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言走回去的腳步有些緩慢,總是飛速運轉的頭腦,此刻卻有些麻麻木木的,也不知一路想了什麼,就這麼渾渾噩噩的走回了淨院。少了君忍的淨院異常清靜,只要隱言稍稍留意,便能感受到屋子陌生的氣息,然而此時的他卻沒有了這般心思,也沒有了這樣的精力,所以當房門打開,看到明曉的那一刻,隱言不由得愣了一愣。
明曉畢竟做過暗衛,又是女子,心思何其細膩,一看到隱言的反應便知道,他一開始並沒探到屋子裡的氣息,而是進門的時候方纔看到自己。
“你該慶幸我不是殺手,一教之主怎麼還這般大意。”明曉微微打趣,略顯責備的語氣裡還有一絲不難察覺的關心。
隱言回過神,欠身行了個不失禮數卻又不顯卑微的禮。
明曉淡淡一笑,“你就是瓔珞的兒子?”
“你聽誰說的?”隱言眼中閃過絲戒備,在他看來,明曉絕不簡單,既有一身功夫卻瞞著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還瞞著丈夫的人,是好是壞,是敵是友,尚難分清。
既不問她怎麼知道的,又不問她爲何認識瓔珞,單單這一個問題明曉就知道,隱言是個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從來不需要拐彎抹角“我與瓔珞有些緣分,而你跟她,很像。”撇開舟伯堯與徒靳的關係不說,明曉在見到隱言的第一眼時便已經有所懷疑,再看這兩天徒靳對他的態度,明眼人其實很容易猜出一二。
隱言略略皺眉,爲的是很像那句話。似乎並不願糾結在這個問題上,隱言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明曉掃了掃四周,目光盡顯柔和“來看看忍兒生活的地方。”
人的表情可以作假,眼睛卻不會,隱言雖然不知道明曉爲何藏了一身本事不與外人道,卻知道,他是個愛兒子的好母親。
“說來我該感謝你”明曉笑的溫雅“是你救了我,如今還救了君忍。”
“夫人不必客氣,君忍的傷隱言也有責任,而當日隱言說過的話也不全是做戲,您確實對隱言有一飯之恩。”依然是淡漠的語氣,卻少了些最初的懷疑跟疏離。
“哦?還有這等事?”明曉倒是有些吃驚。
“是,在勾欄院裡,您給了一個小男孩一碗白粥。”
“啊!”明曉似乎突然想起了當日情景,自己尚未被接回舟府,卻已經被堯保護起來,不用接客,無意中在後院裡發現了一個快要餓死了的小男孩兒,便拿了碗白粥給他,後來晚上她又擔心那孩子,再去看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沒想到自己與隱言還有這樣的緣分,倒是奇遇。
“那個孩子是你?可你爲什麼會……”
隱言淡淡一笑,垂眸,並未回答。
明曉也不強人所難,起身便要離開,在經過隱言身邊時多看了他幾眼,然後說了句“好好休息。”
待明曉走後,隱言便是有些撐不住了,他順勢靠在身後的牆上,就那樣滑坐在地,昏昏沉沉間不免想,今日實在是有些狼狽,不過,也確實是不想動了。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隱言突然感覺到一絲異樣,有人在接近自己!多年的習慣讓他第一時間驚醒,幾乎是下意識的便抓住了來人手臂,是舟伯堯。
“怎麼倒在這裡了?身上疼得厲害?”感受到隱言手上傳來的灼人溫度,舟伯堯皺眉“你在發高燒!”明曉說這孩子似乎受了傷,讓他過來瞧瞧,看來果真沒錯。
一閃身躲過舟伯堯伸來的手,隱言扶著牆才堪堪站穩“無事。”
舟伯堯有些生氣的一凌眉“我是大夫,有事無事也得我看過了再說!”
這已經是隱言第二次拒絕讓他探脈了,是單純的不願與人親近,還是其中有什麼蹊蹺?舟伯堯想著,一把抓過去,就算是用強,今天他也定要探上隱言的脈!他本以爲,隱言一身是傷又發著高燒,定不是他的對手,卻未曾想,幾抓之下竟是抓不到人,隱言看似搖搖欲墜隨時都會倒下,卻偏偏一雙眼睛執著倔強。功夫再好也不是用到這種地方的!這下舟伯堯可是真生氣了,一半是關心,另一半則是作爲醫者的職責,內力運起便想再衝過去。
未曾想,正在此時,淨院的們卻突然被打開了,是王冼,他今日輪值在徒靳身邊,看到舟伯堯,先是行了個禮“舟老爺。”隨即轉向隱言,有些厭惡的道“老爺要你過去竹院。”
竹院是徒靳的院子,隱言本以爲父親不會再想看到自己,如今聽到王冼的話不免有些開心,他是不是可以認爲,父親,還沒有完全放棄自己呢?
