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接完班之后我巡視了一遍病房,驚訝的發現24號病房的燈居然亮著。但是交班記錄上明明寫著葉弛在今天早上十點已經出院了呀,是誰家的小孩進來玩忘記關燈嗎?
現在已經是凌晨了,亮著燈的走廊里除了我和自己的影子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所有人都進入了睡夢中,我推開24號病房的門,什么人也沒有,之前被葉弛移動過的床位也已經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我狐疑打望了一圈之后走出病房又重新關上了門,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被什么東西推了一下,一個踉蹌往前走了好幾步,險些摔倒在地。
“哎呀!”
我叫了一聲,回頭看見一個扎著辮子的小姑娘,我記得她是17病房某個床家屬的孩子。我心里有些氣,這小孩兒怎么還推人?但忍了忍還是沒有發火,蹲下身輕言細語的問道:“你怎么還不睡呀?”
小姑娘搖搖頭,看了我兩眼又跑開了。
我跟在她后面,一路到了17病房。屋子里沒有開燈,電視機小聲的放著,幾個家屬圍坐在空置的病床上玩著撲克牌。
旁邊的床上躺著一個中年婦女,叫陳紅麗,我記得這個女人當時送進來時候的情況很危險,身上插滿了管子,差一點就要沒命了。之前住在市三甲醫院,說是嫌費用太貴才過來的,其實明眼人都清楚,我們這里的條件跟市三甲醫院根本沒法比,送過來也就是等死。但是沒想到沒過多久,她竟然好了起來,現在身上的管子也拔得差不多了,前兩天我們還在討論過不了多久她就能出院了。
小姑娘徑直奔到其中一人懷里,那人低聲說了她兩句,我輕輕敲了敲房門,里面幾人都抬起了頭。
“還沒休息呀?”
抱著小姑娘的那人答道:“一會兒就睡一會兒就睡,林護士你還在忙呢?”
“查完房就過去休息了。你們小聲點,不要吵到其他人。”
幾個人趕緊應了,小姑娘窩在那人懷里,朝我吐了吐舌頭。
現在已經是十月底,夜里的醫院比尋常地方要冷很多。橙黃的路燈從窗外悄悄爬進來,我從值班室拿了兩件外套出來,和劉月月一人裹了一件在身上,但是仍舊覺得有些冷。
四點,過道上的燈暗下去,劉月月趴在一旁早就睡著了,我腦袋前后晃著也是一副隨時都會睡過去的樣子。
“當當當當——”
呼叫器陡然響起,我渾身一個哆嗦,嚇了一大跳。還沒等我摁下接聽鍵,就看見一個人慌慌張張的從病房里跑了出來。
“護士!護士!救命啊!”
我急忙站起身,就看見先前17病房的家屬臉色發青的沖過來。
“怎么了?”
“我女兒,我女兒,要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老太太一邊說,眼淚一邊往下掉。
我聞言大駭,急忙推醒了劉月月。
“去叫值班醫生過來!”
說完我從抽屜里拿出電筒便匆匆跟在家屬后面到了17病房。
剛才還睡的好好的陳紅麗此刻突然在床上不停的抽搐著,眼睛瞪得奇大,面部肌肉繃得緊緊的,像是看見了什么駭人的東西一樣。嘴里還不停念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家屬麻煩幫我摁住她!”
“哦,好、好!”
幾個家屬聞言相互看了一眼,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陳紅麗抽搐得很厲害,我根本沒辦法接近她。見此狀況我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家屬!來幫我一下!”心里對這幾個大男人更是鄙夷到了極點。
陳紅麗剛來的時候我便聽她母親私下悄悄說過,他們家是農村的,家里五個兒女,陳紅麗排最小,因為長得不好,還有病,所以快30歲了都沒有嫁出去。后來父親發了點小財,才在外村找了人把她嫁了過去。
沒過多久陳紅麗的父親就死了,留下了一筆財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家人因為這點錢鬧的不可開交。而陳紅麗的丈夫也不滿意她父親只留了一點土地給她,連錢都沒有,開始整天甩臉色給陳紅麗。之后沒多久,陳紅麗就因病進了醫院。上面幾個哥哥雖然偶爾來醫院,但是一談到錢的問題,都是你推我我推你。久而久之連來看一眼陳紅麗,都要老母親去上門求著,才肯來逛一圈。
“怎么樣了?”
