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說的沒有錯,往生澗離混沌地帶的確不遠。沒走多久,我就看見了發著紅光的地方。
那地方的鬼氣很重,而且不止是鬼氣,更有邪氣在那附近肆意。
我和孟婆同時停下了腳步,從她剛才說了那句話之后,我就一直在問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就說了那么一次之后就始終閉口不答,到了后面甚至不再理睬我,到這時候她才緩緩道:“到了。”
說完她看了我一眼:“從這里再走下去,就是混沌地帶,走吧。”
我點點頭,嘴巴張了張,還是沒有把話問出來。
我想起之前陸嚴說江楚城的魂魄恢復之后會變得有所不一樣,當時我還說只要他活著就好了,但是按照孟婆的說話,如果他永遠的遺忘了過去的事,那么……他還能夠想起我來嗎?
“別想了,看前面那紅光的樣子,鬼母應該已經進行到后半段了,你再耽擱一會兒,恐怕過去看見的就只有一地的尸骸了。”孟婆涼涼的說。
“尸骸?什么尸骸?”
孟婆聞言,笑了兩聲:“不然你以為,鬼母是用什么辦法讓冥子大人恢復魂魄?”
我一臉茫然。
這事兒之前陸嚴就沒有和我說過,而且我也沒有問。最主要的是,就算我問了,陸嚴也不見得會告訴我。
“冥子大人是在下三界的混沌地帶出生,所以生來就有號令下三界的能力。而要重新塑造他的魂魄,就只能到這混沌地帶,利用下三界的鬼邪之氣來讓他恢復。”孟婆終于和我做了解釋,口氣里還有一點惋惜,“只是那樣的話就相當于讓冥子大人重生一次,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吧?”
讓他重生一次……
這就相當于一臺電腦,被重新格式化,就算電腦本身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是內里卻已經是不同了。
而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面前的紅光又更盛了一些。
孟婆哼道:“來不及了,冥子大人的魂魄已經恢復了。”
聞言我立刻朝前看去,只見那泛著紅光的地方突然竄出了一股黑氣,在那一瞬間將這原本就灰暗的天空罩得更是陰沉。剛剛才清醒過來的溫禹不由得抓住了我的手臂,小聲道:“天,天啊,楚翎,我現在覺得我身上好冷,就像是要被凍起來了一樣。”
她抓住我的那只手十分的冷,我回頭一看,不免倒抽一口冷氣。
溫禹的臉色極其難看,并且她身上皮膚的顏色也在這一刻慢慢轉變成了灰白。
這是魂魄枯竭的征兆。
“鬼母在利用那黑氣吸食周圍的魂魄,這丫頭現在是魂體,再在這里待下去……”
“溫禹!”
孟婆的話還沒有說話,就被一個急切的聲音打斷,下一秒,便看見陸嚴繃著臉從另一頭奔來,一把將溫禹摟在懷里。
“啊,陸嚴啊,你怎么在這兒?哦哦,對對,楚翎和我說你在找我來著,那你找到了嗎?”溫禹意識已經不是很清楚,連帶著說話都有點顛三倒四。
陸嚴咬牙道:“你也知道我在找你?嗯?居然給我一跑就是五年,你可真是好樣的!”
溫禹嘿嘿一笑,聽著就像是還要說什么,但又被陸嚴堵了回去:“閉嘴,女人,你再說話就是真的沒命了。”
說完這句話,陸嚴便轉過頭,目光落在孟婆身上的時候略微的有些詫異,但他很快收回視線,而后目光又落在我的身上,沉聲道:“炎夜的魂魄已經恢復,鬼母馬上就會出來了,先離開這里。”
“但是……”
我有些猶豫的看了一眼,那邊的紅光已經染透了半邊天,而且從那個地方溢出來的鬼邪之氣越來越盛。
“不要廢話,你是想死嗎?”
陸嚴語氣森然,而且溫禹看著像是要撐不下去了,他一邊和我說話,一邊往她體力渡著什么。
我點點頭,走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地方。
結果一路沒有片刻停歇的跑過來,最后還是空手而歸,甚至連江楚城的面都沒有見到。
我覺得有點委屈。
原本我們是打算原路返回的,但是因為江楚城魂魄的恢復,又恰好是在下三界的混沌地帶,鬼母把鬼邪之氣釋放出來的那么一下,幾乎讓整個下三界都發生了動蕩,一路上都不斷有亂竄的鬼物出來阻礙我們。
不過都不是什么厲害的鬼物,雖然數量多了點,但還是可以對付的。
我以為這個時候我們應該要先回酆都,但是陸嚴卻搖搖頭:“炎夜魂魄一恢復,鬼母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帶他回酆都,而接下來,她肯定就是要開始對我們下手了。”
“那我們要去哪里好?”
去陽間也不行,鬼母還是會找過來。陰陽師能夠通過鬼物的氣息尋找鬼物,鬼物同樣也可以通過這種方法來找生人,更何況那個要找我們的人還是鬼母。最好是有一個地方,能夠讓我們的氣息暫時不被她發覺。
我一說完,陸嚴的目光就落在了孟婆身上。
他說:“去往生澗。”
孟婆聞言稍稍停住了腳,她哼笑一聲:“去我那兒?你問我過嗎?”
陸嚴掃了她一眼:“需要問?”
孟婆:“……”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已經站在了往生澗的入口,那些一路追著我們來的鬼物都不敢輕易靠近。
陸嚴抱著溫禹轉身走了進去,孟婆看看他,又看看在幾尺開外蠢蠢欲動的鬼物,對我說:“送走它們。”
我:“……哦。”
我撓撓頭,等拿出符紙來了之后才突然反應過來,我為什么要被一只鬼指使?
陸嚴和孟婆坐在那一間木屋中,陰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白色的紗帳飄飄揚揚。
因為之前溫禹的魂體差一點被吞噬,她的精神有點不太好,一直奄奄的趴在陸嚴懷里。陸嚴看著一臉不耐煩,但坐著的時候卻是十分小心的保證自己的姿勢不會讓溫禹不舒服。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覺得他和溫禹真是挺有意思。
“看什么。”
陸嚴視線冷冷的掃過來。
我肩膀一抖,趕緊道:“隨、隨便看看。”
陸嚴還沒有說話,溫禹就有氣無力的先開了口:“所以咱們這走了這么一圈,最后又回到了這里來,到底是為什么什么啊?”
陸嚴低頭看了她一眼,手擱在溫禹的下巴,過后又抬頭看我,淡淡道:“現在你知道,為什么不能讓鬼母掌權了嗎?”
我有點茫然的搖搖頭,但想了想,還是說:“是因為她一旦掌權,就會把陰司弄得現在這個樣子,鬼物肆虐?”
