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飲宴完畢, 衆人向李純告退。李純也有些意興闌珊。
吳元濟、李愬、田興三人由原路出宮,郭鈺和容若也一路同行。
吳元濟忍不住問道:“聽說武姑娘現在已經是宮中的尚儀女官,難道可以隨意出宮嗎?”
容若笑笑:“我不在宮裡住?!?
吳元濟雖然心中奇怪, 卻也知道長安城中的事, 大明宮中的事, 還是少說少聽爲妙, 所以也不再多言。
五人出得大明宮來, 大家心中都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李愬看看身邊的少女,胸中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卻又偏偏不知從哪裡說起纔好, 最後到了嘴邊,只變成了一句話:“容若, 這兩年來, 你還好嗎?”
容若點了點頭, 卻又嘆了一口氣。
雖然遠在坊州,可是因爲一直暗中留意, 李愬對她這兩年的經歷也有些耳聞,聽她這一嘆,心中微微絞痛,憐惜之意大起??墒瞧之斨饲?,不好多說些什麼, 只是目光更是溫柔。
五個人策馬在長安街頭走著, 閒聊說著些話, 倒是比剛纔在大明宮中輕鬆隨意了許多。原來這次到長安, 吳元濟住在淮西進奏院, 田興住在魏博進奏院,只有李愬雖然來自坊州, 卻是另外在一間客棧中住下來。所幸大家相互之間住的也不是很遠,算是一個方向,郭鈺和容若要盡地主之誼,自然是要將他們三人送回去。
走著走著,轉過了街角,五人突然同時勒住了馬,相互之間對望了一眼。
郭鈺朗聲笑道:“不知是哪位高人,竟然一路跟隨我們,也辛苦了,不如出來一見。”
吳元濟本來就心高氣傲,到了長安,雖然收斂了一些,但是這時發現有人隨後跟蹤,卻也不由得氣往上撞,冷笑道:“畏首畏腳,不過是鼠輩而已,如果有膽,就出來和你家吳公子單挑?!?
暗處那人冷哼一聲,卻不言語。
衆人聽那哼聲,聲音嬌脆,竟似乎是個女子,不由得齊齊一怔。
容若笑道:“既然是個女子,就不勞各位仁兄了,否則說出去倒是欺負人家姑娘一般。”
說著,容若身形從馬上飛起,向街角一所民宅的房後掠去。
容若身形剛起,那牆後面也掠出一道身影。雖然天色昏暗,但是衆人眼力都甚好,看得出那果然是個女子,輕紗覆面,手中寒光閃爍,用的是一對短小的奇門兵刃。
見對方取出兵器,容若的短劍也握在手中。兵刃交擊,叮噹脆響不絕於耳。
郭鈺、李愬、吳元濟、田興四人在一旁看著。
吳元濟嘖嘖稱奇:“這女子武功招式頗爲奇怪,恐怕也是有幾分來歷的。她用的這一對兵刃,在下就從未見過?!?
田興也點頭道:“正是。居然能和武姑娘拆了二十幾招,身手也很是了得。”
郭鈺笑道:“這女子武功雖然不弱,可是卻不見得是容若的對手。依我看,容若不過是想細看看她的武功路數,身份來歷,所以才用的虛招多,實招少,想引她把壓箱底的本事都使出來。李兄,你看如何?”
李愬微蹙雙眉,卻沒答話。
郭鈺又道:“其實容若這樣也是多餘。只要把這女子擒下,送到京兆尹那裡去,還怕她不說實話嗎?”
容若雖在激戰中,卻也聽到了郭鈺這句故意大聲說出來的話,笑道:“這又何必,一看便知。”
說著,容若手上招式變幻,一雙短劍灑出重重劍影,只聽得“叮啷啷”一陣響聲,那女子手中的兵刃已經飛了出去。容若的短劍如寒光閃電,向那女子刺過去。
身後一人喝道:“手下留情?!币槐L劍迅捷輕靈,將容若的短劍格開。
容若猝不及防,倒退了幾步。
那女子趁這個機會轉身飛奔了出去,手腕用力,將那對被擊飛的兵刃又收了回來。原來她這一對兵刃上裝了細小的銀鏈,另一端就纏在自己的手腕上,收放自如。
容若本來就沒有傷她的意思,剛纔那一劍其實卻是虛招,只是想挑開那女子的覆面輕紗而已。此時見了這女子逃走,也無心再追。只是回過頭來,看了李愬一眼。
李愬手執長劍,剛纔格開容若的劍的便是他,此時站在一旁,心中也有幾分歉然,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容若向吳元濟和田興道:“前面就是幾位兄臺的住所,請恕小妹不再多送。”
田興道:“已經多承武姑娘的盛情了,武姑娘快請回吧?!?
