無為‘哦’了一聲道:“久聞前輩大名,今日得見風范,當真不虛此行。”老和尚擺擺手道:“有什么事就直說吧,聽說謝大俠豪邁爽快,今日一見,倒叫老和尚失望了。”
謝無為神色尷尬,一張紫紅臉膛似乎更紅了,咳嗽一聲道:“晚輩閉關五年,前久開關便聽說皇帝封了個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給前輩;我自幼好武,天下第一絕不敢妄想,只是五年閉關所練,自覺頗有成就,便想來請前輩指點指點。”
老和尚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拿我來當試招的?”
謝無為恭恭敬敬道:“不敢,只是想請前輩指點,這幾日想來找前輩的無知狂妄之人已被我通通攔在山下,我與前輩的比試,無論結果如何,只有此地三人得知。”
宋常青與老和尚這才知道,這幾日無人上山,皆是被此人所阻攔。宋常青踏上一步,叫道:“每次來人,須得先勝過我后,才能和無暇公公過招。”
謝無為冷笑道:“黃口小兒,也敢放肆。”袖子一揮,宋常青只覺一股大力傳過來,雙腿便要離地,立時深吸一口氣,穩住身形,但身體還是晃了一晃。
謝無為‘咦’了一聲,頗為驚奇,他這一拂,已運上三成功力,本擬摔宋常青一個跟頭,哪知宋常青只是上身微微一晃。
他吸了口氣道:“不錯,不錯,再接我一招。”右掌緩緩拍出,宋常青也伸出右掌便想接住。
忽聽老和尚叫道:“不可。”宋常青只覺對方勁力如排山倒海般撲將過來,頓時氣也喘不過來,突覺領口一緊,人已被拋出勁力范圍。
宋常青喘了口氣,向場中看去,只見老和尚已和謝無謂接上手,兩人身形疾如電閃;宋常青看得幾眼,立覺眼花繚亂,心煩欲嘔,當下閉上眼吸了口氣,待真氣運行全身后緩緩睜開雙眼,這才清楚看清場中情況。
老和尚和謝無謂兩人皆是不待招式使滿,一沾即走;宋常青見老和尚與人動手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王大通死后救他那次;在山洞中時老和尚與人動手他無法得見,待出來后老和尚為了讓他試招,便不再出手,宋常青內力有成,老和尚稍加點撥,前久所來之人竟無一人能打敗宋常青,自然不需老和尚出手。
老和尚雖已七老八十,身體矯健不下少年,堪堪斗得二百余招,謝無為眼見老和尚身形一滯,反手抓去,只聽唰一聲扯下老和尚一截衣袖。
他心中一喜,忖道:“這和尚武功雖然精深,只是年齡太大,斗到后來終究是體力不支。我只須嚴守門戶,再過一會必能取勝。”
正自高興,背心一緊,一只手掌已按在命門穴位上。
謝無為又驚又怒,方才知道老和尚故意露出破綻引他上當,他知道老和尚掌力一吐,自己必死無疑,當下也不再反抗,閉目等死;卻發覺那只手掌已離開背心,他微覺奇怪,轉過身去,見老和尚笑容滿面,對他點點頭道:“年輕人有此修為,殊為不易。”
謝無為低頭想了一下,突道:“再打下去,你不是我的敵手。”意思再打下去,老和尚體力不支,定然難以支撐。
老和尚沉吟片刻,道:“我年輕二十歲,再打下去,你還是難以取勝。”
兩人對視半晌,突然間同時哈哈大笑。這兩人皆是心高氣傲之人,但這一場架打下來,不由互生惺惺之意。
宋常青在旁邊觀看兩人過招,一招一式皆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覺兩人招數匪夷所思,但又巧到極點;不由看得津津有味,兩人勝負已分,他猶自還在思索其中之妙;突聽兩人哈哈大笑,這才發覺老和尚和謝無為兩人已站立在當場。
他奔上前去,叫道:“我都沒看清,你們就不打了,到底誰勝誰負?”老和尚微笑道:“謝大俠武功精湛,很是了不起。”謝無為打量了宋常青幾眼,笑道:“小小年紀,武功很好啊,當真是名師出高徒。”
隨即對老和尚拱了拱手道:“多謝,謝某雖是敗在前輩手中,卻讓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知道武功還有這般境界,哈哈哈,痛快!痛快!”轉身一跳,消失在崖邊,只聽從崖下傳來他的話語:“歸德侯一家被滿門發配漠北,在下聞說老前輩和歸德侯關系匪淺,特來知會一聲。”
老和尚臉上的微笑忽然凝固,面色顯得又是傷心,又是憤怒,想道:“朱元璋,當年我答應你終生不離九峰山范圍,你便善待九四的后人,現在卻…卻……說不得,管他什么狗屁誓言。”(注:九四是陳友諒的小名,明史上說九四是張士誠的小名;此為武俠小說,不是歷時,不去深究這些問題。)
轉身向臥房走去,宋常青在背后大聲叫他,他也不理不睬。
進了臥房,隨便收了些衣物,又想道:“不知阿理現在怎樣了?這些年過得開不開心?”眼前浮現一個小小的身影,大叫他‘張叔叔’,隨即把腦袋搖了搖自嘲道:“現在都過去四十多年了,他現在也應該有五十出頭了吧。”
五十年前,陳友諒與朱元璋在鄱陽湖大戰大敗而死,朱元璋乘勝追擊,在陳友諒最后的地盤武昌團團包圍,老和尚迫于無奈,帶陳理投降,陳理封為歸德侯,欲授老和尚官職,他拒不接受,飄然而去。
老和尚收好東西,轉身出門,忽然自語道:“聽說真正的國師叫什么姚廣孝,又叫什么道衍,永樂能有今天,他當居第一功臣。只不過此人淡漠功名,不愿出仕。這人精通佛、道兩宗的功夫,有機會可得好好與他斗上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