他嗯了一聲:“炎夜身上的鬼邪之氣很重,鬼物身上的是戾氣,而鬼邪之氣是可以鎮住這些東西的。鬼母是炎夜的生母,她說的話,多少對炎夜有一點影響,讓炎夜不得不聽命于她。而反過來,炎夜也是唯一一個能封印鬼母的人。”
“所以當時我說,炎夜不愿意接管酆都甚至是下三界,也有這個原因。鬼母在的一天,他就很有可能會受到鬼母的影響。剛才外面你也看見了,一旦炎夜真的徹底聽命于鬼母,那這下三界,遲早要亂套。剛才追著我們來的那些鬼物,力量不足我的百分之一,但仍舊想要在路上吞蝕掉我和孟婆,還有這個女人。”說著陸嚴看了溫禹一眼,她太累了,剛剛還睜著眼睛,但聽陸嚴說話的時候她已經睡了過去。
陸嚴頓了頓,又繼續道:“這就是陰司混亂的最初階段,等到了后面,我們如果還不能阻止鬼母的話,那到時候就不止是陰陽兩界秩序紊亂的問題了,恐怕連上三界也會受到影響。”
聽到這里,我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皺眉道:“可是現在江楚城的魂魄已經完全恢復了,孟婆說……說他會跟格式化一樣,忘掉之前所有的事,而且他現在又和鬼母在一起,要阻止鬼母,就只能把他帶走,我們要怎么做才好?”
一邊說我一邊看了孟婆一眼,她從剛才開始就始終沉默的坐在一旁,手里拿著一壺茶,面前的杯子喝完了,就再給自己續一杯,全然沒有了先前比我還著急的那個樣子。
陸嚴沉吟道:“有點難,現在只希望炎夜還是和之前一樣,不會想要做這酆都的鬼王,否則的話……”
說到這里,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炎月呢?”
陸嚴說:“他暫時不會有事,炎夜回來了,而且他的魂魄也順利恢復,鬼母暫時不會對他下手。倒是你……”陸嚴的目光掃過來,冰冷而威嚴,“與其擔心別人,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炎夜對你的感情很深,當年他封印鬼母,你正是其中最大的原因,依照鬼母那個脾氣,她一定是不會放過你的。”
往生澗的陰風吹在臉上有點刺兒刺兒的感覺,我訥訥的看著陸嚴,半晌才道:“之前司命和我說,江楚城不愿意做鬼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后來我死后,鬼母從中作梗不讓我輪回,江楚城就封印了她……”
陸嚴微一頷首:“確有這個原因。”
我吸吸鼻子,感嘆道:“我可真是個紅顏禍水啊。”
陸嚴:“……”
陸嚴一副不想再和我說下去的樣子。
我摸了摸鼻子,繼續問他:“那我們現在要怎么做?江楚城,有沒有可能不會因為魂魄的恢復而失去以前的記憶?”
其實我也就是這么問問,心里明白既然鬼母恢復了江楚城的魂魄,那么肯定就會將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扼殺在搖籃里。
果然,陸嚴搖了搖頭,過后有點嘲弄的說:“你最好還是不要抱著這種小女生天真的想法比較好,那樣只會讓你死的更快。炎夜在約見你之前,可是殺人不眨眼。”
“不過,也不一定。”陸嚴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話,“你體內現在有他以前的魂魄,而且肚子里也有他的孩子……”
“所以你覺得我們可以試一試?看看他能不能通過魂魄和魂魄之間的感應,然后喚回他曾經的記憶?”
陸嚴還沒有說話,一旁的孟婆就笑出了聲:“你這丫頭可真是有意思,怪不得他對你這么上心。”
我有點尷尬。
陸嚴揉了揉額角,有點頭疼的說:“能和溫禹混在一起,能無聊到什么地方去?”
我:“……”
“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現在要送你回陽間也是不可能的,上了陰陽路鬼母就會發現你的蹤跡,到時候我也救不了你,你就暫時待在這往生澗吧,和溫禹一起。”
聞言我愣了一下:“那你呢?”
陸嚴說:“我得出去看看,最好能見到炎夜一面,看看他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陸判大人,你可想清楚了。”孟婆將手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她說話的時候,屋外的彼岸花都在輕輕搖曳,“冥子大人如果真是沒有的記憶,那可就是六親不認,萬一你們倆再發生什么口角,到時候,你可就是有去無回了。”
陸嚴唇角勾了勾,墨黑的雙瞳中閃過莫名的神色:“他只是沒有了記憶而已,別的能力都還在,倒還不至于到那種說不上的話地步。”
我聽了覺得有點不妥,先前陸嚴也說過了,鬼母也在對他下手,就算江楚城不會對他做什么,那么鬼母呢?
陸嚴聽完我的疑惑,并沒有說話,而是低頭看了溫禹一眼,過后才緩緩道:“鬼母的目標很有可能不止下三界,那個女人對權利極其看重,她的手很有可能會伸到上三界來。這一趟去,我會小心些,盡量不被發現。炎夜雖然沒有了記憶,但是其他的東西都是不會變的。千百年前他不愿意做這鬼王,那么千百年后,我相信他也是不愿的。他稍微清醒的想一想就能明白,如果他做了鬼王,又被迫聽命于鬼母,那么以他的能力,再結合下三界,要拿下下三界也不是不可能的,我身為上三界的主人,定然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孟婆看了他一眼。
而我已經被陸嚴那句“上三界的主人”震驚得好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怎么?”
陸嚴看向我。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說:“你不是陸判嗎?怎、怎么……”
陸嚴哼笑一聲:“陸判?那不過是我被人設計陷害,來到下三界之后,炎夜給我的一個身份罷了,都是好幾千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罷。”
我怔怔的看著他。
先前我就知道陸嚴的身份不簡單,舉手投足都不像是一個地府的判官那么簡單,可是我沒有想到,他的身份豈止是不簡單,簡直就給人一種……你以為住在你隔壁的賣瓜的小王只是某個富二代來體驗生活,但是沒想到,他居然是皇親國戚!
我有點不太好。
“那陸判大人打算什么時候離開?”
