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的長子是後來成爲順宗的李誦, 長女也是王皇后所生,被冊封爲唐安公主。這位唐安公主一向深得德宗天子和王皇后寵愛,成年後下嫁韋宥, 涇原兵變之時, 跟隨德宗逃至城固, 因爲難產而死, 遺下一女。德宗天子和王皇后傷心愛女之死, 便將這孤女收在身邊,在宮中養大,並賜名“思齊”, 取自詩經,有雍容端莊之意。韋宥早逝, 身後無子, 那一年這女孩十歲, 到德宗天子和王皇后面前自請出宮,言道既然是韋家女兒, 便該擔負起應盡的職責。德宗天子和王皇后雖然不捨,卻也覺得這個外孫女所言極有道理,就準她離開長安,回到洛陽,擔負起韋家的當家責任。
看來, 下面這個女子, 正是唐安公主遺下的女兒, 當今皇帝憲宗天子的表姐, 韋家的當家小姐韋思齊。
容若早就聽說有這麼個人, 卻一直未曾見過。因爲這位韋小姐據說在十五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導致雙目失明, 因爲不願外祖父母看了傷心,就很少再回長安,所以德宗一朝容若在長安的那兩年總也沒見過她。後來德宗天子急病身亡,王皇后隱居不出,這位韋小姐也就再也沒回過長安。
但是容若也知道,因爲幼年時都是同在王皇后身邊長大,所以憲宗天子李純對這位表姐極爲眷顧,每逢年節都要賞賜她不少財物,派遣專使送到洛陽來。
沒想到,這樣久聞卻未曾謀面的人物,今日竟然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了。
韋思齊輕輕一笑,道:“陳公子說的哪裡話來?呂大人是封疆大吏,坐鎮洛陽,怎麼能任由人左右?”
陳公子負著手,在屋中走了兩圈,嘆道:“韋姑娘這樣說,可就讓我爲難了。現在我們兄弟遇到大麻煩,也只有仰仗姑娘而已。如果姑娘立定心思見死不救,我倒沒什麼,我那些兄弟們怕是不好說話。他們之中有些個粗魯人,如果一時性子上來,只怕對姑娘不利啊?!?
韋思齊嘴角含笑,卻沒言語。
陳公子看了看她,道:“韋姑娘再好好思量斟酌一下吧。在下先告辭了。”
陳公子離去後,一旁的丫鬟小翠問韋思齊:“小姐,你打算按照那姓陳的所說的去做嗎?”
韋思齊轉過頭來,雖然眼睛看不見,眼神卻似落在小翠身上:“小翠,我以前教過你孟子辨析生和義的,還記得嗎?”
小翠點了點頭:“記得。‘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爲茍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闢也?!颐靼仔〗愕囊馑剂恕紊×x,也不能讓那些壞心思的人得逞?!?
韋思齊的笑容柔婉,道:“話雖這樣說,不過世事峰迴路轉,不到最後關頭,總不要放棄希望。壞人再強,總有破綻,咱們把握時機,說不定也能逃出去?!?
小翠道:“小姐說得是?!?
韋思齊側著頭,道:“小翠,你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有機會逃出去,你不要牽掛我,你自己能逃便逃。”
小翠急道:“小姐這是說的什麼話?小翠就算死了,也要護著小姐,跟在小姐身邊,哪能不顧小姐安危,自行逃命?”
韋思齊正色道:“我眼睛不方便,兩個人逃,就算能逃得出去,也必然走不遠。能走得一個是一個。小翠你先出去,才能通風報信,找人來救我啊。”
小翠心知小姐說得句句實情,可是又覺得舍下小姐自己逃命,有失自己的本分。小姑娘皺著眉頭,十分爲難。
這時,門外發出兩聲幾乎不易察覺的輕響。
韋思齊眼睛雖然看不見,但耳力更爲聰敏,問道:“有什麼事?”
只聽得門輕輕一響,閃進來一個人。
小翠見進來的是一個白衣女子,還以爲也是和那陳公子一夥的,有些厭惡地道:“又有什麼事?我家小姐要休息了?!?
容若看向韋思齊,道:“韋姑娘,我是來救你們的?!?
小翠將信將疑,打量容若:“這又是什麼花樣?想騙我家小姐去哪裡?”
韋思齊眉毛一揚,舉起手製止小翠說下去,道:“我認得這位姑娘的聲音。這位姑娘就是前日在崖上救了劉三,又不圖咱們感謝的人?!?
小翠一怔,仔細打量容若,喜道:“小姐說的對,真是那位姑娘!”
韋思齊籲出一口氣,道:“那就好了。姑娘不顧危險,挺身救人,又不圖回報,實在是有俠者之風。那日不得一會,我心中想起還覺得遺憾。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容若道:“我叫武容若?!?
韋思齊輕輕“咦”了一聲。
小翠也不由得驚呼:“你是長安城那位武姑娘嗎?我聽說過姑娘。怎麼姑娘來到了洛陽城?”