向舟伯堯微一欠身隱言道“舟老爺,隱言現在要去老爺那邊覆命,如果您還要攔著,隱言會拼盡全力。”
舟伯堯一番白眼,在這種事情上拼盡全力?這孩子的思維他怎麼越來越難以理解了?也不想想那一身的傷是怎麼來的,徒靳找他能有什麼好事?自己一個上門看病的反倒被拒之門外,像是跟他有仇似的。
“去吧去吧,從大到小沒一個管得了,隨你們!”舟伯堯無奈的揮了揮手,側身讓出位置。
明白舟伯堯的好意,隱言的眼中流過絲愧疚,又再鞠了一躬隨著王冼離開。
走在去竹院的路上,王冼看著隱言雖身上有傷卻一身清冷氣質脫俗,好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態度,讓他自慚形穢,怎麼看怎麼不舒服,手裡握著套了劍鞘的劍,一揮就要打在隱言後背,“快著點。”話音未落,王冼突然發現眼前的人不見了,隱言身子一閃,後撤一步繞到王冼身後,不費力氣的奪過他手中長劍,別過他的右手背在身後,又用劍一橫壓了下去,僅用一隻手便讓王冼單膝跪地被壓在了地上。
他哎呦叫了一聲開始大喊“你你你,你做什麼!魔頭要殺人了!”
隱言微微皺眉,鬆手往前一送,把劍扔到了王冼身前,冷冷看向他,耽誤了他見父親,他一點也不介意讓這人付出代價。
王冼踉蹌一步“你……你幹什麼?造反啊?”
“是你偷襲在先。”隱言淡淡道。
“誰偷襲你了?我不過是怕老爺等急了叫你走快一點。”
隱言盯著他看了半天,也不糾正,半晌才道“真奇怪,爲什麼你會覺得我受傷了就贏不了你?”
王冼臉上一紅,忘記了辯駁,突然見隱言擡腳往自己的方向走,心裡直發毛,哆哆嗦嗦舉起劍“你……你要幹什麼,這裡可是暮陽府!”
隱言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待走過他身邊時,一歪頭,勾起嘴角“不是想讓我快一點嗎,還不走?”
一旦放鬆下來,王冼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才感覺到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流了一身冷汗。隱言也不管他,自顧自的繼續往前走,竹院在哪裡他並不是不知道,用不著人帶路。
來到竹院,隱言本以爲會見到父親,卻未曾想,只碰到了房門前的徐進,一臉冷淡的對他道“老爺說了,府裡規矩不能亂,難道是打完了事的?”
原來……如此……
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想是完全沒有要自己進去的意思,父親,還是不想看到自己。
府裡的規矩,打完了是要謝罪請罰的,若是未得到原諒,還要繼續罰跪,徒家家規裡其實也有類似的要求,隱言想,他真該死,竟然忘記了。
低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漆黑的雙眼,隱言掀起衣襬直直跪下,對著房門的方向深拜於地“隱言,謝老爺賜罰。”
半晌,裡面沒有聲音,隱言在徐進驚訝的眼中自顧自的起身,一句話未說,只是跟徐進示意了下,便轉身離開。
“老徐”過了會兒,屋子裡傳來徒靳的聲音。
“老爺”徐進推門進去“可是還有什麼吩咐?”。
“人呢?”徒靳問。
“走了”。
“往哪個方向?”
徐進自心中嘆了口氣,緩緩道“瞧著是出了門往左。”竹院的位置居中,出了門往右,是訓練場和一干弟子們的住所,而左邊……那裡有什麼, 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徒靳似是沒有聽到,端著茶杯不知在想些什麼,過會兒才道,“這裡沒什麼事了,你下去吧。”
徐進當然知道徒靳並不是真的沒有聽到,因此只是靜靜等著,待得了吩咐,一躬身也退了下去。
隱言並沒有走得太遠,徐進出門的時候,剛巧看到他轉彎處的一抹背影,筆直倔強,卻也有些寂寥,那方向,該是去了肅院吧。
一身的傷還沒來得及處理,雖然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了,卻仍是限制著隱言的行動,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不能留在那裡,因爲……跪在竹院會礙著父親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