還是孟婆的反應最快,剛才她聽見陸嚴那么說的時候,手里的杯子差一點就掉了下來,不過好在她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只是杯子里的水灑了出來,她又十分從容淡定的給自己另外倒了一杯。
陸嚴一下一下輕輕摸著溫禹的頭發,淡然道:“再等兩天。之前酆都由我接管,鬼母這一出來,就又是對付我又是對付楚翎,還在想著法子去把炎夜帶走,現在酆都正是亂得厲害,她怎么都得自己收拾一下。”
說著陸嚴頓了頓,“這么想一想,我這個時候出去她應該也是不會拿我怎么辦,只是會抓我去做苦力罷了,但是這個苦力,可是十分的吃力不討好啊。”
我微微點點頭。
確實是吃力不討好,做完了之后還指不定會被鬼母怎么折磨呢。
孟婆聽完又是一笑,那飄渺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百年前我就盼望著這往生澗能夠熱鬧一回,今兒個倒是熱鬧了,卻沒想到是在這陰間司如此大亂的情況下。先前我就說怎么最近跑我這里來的魂魄變多了,料想定然有事要發生,只是沒想到是這種事。”
之后我們在往生澗待了好幾天,因著這往生澗隔絕了外面的一切,我的靈力也派不上用場,所以我們的消息很多都是來源于孟婆。
江楚城果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了,而鬼母正如陸嚴說的那樣,他們兩個回到酆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找尋我的下落,而在同時,江楚城也開始著手整頓酆都。
短短幾天時間,原本亂成一鍋粥的酆都就逐漸恢復了原樣。我坐在孟婆的屋子前,看著面前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一邊驚訝于江楚城的雷厲風行,一邊又覺得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楚翎!嘿!”
背后傳來溫禹的聲音。
這幾天因為有陸嚴的照顧,她很快就恢復了過來,而且昨天陸嚴是想讓她回陽間的,但是溫禹死活都不走,任憑陸嚴一張臉都快和成炭了,她也還是堅持說要留下來。
最后她不走,陸嚴走了。
本來路演臨走前我還想讓他找找司命和程術的消息,但陸嚴卻說不用。
因為司命和程術是江楚城身邊的鬼,就算江楚城失去了記憶,那他們也還是會第一時間回到他的身邊。
我對此事表示非常的擔憂,現在江楚城都不記得他們了,他們回去真的不會被殺嗎?
“你怎么啦?我發現你這幾天看起來心情不怎么好的樣子,陸嚴和我說之前和你一直在一起的那只鬼的魂魄恢復了,就是變得有點不太一樣,你是不是在為這件事擔心啊?”
溫禹邊說邊在我身邊坐下。
她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已經被陸嚴換掉了,臉也干凈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都精神煥發。
我嗯了一聲。
這真是我這么久以來,最沒有頭緒,最害怕,又最不知道做什么事的時候了。
以前面對清寂的時候,我好歹還能夠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是現在面對鬼母,甚至還有江楚城,我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之前我還天真的想著,只要我替他找回魂魄,我們就能好好的生活在一起了。可是現在,他魂魄恢復了,卻不記得我了,寶寶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就連糖糕……先前我和她說話,她也沒有理我。
陸嚴走之前還幫我看了一下,說是糖糕也跟著沉睡了。
我覺得用一句話來形容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就是:心累,想哭。
溫禹伸手拍了拍我的頭,嘆了口氣:“哎,你也別太難過了,就算他現在不一樣了,那以后也還是能夠變回來的。之前在拍賣會上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他可喜歡你了……”頓了頓,她又說,“他這么喜歡你,肯定知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會讓你難過,所以不會讓你難過太久的。而且啊,你比我好多了……”
我啊了一聲,不明所以的看向溫禹,想起之前陸嚴對她那個緊張的樣子,想說他明明就很在乎你啊。
面前有陰風吹過來,我有些難受的往一邊蹭了蹭,這往生澗的陰風吹在臉上可真是疼。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溫禹說:“我也不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算什么,那個時候他剛到陽間來,兩只眼睛又有點不好使,我看他長得帥,就把他救回來了,后來也不知道怎么就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了。雖然說現在結了婚,不過我覺得我總有一天還是會和他分開的。”
溫禹一邊說一邊抬起手,我以為她是要給我看一下手上的戒指,但是她手指上卻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說是結婚,其實我就是被他強迫的,而且后來我才知道,他跟那個叫什么三公主的人,是有婚約的。那女的可真是一點都不可愛。”溫禹頓了頓,又繼續說,“陸嚴也挺有病的。我當時都說愿意退出了,他們倆,一個說不相信,一個說不準,可是背地里又偷偷搞在一起,我就算再好欺負,也不用這么明目張膽吧?真是氣死我了。”
聽到這里我頓時有點好奇:“你剛才說的那個三公主,是不是就是把你魂魄勾走的那個人啊?”
溫禹點點頭:“可不是嘛……哎,其實我和你說了吧,當時我的魂魄和肉體被她強制分開的時候,我還試著去找過陸嚴。可是那天,那天我卻看見他和那個三公主在一起,兩個人還很親密的樣子。”
說到“親密”的時候,溫禹還拿出手,比了個接吻的手勢。
我登時一驚。
“所以啊,我和你說,別看他在你們面前一副很在乎我的樣子,這個人其實可惡劣了。”
溫禹的聲音淡淡的,甚至一點委屈都沒有。
我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眼眶紅紅的,眼里還有水光閃爍,可在我轉過頭的那一瞬間,她又毫不在意的抹了抹眼睛,過后又騰出一只手來摸我的頭,悶聲悶氣的安慰道:“所以你還是不要太傷心了,反正事情已經變得這么壞了,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你說是不是?”
我:“……”
我有些哭笑不得,這溫禹安慰人來的方式真是有點特別,不過聽她說了這些之后,我心情的確好了很多。
她說的沒錯,事情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再壞又能壞到什么地方去?
他還活著,我只要再努力的活下來,總會有變好的那天。陸嚴這一走就是好多天,溫禹心里不說,但我能看出來她還是有點著急。
來到往生澗的魂魄越來越多了,我原本以為這個地方是不能夠輕易進來的,但是孟婆和我說,只要找對了方法,那這陰司就沒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她這樣的說法讓我難免有些不安。
如果是那樣的話,鬼母遲早會找上我。而且依照鬼母性子,她斷然不會輕易放過收留我的孟婆。
可誰知道孟婆聽見這些之后一點都不擔心,反而說道:“那也要她先找到我這里來了再說。而且,就算是她來了,也沒有什么好害怕的,不過就是魂飛魄散罷了。我都活了這么幾千年,早就活夠了。就是你,還有那邊那個丫頭有點可惜了。”
我:“……”
有句話叫做,越是怕什么,就越會來什么。
原本我以為這往生澗至少會讓我們多停留一會兒,但是沒想到,就在孟婆和我說了那番話之后沒多久,酆都的人就找過來了。
當時我正和溫禹坐在孟婆的屋子里,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正說著如果拋開背后有人追殺,其實這里日子還不錯的。下一秒就感覺到往生澗的地抖了抖,我立時起身跑了出去,便見原本灰暗的天空裂開了一條縫隙。
沒過多久,我便嗅到了一股濃厚的鬼氣。
偏偏孟婆這時候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一轉身回了屋子,沒有和溫禹做任何解釋,只對她說了一個走,便拉著她就跑。
可惜對方像是早就有所準備,我們前腳剛出那屋子,后腳那些鬼物就趕了過來。
并且領頭的還是司命。
司命看見我的時候先是松了口氣,然后對他身后的那個長了兩個角的鬼說了句什么,等到那鬼點點頭,他才一掀袍子,慢慢朝我走來。
“夫人。”
司命恭恭敬敬的朝我鞠了一躬,說話的語氣和之前沒什么不一樣。
他沒事,那程術應該也就沒事。
很多時候我都不愿意把事情往太壞的地方想,因為我覺得別人可能并沒有那個心思。但是這一次見到司命,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喉嚨里梗得難受。
我問他:“你是什么時候見到他的?”