容若道:“這些說來話長。韋姑娘還是先隨我走吧,一會兒被賊人發現,可就走不成了?!?
韋思齊點點頭,道:“好,我們全憑武姑娘安排。”
容若一手攜著韋思齊的手,又看向小翠。
小翠忙道:“我能跟著走。武姑娘只管照應小姐便是?!?
容若點了點頭。三人出了房門,只見原來守著門口的兩名守衛,都已委頓在地,失去知覺。
容若腳尖輕挑,將這二人踢進屋內,又回身將門帶上,只爲了延緩被賊人發覺的時間。
容若帶著韋思齊和小翠避開禪房方向,快步來到寺院一處的牆角下。她一隻手放在韋思齊腰間,提氣用力,帶著韋思齊跳過寺院的牆,又躍回來,依樣帶出了小翠。所幸寺廟中原沒有太多值錢之物,所以院牆修建時也不是特別高,再加上二女身材苗條,體態輕盈,因此這一番縱躍也不是太過費力。
三人直奔容若藏馬的樹林。小翠雖然沒有習過武功,但是腳步輕快,奮力奔跑,也能跟上前面攜著韋思齊的容若。
等到了容若來時歇息的地方,容若扶韋思齊坐在大石上休息,小翠也背靠大樹,不住地喘氣。忽然聽到遠處有些喧譁,回頭一望,遠遠的中嶽寺方向,亮起的火把如同一條火龍一般,點亮了半邊天色。
容若臉色凝重:“他們已經發現,追來了?!?
小翠急道:“那怎麼辦?咱們趕緊跑吧。”
韋思齊忽道:“一起跑,還是走不脫。武姑娘,我心裡感激姑娘的恩情,但終不能讓我們主僕連累了姑娘。你武藝高強,別管我們了,你走吧?!?
容若輕笑道:“如果怕連累,我還會救你們出來嗎?韋姑娘再說這話,可是小覷武容若了?!?
她轉身牽過馬,對韋思齊道:“韋姑娘,你和小翠騎著馬,快馬加鞭,直奔洛陽城,稟報洛陽守備,發兵來圍剿賊人。我抵擋賊人一陣?!?
韋思齊柔聲道:“武姑娘這樣,也是小覷我了。這匹馬駝了兩個人,總不及帶一個人跑得快些。就讓小翠去吧?!?
容若看了看她,只簡單地說了聲:“好?!庇窒蛐〈涞溃骸靶〈洌@個重任就委託你了?!?
小翠在一旁聽了容若和韋思齊的對話,已經明白這兩位姑娘的心意,自忖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些趕回洛陽城,搬來救兵。因此也不推託,翻身上了馬,揚鞭催馬,向洛陽方向絕塵而去。
容若向韋思齊道:“韋姑娘在此稍等,我去攔阻賊人一陣,也讓他們不能去追小翠?!?
韋思齊點了點頭。
她側耳傾聽,聽著容若向樹林外奔去,過了一陣,只聽得很遠處一陣騷亂,傳來驚呼聲、慘叫聲、兵器碰撞聲,所有聲音又漸漸歸爲寂靜。又等了一會兒,一陣幾乎輕不可聞的腳步聲走近。韋思齊自從失明後,聽覺變得異常靈敏,聽了這聲音,便知這是容若又回來,只不知爲何她步履不及離去時輕靈。
容若一把握住韋思齊的手,低聲道:“這批賊人解決掉了,但是應該還會有人來。咱們上樹躲躲。”
韋思齊點了點頭。
容若攜著韋思齊躍上近旁的一棵大樹。在躍上來的過程中,容若先後兩次在樹枝上借力,這纔上到高處。這棵樹枝葉濃密,已不知有多少年頭,高處枝幹盤錯,如同一個平臺相似。
容若鬆開扶在韋思齊腰間的手,深吸了一口氣。
韋思齊伸出手去觸摸身旁的樹枝,好了解周遭環境,以免失足掉了下去。
她的手碰觸到一旁的容若,觸手之處溼漉漉的,容若也微微一顫。
韋思齊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道:“武姑娘,你受傷了?”
容若低低地“嗯”了一聲,突然又極低極快地道:“噤聲。有人來了?!?
果然傳來紛沓的腳步聲,又有人聲紛雜,耳中只聽到有人呼喝道:“點子扎手得很哪,放到了咱們那麼多兄弟,大家提起精神來,小心點兒?!?
有人小聲嘀咕:“剛纔已經跑了一匹馬了,該不是人都逃走了吧?!?
又有人道:“馬只走了一匹,聽蹄聲也能聽出來馬背上的人分量極輕。韋思齊和她的丫頭,這就是兩個人,再加上潛來救她們的人,怎麼著也不可能都騎了馬逃走。雖然咱們去追馬的那批弟兄栽了,不過如果咱們能把剩下沒逃走的人捉住,也算沒栽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