曾林是今晚的值班醫生,事發突然,他連工作服都還沒有穿好便進了病房,劉月月也氣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后。
我把電筒遞給他,說道:“兩側瞳孔放大,渾身抽搐,囈語,肌肉緊繃,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兩點多的時候我查了一次房,并沒有發現這種情況。”
曾林點點頭,走到陳紅麗身邊拿出聽診器又檢查了一次。
我站在病床的一側,和他面對面,眼見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奇怪。”曾林小聲嘟囔了一句,我看了看旁邊的家屬,問道:“怎么了?”
曾林取下聽診器,說道:“抽搐得這么厲害,心跳居然正常的,脈搏也沒有出現紊亂現象……”
“可……可醫生,我女兒……”老太太看看我,又看看曾林,一臉無措,“我女兒這樣,會不會有事啊?”
曾林看了她一眼,又對我說:“打只鎮靜劑吧,待會兒給她把心電監護安上。”
我應了聲,拉著劉月月走出了病房。
轉身的那瞬間我似乎看見一抹青色的身影一晃而過。
我停下腳步,劉月月疑惑的喊了我一聲:“小阮姐?”
“啊,哦,沒事,走吧,你去把心電監護推出來,我去治療室拿鎮定劑。”
“好。”
走進治療室,我心里越想越覺得奇怪。我上班的時間并不長,算上這個月也不到一年半,但在之前我從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
加上之前小薇說的那番話,還有陳紅麗驚恐的樣子,我始終覺得有些在意。
“不用想了。”
耳邊陡然響起江楚城的聲音,我左右看了看,抬頭卻看見面前的玻璃里倒映出他兩手攏在袖子里,坐在我身后不遠處的模樣。
我驚得一回頭,手里的安瓿差點掉在地上,好在江楚城眼疾手快的替我接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啊?”
江楚城把鎮定劑放到治療車上,“那個女的看見了不干凈的東西。”
我脊背一僵,看了眼門外,劉月月恰好推著心電監護儀從護士站路過,看見我還對我揮了揮手。
她看不見江楚城。
“不干凈的東西?在她房里嗎?”我故作鎮定的端著治療盤走出去,在心里問著江楚城。
江楚城搖搖頭,暫時沒有說話,等我給陳紅麗打完針出來之后,才慢吞吞的說道:“在你們科室里。”
說著他又回頭看了眼陳紅麗,頓了頓,繼續道:“那個女的快死了。”
我被他這話嚇了一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打了鎮靜劑之后陳紅麗已經安靜下來。為了防止她因為抽搐跌下床,曾林特地從庫房里拿了約束帶將她綁了起來。
“要死了?為什么?你怎么知道?”
剛說完,陳紅麗的母親蹣跚著走了出來。臉上的淚痕還沒有擦干,沙著聲音問道:“護、護士。”
“怎么了?”
老太太抓住我的手,還沒開口卻又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我女兒……我女兒她……”
我不動聲色的看了江楚城一眼,在心里嘆了口氣,拍拍老太太的手,安慰道:“現在看情況還好,但是不知道后面會怎么樣。今天晚上你們留點心,一旦有什么情況就出來喊我。我也會隨時過來查房的。”
老太太哭著緩緩點頭,看得我一陣酸楚。
如果可以,真希望江楚城說的是假的。
“她還有救嗎?”
我坐回護士站,望著老太太的背影,在心里輕輕問。
江楚城靠在一邊,嗤笑一聲,“陽氣將盡,你說有救沒救?”
我咬著下唇不知道說什么好,心情沉重的打開陳紅麗的病歷牌,筆落下好幾次都又收了回來。
我不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死去,也不是沒有過把人從生死邊緣救回來。但是這種,明知道那人要死,但是用盡全力也救不了她的感覺,讓我感到深深的無力,甚至是絕望。
“那個鬼一直在吸食這個地方的人的陽氣,好幾間屋子都有黑氣,你要看看嗎?”
江楚城在我耳邊說著,聽到這里,我一愣,忙問道:“黑氣?哪幾間?”
“右邊第二個、第四個,第十四個,左邊第五個。”
我順著他說的這幾個房間找過去,越找越覺得腳底發涼。
因為那幾間房子,之前住的正是小薇說的這幾天死掉的人!
我頹然的跌坐在椅子里,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小阮?沒事吧?”
我回過神,見曾林站在護士站外面一臉關切的看著我。
我搖搖頭,想起他可能是要寫搶救記錄,把手里的病歷牌遞給他:“你現在寫嗎?”
曾林接過病歷牌:“我寫完給你。”說完對我笑了笑,“我記得你上班運氣一直很好呀,今天這種情況應該是第一次吧?不要緊張,以后見多了就習慣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是在安慰我。動了動嘴,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謝謝。”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