司命愣了一下,沒有吭聲。
我又重復了一次:“你是什么時候見到江楚城的?是從那幻境里離開之后嗎?”
司命嘆了口氣:“是。司命和程術當時和夫人分開之后,就被鬼母帶到了主人身邊,本來是想告訴夫人,但鬼母卻把我們看的很緊。而且……”他稍稍停頓了一下,“而且那時候主人醒過來一次,他讓我們兩個不要告訴你,事實上當時主人是想叫您回去的。這里很危險,不止是鬼母想要取走夫人的性命,那些得了鬼母命令的鬼物,都想要傷害夫人。”
我點點頭,溫禹躲在我的時不時探出頭來。
“那他呢?他現在……怎么樣?”
司命神色復雜的看了我一眼,嘴巴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我笑了笑:“你說吧,反正你今天來也是想要帶走我吧?是他的意思,還是鬼母的?”剛問完我又擺了擺手,“算了,你還是不要告訴我了,我覺得我聽了會難受。你……你只告訴我他現在怎么樣就好了。”
我聽見司命又嘆了口氣:“主人現在很好,就是……有點不太記得以前的事,鬼母最近一直在和主人說著,讓主人趁著這個時候統一下三界。”
“不太記得……”我看著司命,小聲說,“是一點都不記得,還是只有一些想不起來?”
司命愣了愣,眼珠子往左邊轉了轉,說道:“一點都不記得。”
我笑了笑,轉頭看了溫禹一眼,然后對司命說:“你帶我走就好了,不要帶走溫禹了,她和這件事沒有關系……對了,陸嚴呢?既然你都來了,那陸嚴應該也過來了才對,為什么沒有看見他?”
司命說:“陸判大人暫時回上三界了。”說著司命朝我作了個揖,“夫人放心,溫禹姑娘是陸判大人特地交代過的,司命不會帶走她。”
我點點頭,說了句那就好。
可溫禹卻在這時候叫了起來:“楚翎?你要做什么?你、你不能走啊,那個鬼母不是要殺你嗎?你去了就是死路一條!”
我張張嘴,還沒有開口,司命就率先答道:“夫人放心,司命先前來的時候,主人也特地吩咐過,要保證您的安全,就算是鬼母來了,也不能讓她傷您半分。”
聞言我有些詫異:“他不是……”
司命微微垂著頭沒有再說話。
我深吸了一口氣,和司命說了句讓等我一下,然后拉著溫禹到一邊:“溫禹,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可以嗎?”
我跟著司命慢慢走出了往生澗,到入口的時候,我看見孟婆站在對面的高臺上看著我。
她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可是往生澗的陰風卻將她的青絲吹得肆意飛揚,讓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臉,只有那一雙眼睛,我總覺得自己肯定是在哪里見過的。
本以為這去酆都的路會走很久,但是沒想到,饒是我刻意放緩了腳步,我也是很快就看見了那扇巍峨的大門。
門上酆都兩個字好像是被誰重新換過了,字體蒼勁有力,每一筆都帶著幾分凜厲。
我和司命一同從門下走過,陰風在耳邊呼嘯。我愣愣的想著,那個人的筆跡,好像就是剛才那樣的。
從我們走進酆都之后,一直在身后跟著的鬼物也消失了,我回頭了眼,而后問司命:“你現在是要帶我去見他,還是見鬼母?”
司命走了兩步,輕聲說:“是要帶夫人去水牢。”
“水牢?”
那個地方……似乎是用來懲戒罪大惡極之人的啊。
我摸了摸鼻子,剛剛聽司命說他讓司命把我安全的帶到酆都,還以為他說不定是記得我的,沒想到果然還是我想太多了。
來的路上我一直在回想著江楚城被貓靈叼走的前一晚,他和我說的話。
“如果發現我不見了……”
話的后半句我并沒有聽到,但是照現在這個情況來看,他應該是早就知道自己會被帶走了。
陸嚴說的對,或許他一開始就是在做著這個讓鬼母給他恢復魂魄的打算,而且這些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損失,最多就是會忘掉一些事而已。
那如果他真的對這些事有把握,那么他是不是……也是有辦法恢復自己的記憶的?
“夫人,到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司命已經帶著我到了一道石門前。
門里有幽幽的燭光,一條小路從門口一直不知伸向何處,小路兩旁有深深淺淺的池子,順著臺階走下去的時候,我開始聞到了一股腥味兒。有冰涼的水從地下漫上來,而且越往里走,就越是感覺冰涼刺骨,到最后的時候我甚至都有點寸步難移。
司命沒有跟著我進來,他一直在門口看著我,但是我耳邊能夠聽到他的聲音:“夫人,您只要去到最里面的那個池子就好。這水是水牢中的怨靈之水,您之所以會覺得難走,不過是因為水中有怨氣在束縛著您,您只要繼續往前走走,就沒事了。”
我咬著牙沒有吭聲。
他話剛說完,我就看見了他說的那個最后的池子。
那池子應該是這里面最大的一個,和別的池子不同的是,那里面的水,都是血水。剛才我聞見的那股血腥之氣,就是從里面飄出來的。
我閉了閉眼,而后深吸一口氣,艱難的跨出了最后一步。
一走進去,我便感覺那血水如同強力膠一般黏了上來,并且其中就如同是有千萬根針一樣扎在我的身上,就這么短短幾秒,我便有一種痛不欲生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司命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夫人在這里的話,鬼母短時間內是不會過來的,還請夫人委屈一下了……”
太疼了。
那血水像是要把我吞蝕掉一樣,如果不是旁邊還有一堵墻能讓我撐著手,我恐怕連站都站不穩,連司命后面的話都沒有能夠聽清。但是我覺得他應該是想要告訴我什么的,可這宛如抽筋扒皮的疼痛,讓我根本沒有去思考。
而就在這時,我的眼前閃過了一些畫面。
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并且陌生的,等我想要看清那些畫面的時候,我終于受不住的暈了過去。
我好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面有很多我曾經認識的人。
有葉弛,有夙曄,有蕭寒,有許小北和周楠,甚至還有清寂。
他們原本是要朝我走來的,可還沒有走近我的時候,面前就突然起了大火。那一瞬間,所有的人都被火海吞蝕,除了清寂,其他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寂站在那片火光中對我笑,等我看向他的時候,他開始一步一步慢慢朝我走來,他說:“阿翎,你看,這最后活下來的人只會是我。”
畫面的最后一幕定格在清寂那詭譎至極的笑容上。
“唔!”
