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紹清襝衽一禮, 道:“武姑娘,這些年來一向安好?紹清有禮了。”
容若連忙起身還禮:“葉姑娘,薛夫人, 不必多禮。”
薛適之扶著葉紹清在一旁坐下, 容若也落了座。
葉紹清看了看容若, 笑道:“武姑娘一定很奇怪, 怎麼會是我。”
容若也不由得一笑, 道:“確實有些意料不到。”
葉紹清看了薛適之一眼,道:“我和適之本來當日在長安時就認識,但那時候不過是點頭之交而已。我離開長安後, 實在是心灰意冷,將葉家的生意交予家族裡的親友和一些信得過的老夥計, 自己就在這洛陽住下了。過了沒幾年, 也是機緣巧合, 又遇到了適之。我們本來就同是失意之人,又是長安的舊識, 自然而然就接近起來,後來,就結成了夫妻。”
容若點點頭,道:“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緣份所致, 水到渠成。恭喜二位。”
薛適之在一旁道:“這還要多謝武姑娘你呢。紹清常常和我說起, 那時節要不是武姑娘甘冒奇險, 送她出長安, 她還不知會被高平王連累到何種地步, 更遑論還能嫁與我薛某人了。”
容若搖了搖頭,道:“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是薛夫人吉人天相。”
薛適之道:“武姑娘不必客氣。細說起來,我和紹清能有今日,實在是姑娘所賜。”
葉紹清看著丈夫,含笑頷首,目光中說不盡的柔情蜜意,手也情不自禁放在腹部輕輕撫摸。
容若忽然發覺葉紹清雖然還是葉紹清,但是眉目之間多了一份以前沒有過的溫柔婉轉,從前她雖然精明能幹,卻總覺得有一股鬱鬱不平之氣,不及如今美麗舒展。
容若由衷地道:“二位實在是天作之合。”
說話間,僕人上來稟報酒菜已經準備好。薛適之命人將酒菜置在園中牡丹花叢旁,夫妻二人作陪。
三人飲酒閒談,說些長安舊事。容若感覺得出,爲了不讓她難過,二人說話間都小心翼翼避開洋川王和武家之事,實在是體貼。
用過飯,葉紹清又留容若多住一天。眼看天色不早,又盛情難卻,容若就在薛府多盤桓了一日。
第二日,用過早飯,容若告辭。
薛適之和葉紹清再三挽留,容若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一次能遇到二位,我這趟洛陽就沒有白來。日後有緣,自然再會相見。”
薛適之問道:“武姑娘打算去哪裡呢?”
容若道:“我也沒什麼打算,不過是走到哪裡就是哪裡罷了。既然離洛陽不遠,總也該領略一下洛陽的東都風範。”
薛適之道:“武姑娘從未來過洛陽,我送你進城。”
容若忙道:“不必了。薛夫人眼看就要臨盆,你一定要留在夫人身邊,也好有個照應。我自己隨便走走逛逛,還自在些。”
薛適之一聽也覺得有道理,就不再堅持。
容若與薛適之夫婦拱手道別。
望著容若遠去的背影,薛適之嘆道:“這位武姑娘人品才貌都是上上之選,只是際遇坎坷了些,令人扼腕。”
葉紹清依偎在丈夫身邊,道:“好人總會有好報的。武姑娘終有一日會找到屬於她的那一份幸福,就像我此刻一般。”
薛適之擁著葉紹清胳膊的手緊了一緊,二人相視一笑,柔情無限。
自古以來,洛陽作爲皇城帝都的歷史,比長安更長久。
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唐代的洛陽城內建有宮城、南北二市和百餘座坊,規模與長安相仿。在開元之前,唐朝的各代帝王在洛陽駐駕的時間,甚至要超過長安。長安、洛陽交相輝映,構成了盛唐的政治經濟文化軸心。只是在安史之亂之後,數代帝王都沒有再來過洛陽。但洛陽的地位仍然不可忽視。
容若策馬走在洛陽街頭。
洛陽酷似長安,又不是長安,讓她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就彷彿她多年前踏入長安的那一刻,看到夢裡曾經無數次憧憬的唐朝的長安,想象與現實重疊在一起,如夢如幻,反而有一種不真實感。
容若正考慮先找一個客棧住下,再慢慢細品洛陽城。
迎面駛過來一輛馬車,前後都有侍衛騎馬相隨。
這一瞬間,彷彿時光倒錯,就彷彿多年前初入長安那一天,她也是在街頭遇見侍衛開道的馬車,那是長公主嫁女,廣陵王納妃。後來她在長安的種種經歷,悲歡離合,都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容若微一怔忡間,侍衛和馬車已經走近。
這馬車當然不及郭凝香當日所乘坐的馬車富麗堂皇,不過也妝點得甚是精緻。天氣晴好,車前的珠簾挽起,馬車座位正中是一位麗人,雲髻花顏,眉宇間一股冷豔令人不敢逼視。跟在這位麗人身邊的兩個小丫鬟也十分清秀,顯見是大戶人家的夫人或者小姐出門。
馬車已經過去,容若猶在沉思。
路邊的幾個人議論紛紛,其中一人向另外一人道:“老張,剛纔要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差一點就衝撞了呂夫人的車馬,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另一人道:“嗨,我這不是腿腳不靈便嗎?”