容若拱手一禮,上了馬,掉轉馬頭,轉向另一條路。
李愬追上前幾步,叫道:“容若?!?
容若轉過頭來看了看他。
李愬神色爲難,道:“剛纔,那女子……”卻又偏偏說不下去。
容若輕輕一笑,道:“李大哥不必解釋。我沒怎麼在意?!闭f完,便策馬而去。
郭鈺也向李愬等三人拱了拱手,跟在容若後面走了。
走出去好遠,郭鈺側著頭看了看容若:“你剛纔動氣了?”
容若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有嗎?”
郭鈺點了點頭,肯定地道:“有?!比会嵊值溃骸安贿^也怪不得你,剛纔李愬那一劍確實出手突兀,我也很出乎意料?!?
容若沉默了一會兒,道:“李大哥大概認識那個女子?!?
郭鈺道:“我也這麼認爲。不過他如果認識這個女子,直接叫住你們停手就罷了,又何必自己出手呢?”
容若無奈地嘆了口氣,乾脆轉過頭來看他:“你呀,到底想說什麼?”
郭鈺高舉雙手,笑道:“我也沒想說什麼,只是想分析一下你爲什麼生氣而已。”
容若瞪了他一眼。
郭鈺道:“說不定他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剛纔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卻也不好直說。不過我看他還是挺想向你解釋的,你這麼一走了之,他說不定心裡有多難過,現在還不知怎樣呢?!?
容若看了看他:“我倒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這麼喜歡管閒事的人?!?
郭鈺嘆道:“是啊,你說我管這些閒事幹什麼?這要是讓大明宮裡那位知道了,心裡更是不爽了,一個親弟弟洋川王就夠讓他頭痛的了,這回又多出來一個李愬。容若,你說,他要是知道我跟你說這些話,會不會把我推出午門?”
容若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可是越說越離譜了。”
郭鈺也笑道:“你可別這麼說,這兩位的心思,我猜的恐怕是八九不離十。倒是你的心思,我卻猜不透。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究竟是洋川王呢?還是李愬呢?或者,終究還是大明宮裡的那一位?”
容若沒料到他乾脆問得這樣直接,微微一怔,低下頭來,好半天,她嘆了口氣:“反正我絕不會願意留在大明宮中。只是現在就算我想離開,卻也未見得能那麼容易吧?!?
郭鈺深深地凝視她:“你對他失望了?以前你雖然對他失望,卻只是因爲他負了曾經的諾言,但是你仍然堅信他會是個好皇帝。你現在對他做個好皇帝也失望了?”
容若沉默不語。
郭鈺嘆道:“從來好的帝王,都不會是個光明磊落,一身正直的人。只要心中的信念堅定,一心做於國於民都有益的事,就是難得的了??匆豢刺诨实邸⑿诨实?,便也明白了。他將來的成就,絕不會在太宗皇帝和玄宗皇帝之下,元和年間,也終將能與貞觀之治、開元盛世相提並論。對這一點,我從來都是深信不疑的?!?
容若嘆了口氣,道:“也許你說得對,是我對他太沒有信心了?!?
郭鈺故作輕鬆地笑了一笑:“這些,都需要時間,你我慢慢看著就行了?!?
他又道:“不過眼前這事,倒是要眼前解決。依我看,你總得聽聽李愬的解釋,再生他的氣不遲。這世上的事,就怕說個清楚明白,都是這麼不言不語自己琢磨著的,不知會生出多少誤會來,有多少人心裡要冤死了。”
容若看著郭鈺,他伸手輕輕推了推容若的馬頭:“回去吧,聽聽李愬說什麼,讓他說個明白。大家能相識,能聚在一起,都是難得的緣份。即使你心裡的那個人不是他,也不能不管不顧他的感受。給他個機會,說清楚?!?
聽了郭鈺說了這許多話,容若心頭僅有的一絲不豫也早已不翼而飛,忍不住笑道:“好好好,我聽你的,回去找李大哥,看看他到底想解釋些什麼。這樣可以了嗎?”
郭鈺笑道:“這樣就對了。不過我也不陪你了,免得你們說話尷尬?!?
容若獨自一人策馬來到李愬所住的客棧,找到店小二,詢問一位坊州來的李將軍住在哪裡。那店小二告訴容若是在東跨院的正房。
容若來到東跨院,卻見正房的房門虛掩。
容若這一路心裡想的都是剛纔郭鈺所說的話,伸手隨意一推,房門居然就打開了。
只見李愬果然在房中,卻有一個少女,正伏在他懷中哀哀哭泣。
容若頓時怔住。
李愬也沒料到這時候會有人來,猛地擡起頭來,見到是容若,他的驚訝比容若更甚。
容若此時倒反應過來了,連忙道:“對不起,李大哥?!?
她匆匆退出房來,還不忘回身將房門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