我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我背靠著墻壁緩緩坐下來,只覺得剛才那個夢讓我驚駭不已。身上的疼痛已經逐漸消失了,幽深的水牢里除了滴答的水聲,便只剩下我沉重的呼吸。
我咽了口唾沫,低著頭看著一眼手上的幽冥鏈。
從江楚城恢復魂魄之后,這幽冥鏈上就變得和以前一樣黯淡無光,而且好幾次都讓我有種要把我意識也吸食進去的錯覺。
池子里的血水不深,我坐下來剛剛好漫過我的腰間。
司命似乎是說我待在這里的話鬼母是不會過來的,之前我被這血水弄得根本就沒有辦法思考,現在想一想,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這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那個人的意思?
我笑了笑。
那個人現在什么都已經不記得了,怎么可能去授意司命做這些事?只是讓我稍微有點在意的是,我究竟要在這里待多久。
這個地方實在太冷了,如果我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那倒還沒有什么,可我肚子里還有個寶寶,他現在也沒有醒過來。江楚城之前明明說他醒過來,寶寶就會醒過來,但是到了現在寶寶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難免讓我覺得焦急。
我有些費力的抬起手,想試著用靈力護著寶寶,但是手摸上肚子之后才發現,我的靈力居然消失了。
我訥訥的收回手,有些絕望的看著面前這條被鬼火照亮的小道,想著要是鬼母在這個時候來了,我可真就要玩球了。
“滴答……”
水滴聲聲。
我耳朵動了動,感覺這滴水聲似乎在很遠的地方。
“滴答……”
又是一聲。
而這一次明顯比上一次要清晰很多。
我轉著眼珠,開始環視四周。
“滴答滴答……”
這連著兩次的滴水聲明顯比之前更近了,我斂了斂神,感覺應該是有什么東西在朝我這邊過來。
“滴答……”
最后一聲,那水聲停在了我的面前。可是我并沒有看見什么人,還是說這就是水牢里里普通的水聲而已?
正這么想著,我驀然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楚翎……”
我一愣。
“楚翎……是不是楚翎?”
我皺起眉,覺得這個聲音好熟悉了。但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敢輕易回應。那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在這個地方我可不敢保證會不會是什么怨靈在喊著我的名字尋開心。
“楚翎,你能聽出來我是誰嗎?”
這一下,聲音變得清楚多了,那語氣之中還帶著一些急切。
“喂,楚翎,你要是聽見了就說話,我之前感覺到你的氣息了,你、你還活著嗎?”
“你是誰?”我終于試著開口。
“太好了……你能聽見我說話,那你能猜猜我是誰嗎?”
我:“……”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猜你個頭。
那人聽見我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半晌,有些悻悻的開口:“我是炎月。”
我頓時驚訝不已,“炎月?你怎么會在這里?”
自稱炎月的人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的說:“清寂死了,大哥就把我關了起來。后來鬼母的封印解開,陸判覺得大哥先前關我的地方不安全,所以就把我扔到了這里來。”
聞言我有些奇怪,這水牢也沒有什么防護設施,看起來一點也不安全啊。
聽了我的疑惑,炎月說:“你有所不知,這個水牢里的水,被大哥當年用來封印鬼母之用,特別是最后一個池子,那里面的血水是鬼母最為畏懼的,所以一般鬼母是不會到這里來的。說起來,你為什么會到這里?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心想,看來炎月在這水牢里真是對外面的事一點都不了解,估計就連鬼母被封印這件事,也是陸嚴告訴他的。但是我并不想和他說太多,一想到這個人和清寂聯手來對付我們,我就覺得心里厭煩得很。
可是我只要一步說話,炎月就會不停的喊我。
“楚翎?楚翎你怎么不說話了?是出什么事了嗎?你可別嚇我啊,大哥當時把我關起來的時候就跟我說,要是我想活著出去,就必須得和你一起。你可千萬不要死啊。”
我耳朵動了動:“你剛才說,江楚城和你說什么來著?”
聽見我的聲音炎月先是送了口氣,過后說道:“其實也沒什么。”
我哼笑:“那你就不說吧,到時候我找到出去的辦法,也不會帶著你一起。”
炎月一聽就有點著急,慌忙說道:“哎哎哎哎,我說我說,你可千萬別把我扔在這兒啊,看在我之前幫你恢復記憶的份……”
“你還好意思跟我說這個?”我本來就不打算提這件事,畢竟清寂已經死了,但是沒想到炎月居然自己在我面前說起這件事,我覺得自己都要給他氣樂了,“說起來我還忘記問你了,既然你當時和清寂聯手,你們倆又為什么要幫我恢復記憶?還有,我朋友周楠現在怎么樣了?”
炎月不敢說話了。
我在心里嗤笑一聲,過后慢悠悠的開口:“你還想出去嗎?”
“我說我說!姑奶奶,我說還不行嗎?”炎月又著急道,“哎,我真是怕了你了……”
“當初我的確是和清寂聯手,但是我的目的就是想要坐穩這鬼王的位置而已。父王和母后看重的都只有大哥,那些年就算我做的再好,也比不上大哥一分。所以我才會和清寂聯手……”
“可是我記得,當時你是想要殺了江楚城。”
炎月有些訥訥的說:“其實我也就那么想想,大哥怎么可能會被我殺死?我讓你恢復記憶,不過聽了清寂的,他說我只要讓你恢復記憶,他自然有辦法讓你們兩個心生間隙。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我們兩個想來都是他計劃,我實施,而且幫你恢復記憶也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所以我就答應了……”
“那你之前說的什么,只有用我的靈力才能打開六道封印,也是他說的?”
“這個倒不是。”炎月說,“因為六道確實是因為你進入血池之后才被堵上了。我覺得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這千百年來,你每次死之前,大哥都會去找你,然后帶著你去血池輪回。而你每次從血池輪回之后,六道就會被封印上一段時間……”
我聽得有些茫然:“難道不是只有我第一世的時候才是這樣嗎?”