還有一人,插言開玩笑道:“我看你是淨顧著偷眼看呂夫人了,走神了纔是真。”
那個被稱爲老張的人急忙道:“你可別亂說。這要是讓呂大人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第一個說話的人笑道:“老李就是愛開幾句玩笑。不過呂夫人確也是咱們洛陽城出名的美人,你就算真是因爲這個而走神,也不算丟人。”
容若無心去聽這幾個人插科打諢,策馬繼續向前,找了間客棧,要了一間上房住下。
店小二打了熱水來,又送上香茶,便退下了。
容若洗了臉,坐下,正在喝茶,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容若道:“進來吧。”
門一開,原來是剛纔的店小二,他畢恭畢敬地道:“姑娘,有客人來訪。”
說罷,店小二往旁邊一退,原來他身後有兩個人,身材窈窕,雲髻高挽,顯見是兩名女子,只是臉上都垂著面紗,看不清容貌。當先的那個女子身材略高些,衣飾較爲華麗。
站在後面一些的那個女子,取出一塊銀子,放到店小二手中,那店小二滿臉歡喜,不住口地道謝。這個女子揮了一揮手,從外面將房門關上,只留前面那個顯然是主子的女子在房中。
那女子擡起手,將臉上的面紗撩起。只見她容色豔麗,但是眉目間卻有如霜如雪的冷意,正是剛剛在街上見過的呂夫人。
容若靜靜地看著她。
呂夫人向前走了幾步,盈盈施禮,道:“見過武姑娘。”
容若伸手去扶她,道:“呂夫人多禮了。”
呂夫人擡頭看了看她,忽然一笑,眉間的冷意也都化爲了嫵媚,道:“剛纔在街上遇見姑娘,我實在是出乎意料,姑娘卻鎮定自若,現在見我來了,似乎也在姑娘的意料之中。”
容若搖了搖頭:“我也沒想到呂夫人會來。”
呂夫人凝視她:“武姑娘真是客氣。姑娘還是稱我冷香吧。”
容若淡淡一笑,道:“呂夫人現在身份非比尋常,何必再提舊事?”
呂夫人冷香輕輕一嘆,又是微微一笑,道:“原來姑娘真是不計較從前的舊事了,倒令冷香更加慚愧。”
容若微喟。
是是非非,總難說得清楚,多少身份比她顯貴的人,行事尚不如她光明正大,至少她不諱言自己從前的舊事。
想到此處,容若對冷香更多了一份好感,道:“呂夫人請坐。”
冷香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容若將一杯茶遞與她。
“那時的長安,形勢微妙,呂夫人有膽識有手段,我也佩服得很。”
冷香微一沉吟,道:“不瞞武姑娘,我出身微賤,能有今日,一共受過三個人的恩惠,是一定要報答的。第一位,是南詔的大軍將段大人,如若不是他,我只怕現在已經餓死街頭了,是他安排了人教我歌舞彈唱諸班技藝,又命人訓練我,使我精通成爲一個細作所需的各樣技能。所以無論他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
說到此處,冷香目中流露出十分複雜的神情,愛恨難言,欲訴不能。容若一看便知,冷香對段重陽的感情絕非報恩那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