“不是啊,你每一世都是那樣的,因為大哥給你渡了魂,你體內有惡魂,這樣子的魂魄是沒有辦法進入六道的,所以你只能通過血池重生。但是這一次吧,因為已經是你的最后一世了,清寂說沒有時間等下去了,要在這一次把你體內的鬼玉拿出來,所以當時才會設計讓你心甘情愿的跳入血池之中,而后又讓我暫時改變了輪回的方式,制造了輪回珠。你的靈力本來就是和魂魄在一起的,所以才有了五行輪回珠……”炎月頓了頓,又繼續說,“只有這樣做,清寂才能更方便的拿到輪回珠。”
“我從陰間回來之后就碰上了清寂,但是如果他想要五行輪回珠的話,又為什么會在按個時候和我說不會來阻礙我了?”
這一回炎月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過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之后,卻聽見他說:“其實吧,我跟清寂合作了這么多年,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經常都是一會兒一個想法,你要我給你解釋一下原因,我還真不知道。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他覺得你要是收集完了輪回珠,那鬼玉就會融合,鬼玉一旦融合呢,你就會死。他、他估計還是不想讓你死吧……”
聽到這里我不由得想起之前在路上碰見清寂的神識,他說的那一番讓我駭然的話,清寂不想讓我死?開什么玩笑,他明明就是恨不得親手了結我。
……并且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雖然心里是這么想的,但我還是沉住氣,繼續問了下去:“那后來呢?后來他又是為什么,會突然加快了速度?甚至……甚至讓長嶼來幫助我找到輪回珠?”
又是片刻的靜默。
半晌,水牢里響起了炎月有些蒼涼的聲音:“因為他想讓大哥死。”
“你沒有和清寂真的接觸過太多,你大概不會知道清寂的可怕。他其實那個時候確實是打算讓你慢慢找珠子,他慢慢陪你玩,但是有一天……”炎月頓了頓,像是稍微思忖了一下,“有一天他突然聽到了一個消息,鬼母的封印要解開了。”
我目光平靜的看著面前那團上下飄動著的幽藍鬼火,心里想著:果然是這樣。
江楚城怎么說都是鬼母的親兒子,鬼母的封印一旦被解開,她出來之后肯定不會讓清寂殺了江楚城。
所以清寂如果想要殺江楚城,那么就只能在鬼母的封印被解開之前。
但是我不明白,他連自己的灰飛煙滅都能夠預測到,那他做了這么多,又為的是什么?僅僅是為了和我玩個游戲?看著我被他耍的團團轉,那種想殺了他卻又沒有辦法的樣子嗎?
我真的不明白。
這個棋局,清寂從千百年前就開始策劃,我完全相信他是可以逃掉的,但是最后他竟然還是被江楚城殺了。
而我其實到現在都沒能夠接受這個事實。
“楚翎,楚翎,楚翎?你還在聽嗎?哎你別不說話,我好不容易把你等來了,你要是不說話,我真的會很慌的。”
炎月一邊說一邊還抽了抽鼻子,聽起來一副要哭的樣子。
先前我覺得他這個樣子還有點可愛,但是現在我卻覺得不是很耐煩。我定定神,問他:“清寂真的死了?”
炎月嗯了一聲:“大哥抽了他的元神,他就算是不死,剩下一魂一魄,也沒有辦法通過時間來恢復了。”
“……”
本來聽到這個消息我應該很開心才對,可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他說的那些話,我心里就不踏實。
不安、恐懼,甚至還有一些說不出的情緒。
在炎月和我說完這些之后,我甚至還不可抑制的想到了清寂語氣平靜的和我說:為什么每一次你都不能想起我來呢?
我想回答他說,這難道不是因為你自己抹去了我的記憶嗎?
那個讓我想起來就渾身發顫的人,竟然只是因為我死了,就跟著一起死了。
還是說,其實他最終的目的就是這個?
那他為什么又要在很久之前,就去告訴江楚城說,要想我活過來的話,就得讓江楚城把自己當魂魄渡給我?
“楚翎,哎,有些話我知道現在說不是很合適,但是我覺得……”
“那你別說了。”
我打斷他。
看這樣的開口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話。
“……”
炎月被我噎了一下,過后哼了一聲嘟囔道:“你這人怎么這樣啊,居然不按牌理出牌,知不知道這樣會讓人很尷尬啊?”
我哦了一聲,想了想說:“你知道嗎炎月,其實這世上只有兩件事。”
炎月有些茫然的啊了一聲:“什么?”
我慢慢道:“關我屁事和關你屁事。”
炎月;“……”
我以為這么說他應該就不會再吭聲了,可是沒想到過了一會兒,炎月居然又開了口:“……那我要說的是清寂的事,你們倆第一世的事呢?”
聞言我頓了一下,掃了眼手腕上的幽冥鏈,說道:“那我也是一點都不敢興趣。”
“哦,真的?”炎月一副不相信的口吻。
我懶得再和他說。
清寂已經死了,他和我的糾葛到這里也就算是結束了。不管他對我到底抱有什么樣的感情,這一切也都已經是過去。
相比起我和他第一世的事,我更想知道,到底要怎么從這個地方出去。
我不確定司命說的那番話到底是不是說讓我等在這里,按照炎月剛才的意思,鬼母應該是不會進到這里來,但是那并不代表她不能夠派別的人來。反正現在我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江楚城還記得我的這事兒上了,這種概率簡直比出門買彩票就中五百萬還要來的低。
不過剛才炎月好像有提到說,只有跟著我,他才能夠從這里出去……
我稍稍有一刻的愣神,過后嘆了口氣。
看來江楚城也是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會有今天這事兒的發生,把炎月關起來,應該就是為了能夠讓我和他一起出去,那個家伙果然是故意被鬼母帶走的。
現在想想,他那天晚上和我說的那句話的后半段,會不會是讓我不要去找他?
誰知道呢。
想到這里,我喊了炎月一聲:“喂,炎月。”
炎月立刻答道:“嗯嗯嗯嗯,我在我在,你是不是還是決定要聽一聽那些年你和清寂不得不說的事?”
“……”
聽你媽個頭啊!
我強忍著想要沖過去找到炎月揍他一頓的沖動,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后才問道:“我記得你剛才有提到說,江楚城說你只有跟著我才能從這地方出去?”
“是啊,”炎月答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嗎?”
“……”
我真的有點不想和他說話了。
我耐著性子問:“你現在在什么地方?我在這最里面的池子……閉嘴,不要驚呼,你是想把外面的鬼都喊起來嗎?”
我話還沒有說完炎月就叫了一聲。
等我說完之后,他說:“抱歉抱歉,我這不是乍一聽太激動了嘛。不過想一想好像也沒有什么激動的,大哥要是想要保住你,肯定會把你放在那個池子里面的。”
話說到這里,我基本上可以肯定司命不會來了。
但是江楚城應該是已經不記得這些事才對,又為什么……
算了,還是先不想這些了,怎么從這里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當時和你說你只要遇見我,就能夠出去,別的還說什么了嗎?”我問。
我現在沒有靈力,要是和炎月一起出去的話,走正門是不可能的。因為先前進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那石門門口雖然看起來什么都沒有,但是門上卻是有一個鎮魂咒之類的東西,大概就是讓你只能進,不能出。
如果我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生人還好,這東西對我肯定是不管用的,但是現在我已經成了半人半鬼的樣子,斷然是不能原路返回。
更何況,看這個樣子,我還得帶著炎月一起出去。
“你等我想想啊……”
炎月說。
可是我等了半天也沒有聽見他聲音,忍不住問道:“你想到了嗎?”
“……沒有,他好像什么都沒有說。”
“……”
真的,我待會兒要是看見炎月,我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往死里揍他。
我揉了揉額角,頭疼的說:“那你現在在什么地方?能過來找我嗎?”
這一回炎月倒是很快就回答了我,但是他卻說:“恐怕沒有辦法。”
“為什么?”
“……這水牢是陰司最厲害的一個刑房,雖說并沒有什么東西攔著,但是想要從這池子里面走出去可不容易。除非……”
炎月沒有說話了。
我覺得他應該是想讓我問他,于是我十分配合的說:“除非什么?”
“除非你手上還有幽冥鏈,但是那個東西你進來的時候應該就會被……”
“我有。”我打斷他的話。
“……”炎月哽了一下,“你還有幽冥鏈?可是你進來的時候應該就會被拿掉才是啊。”
我沒有和他多做解釋,看來司命會把我送到這水牢中來,當真是受了那個人的命令。
想到這里,我難免有些心跳加快。
先前在往生澗的時候,我問過司命,江楚城到底還記得多少事。他當時騙我說,他全部都不記得了。可他要是真的不記得了,又怎么會讓司命把我帶到這里來?
這么一想,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一些,定定神,我對炎月說:“有幽冥鏈,然后要怎么做?”
炎月說:“幽冥鏈是這酆都的寶貝,只要你帶在身上,就沒有不能去的地方。你現在是在最后一個池子對嗎?你試著站起來,然后慢慢從里面做出來就行了。”
我嗯了一聲。
炎月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那最后一個池子里有鬼邪之氣,會和幽冥鏈相互碰撞,所以你走動的時候可能會覺得有些難受。但是只要出來了就好了。”
我恍然。
怪不得之前我走進來的時候感覺這么難受,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扶著墻慢慢站起來,剛動了一下,便覺得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又席卷上來。我倒抽了一口冷氣,炎月似乎是聽見了,他說:“楚翎?很疼嗎?那我給你講個故事來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吧?”
我一邊艱難地在這一灘血水之中走動,一邊咬牙道:“……我,不是,很想,聽。”
但是炎月就跟沒有聽見似的,在我說完之前,他就已經開始自顧自的說道:“就是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男孩兒,長得特別可愛,就是有點笨,很多事情他的哥哥一次就會了,但是他卻要翻來覆去的學好多遍,所以他的父親和母親都不是很喜歡他。”
“這讓他覺得很傷心,有一天就悄悄離開了家,他覺得世界那么大,他要去看看。可是他因為年紀小,又不認識路,走著走著就走丟了。這個時候他就哭起來,哭聲引來了周圍的虎狼,小男孩差一點就要被吃掉了,可是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人,非常帥氣的解決掉了那些要吃掉小男孩的虎狼,還一路送著他回了家,十分溫柔的和他說以后不要再亂跑了……”
“小男孩當時就覺得這個人可真好啊,從那之后每次都會從家里出去找這個人玩,久而久之兩個人就互生情愫,但是因為身份的不同,卻不能夠在一起……”炎月一邊說還一邊幽幽的嘆了口氣。
我眼角抽搐個不停,本來身上就因為這血水的侵蝕而疼痛不已,現在還要聽炎月講這個爛故事。
當我從血水之中走出來,對炎月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那個小男孩就是你吧?”
炎月啊了一聲:“你怎么知道?”
其實我就是隨便說說,不過之前糖糕確實和我八卦過炎月的事,那時候司命還說炎月之所以不討鬼母的喜歡,就是因為他的性取向不怎么能被鬼母接受。
只是我沒有想到炎月居然會自己把這個故事講給我。
想到這里我就想起了他的那個兒子,好像他被關起來之后也沒有聽見消息了。于是我一邊看著四周,一邊問炎月:“你兒子呢?也被江楚城關起來了嗎?”
炎月悶悶的說了句沒有,而后道:“讓他爹帶走了。”說著他又嘆了口氣,“其實在大哥對清寂動手之前,清寂就知道自己會死了。他……哎,當時我就讓豆沙包跟著他爹走了,現在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不過這樣挺好的,萬一母后突然發起瘋來要對他下手,肯定會第一時間窺探我的記憶,這樣我不知道,她也看不見什么,豆沙包也就不會有事。算了算了,還是別說這些了,你還是先過來吧。”
水牢里的可視度十分低,剛才在池子里的時候我還沒有發覺,現在出來了,只覺得是三步之外就看不見東西了。有鬼火在眼前晃晃悠悠的飄著,但是那點光線根本沒有辦法照亮前面的路。
陰風從前方吹來,感覺涼颼颼的,又帶著一點刺痛。我試著往前走了兩步,問炎月:“你在什么地方?”
既然他說江楚城之前告訴他,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才能夠從這里出去,那么現在我就只能去找到他。
只是有一點我還覺得有點困惑,就是既然鬼母不會來,那么這里應該就是陰間司唯一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現在正是鬼母對酆都進行大量清洗的時候,這個時候出去,簡直就等于是送羊入虎口。
還是說,這里面有什么別的玄機?
“我應該是在水牢的入口這里。”
少頃,我聽見了炎月的回答。
過后他又道:“阿翎你過來的時候小心些,陰間的很多地方都是來時一個樣,回去時候一個樣,這水牢更是,你雖然體內有大哥的魂魄,但到底還是一個生人,所以更加要注意。”
我嗯了一聲,警惕的看著四周,然后慢慢的朝前走。
水牢里滴答的水聲似乎變得比剛才更加清晰了,因為眼睛不是很能看見周圍的情況,所以我只能豎著耳朵去聽。
有陰風從背后吹來,其中還夾雜著鬼物的嗚咽。
我腳下的步子沒有停。
雖然現在暫時沒有了靈力,可是我還是能夠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炎月說的一點沒有錯,這水牢里邊能看見的東西,就像是幻境一樣,轉頭時候一個樣,再轉過頭又是另外一個樣子。
“楚翎,你還在嗎?”
炎月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在,我正在往你那邊走,你待著不要動。”
“哦,好……”炎月說,“對了,你能給我講講現在外面是什么情況了嗎?反正你走過來應該也需要一段時間,而且這水牢里面,你要是聽不見我聲音的話,那就說明我們兩個可能不在一個地方了。”
聽見他前面一句話我第一反應就是不要,和他廢話我還不如留點口水養牙齒,但是他后面那句卻讓我有些在意。
“什么叫我聽不見你聲音,我們兩個可能就不在一個地方了?”
一直跟在我身邊的那團鬼火的火焰在這時候變大了一些,但并沒有什么用,因為我依然看不清前面的路,每一下都踩在那涼的能夠把我凍起來的水里,摸索著往前走。
炎月哦了一聲:“這個說起來話就有點長了。”
“那你就長話短說。”
“長話短說就是這水牢其實就是鬼王力量的一部分,鬼王的力量越是強,那這水牢也就越難出去。之前我在位的時候,這地方最多就是來回不是一個樣,只要能從池子里面出來,那還是很容易就能出去了。但是大哥不一樣啊,他現在魂魄恢復了不說,體內的鬼邪之氣也是愈來愈盛。鬼邪之氣會吞蝕掉鬼物體內的戾氣,也就是說我們在這里待得越久,也就最危險。而我剛才說的可能會不在一個地方,那也是在這水牢里可能發生的事。哦,對了,這地方還有邪祟看守,一旦你從池子里出來,那東西就會跟著你。”
“嘩啦……”
炎月的話剛一說完,我就聽見有什么東西下水的聲音。
我:“……”
我感覺自己不是很好,呵呵了一聲,然后說:“既然出了池子就有邪祟,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我、我這不是剛才沒有想起來嘛。”炎月聽起來是十分的不好意思,聽得我也是十分的想打人。而他剛說完,就又提高聲音補充了一句,“對了!楚翎!你最好走快一點,因為那些邪祟不止有一個的,鬼王的力量越強,這水牢里面產生的邪祟也就越多,你……”
“嘩啦……”
又是一聲。
像是為了驗證炎月的話一樣,接下來我開始不斷聽到有什么都東西下水的聲音,并且似乎在一點點朝我這邊靠近。
真是日了狗。
炎月似乎也聽見了這聲音,焦急的說道:“楚翎不要被那些東西追上,否則邪氣入體,你一個生人是受不住的。”
“我知道。”我有些無力的回應他,但是現在的問題是這水牢里面的水太冷了,我就算是想走快一點也沒有辦法。那邪祟剛剛下了水,我便是連滴水聲都聽見了,整個耳朵里都是邪祟朝我劃過來的聲音。
說實話,要不是現在我沒有靈力,我說不定還會轉頭看看那東西,但是現在我連路都走不動,這么下去遲早會被追上。
我左右看了看,發覺身旁的鬼火更加亮了,手上的幽冥鏈也在這時候發出了微弱的光芒。
而就在這時,我的眼前閃過了一個黑影,那速度太快了,讓我根本就沒有辦法看清。
“嘩嘩嘩……”
下水的邪祟越來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總覺得這水比剛才冷了很多。而且隨著我在水中待得時間越久,我已經逐漸開始感覺不到自己的下肢,往前走的動作慢慢變得機械起來。
我咬著牙,伸手摸上幽冥鏈。
幽冥鏈發出的青光將我籠罩在其中,這讓我稍稍感覺好了一點,而我的視線也在這一刻變得清楚起來。
看清周圍的東西之后,饒是我見過無數的鬼物,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些所謂的邪祟全部都趴在水里,只露出一個腦袋。它們的頭比較小,腦袋光禿禿的也沒有頭發,一雙眼睛發著青綠色的光,就像是黑暗之中緊盯著你的肉食動物,而它們的牙齒十分尖銳,上面隱隱能看見有黑氣,這就說明,這些邪祟絕對不止是吃生人,還會吃掉想要從水牢里逃走的魂體。
水牢里的水很清澈,這讓我多少能夠看清它們藏在水里的身體。
那已經不能用身體來形容了,還不如說是包著皮的骨頭更加貼切。
那些邪祟的數量很多,我轉著眼珠粗略的看了一下,發現我差不多算是被包圍了。
我吸了一口氣,稍稍讓自己能夠鎮定一點。現在我的腿已經被凍得麻木了,要是這個時候再被嚇到,那就真的完了。
“楚翎,你怎么樣了?我剛才好像聽見了奇怪的聲音,你沒事吧?”
炎月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擔憂。
我試著發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確定這些邪祟不會因為我開口而撲上來之后才說道:“我看見你說的那些邪祟了,現在它們圍著我,但是好像并沒有要攻擊我的意思,你知道我要怎么做嗎?”
炎月先是驚呼了一聲,過后說道:“你手上有幽冥鏈,它們很畏懼那個東西,一般來說它們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撲上來的,不過你還是走快一點比較好,因為支配邪祟活動的是大哥身上的鬼邪之氣,就算是幽冥鏈可能也沒有辦法應對。”
“我也很想走快一點……”我說,“但是這水冷的我根本沒法走。”
話一說完,那幾只原本在我面前的邪祟突然消失了,而后我又聽見了它門入水的聲音,沒過一會兒,耳邊又傳來了一些生澀難懂的低語聲。
聽起來就像是這些邪祟在說話一樣。
我心里邊有種不好的預感,而幽冥鏈的光也變得有點弱了,看來因為我沒有靈力,它對我的保護也支撐不了多久。
那些邪祟將頭埋進了水里,但我還是能感覺到它們看向我時候的那道視線,并且就在這么一會兒的時間里,我發現水里的邪祟又多了幾只。炎月剛才說這邪祟的數量是受到鬼王力量的影響,看見這我差不多已經數不過來的邪祟,我不由得問道:“炎月,你坐在閻羅殿的時候,這水牢里的邪祟能有多少?”
炎月有些呆呆的啊了一聲,說了句你等我想想,過了一會兒有些不確定的開口:“也就……十只吧?我那個時候可溫和了,根本就沒有把誰丟到這個地方來過。陸嚴那個家伙,說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其實就是公報私仇!之前他跟著大哥去了幽暗城,我在暗地里對他使過幾次壞,他就這么對我!我、我這個鬼王當得真是太憋屈了……”
炎月一邊說一邊就要哭起來,我聽得有點腦仁疼,不過在這種時候能聽見他這么說話,對我來說無疑在心理上減輕了我的壓力。我不知道我到底還要走多久才能過去,幽冥鏈上的光芒已經越來越弱了,連帶著那團一直跟著我的鬼火也逐漸變得黯淡起來。
而就在這時候,我發現那些邪祟又開始重新朝我靠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