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正想著, 忽聽得窗外一陣大亂,有人高呼:"來了,來了, 王大人來了。"
原來王叔文從翰林院回府, 正騎馬進入坊間。今天因爲有事要商議, 劉禹錫、柳宗元二人也隨著王叔文一同回府。
三人還沒轉入王府所在的街上, 便有一羣人涌了上來, 嘴裡不停地叫著:"王大人,這是在下新近寫的詩,請大人品評。""大人, 這是在下的。""大人……"
不光是王叔文,劉柳二人也被上來遞詩文的人包圍了起來, 雖然隨從們不斷吆喝驅趕, 可是終究人多, 將三人團團圍住。
王叔文對這樣的情形已經司空見慣,隨意點著頭敷衍著, 將遞到面前來的字紙也都能收下的就收下。劉柳二人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場面,也和王叔文一樣,儘量收下遞過來的文紙。
那些被收下文稿的人,頓時歡天喜地,似乎已經見到了自己平步青雲的那一天。那些還沒有遞上文稿的人, 更是爭先恐後地往前涌。
不多時, 王、劉、柳三人已經都抱了滿懷的字紙。而那些擠在坊間的士子們, 也都心滿意足地漸漸散去。
三人抱著字紙, 相視苦笑, 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下一次三位大人再出門的時候,別忘了讓隨從帶一隻大筐, 告訴那些士子們,只需要將字稿投入大筐中即可。豈不是免了三位大人手拿懷捧之苦?"
三人一怔,循聲望去,看見酒肆之內臨窗而坐的李緯和容若。
王叔文再位高權重,卻也不能對洋川王置之不理。三人連忙下馬,王叔文向窗內一拱手:"王爺,武姑娘,這麼好興致,在這裡飲酒?"
李緯笑道:"王大人,劉大人,柳大人,如果不棄,就也一同進來喝一杯吧。"
王、劉、柳三人邁步進了酒肆。
那酒肆的店小二雖然每日裡都看見這些大人們在門前來來往往,卻從未真的招待過,此時不由得誠惶誠恐,又是作揖打千,又是忙著搬來椅子,甚是慌亂。
李緯道:"三位大人請坐。"
三人落了座,王叔文道:"王爺和武姑娘如果樂意,不如去叔文府上,大家共坐飲酒,豈不是比這小店中要好些?"
李緯搖了搖頭:"我們不過略坐坐而已,不叨擾王大人了。"
王叔文明白,李緯不願意去他府上,實是不願意在此時此刻和他有什麼牽連,不由得哈哈笑了兩聲:"那王爺和武姑娘又爲何來此呢?莫不是真的路過此地,剛好想喝上幾杯?"
容若笑吟吟地道:"卻是因爲路上人山人海,走不動了。也想著一同瞻仰瞻仰三位大人的風采。"
劉禹錫一向對容若心存好感,柳宗元爲人較爲寬厚,聽容若這樣說,不由得面上都是微微一紅。
王叔文嘆道:"這樣情形,卻也非叔文所願,叔文也甚是無可奈何啊。"
容若看了看他:"收回去的文稿,王大人可會一一細看?"
王叔文笑了一下,笑容裡帶點兒不屑:"那等無行鑽營之人,如何用得?"
容若凝視他:"王大人可曾想過,這些無行之人爲何每日都來尋訪王大人?"
王叔文完全明白她的意思,道:"叔文受皇上重託,施行新政,力除時弊。破格錄用人才,正是其中之一。受皇上知遇之恩如此,叔文不敢愛惜名聲。"
王叔文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神情剛毅堅決。
容若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嘆道:"那我祝王大人心想事成,前程順利。"
王叔文點了點頭:"多謝武姑娘。"
容若舉起桌上的酒杯,向王叔文敬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王叔文也回敬了一杯,然後站起身來:"既然王爺和武姑娘有興致在此飲酒,叔文也就不打擾了。叔文另有要事,先行一步。"
李緯點了點頭:"王大人請便。"
王叔文、劉禹錫、柳宗元三人站起身來,施了一禮,便轉身走了出去。
容若望著三人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李緯看了看她,笑道:"這又何必呢。你也盡了力了,王叔文自有他的主意打算,且由得他去吧。"
容若默默無語,只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飲了下去。
王叔文和劉禹錫、柳宗元三人回到府中,在後院書房中坐定。
劉禹錫先開口道:"我看武姑娘也是一番好意,擔心咱們樹敵太多,在外面也遭人非議。"
王叔文嘆道:"我何嘗不知道呢。可是咱們也有咱們的難處。像我這樣以侍臣出身的,在朝中那些公卿大員眼中都並非正途。夢得、子厚,你們上升的如此之快,背後非議的人也不少。想要他們支持咱們施行新政,難如登天。只有破格任用那些全無資歷的人,他們纔會遵循咱們的意思,在這條路上跟著咱們走下去。"
一直沉默的柳宗元道:"近日來,雖然咱們頒發的詔令得到長安百姓的擁護,昨日所下的詔回昔年被貶舊臣的旨意在朝廷中也有不少人叫好,可是據我看來,幾位宰相都默不作聲,心中恐怕另有想法。"
王叔文混不在意:"韋執誼總是咱們這邊的人。其他的那幾位嘛,武元衡古板,杜佑隨和,鄭珣瑜脾氣暴躁,高郢又膽小,倒也不用怎麼管他們?,F在皇上倚重咱們,大權在咱們手裡,諒那幾位也不能奈咱們如何。"
劉禹錫心思周密些,略帶擔心地道:"可是皇上龍體欠安,這一向以來,不僅口不能言,甚至無法行動坐立了。如果萬一……"
柳宗元也點了點頭:"照現在的情形看,如果皇上萬一有個閃失,確實形勢不妙?;噬系拈L子是廣陵王,嫡子是洋川王。廣陵王一向對咱們頗有成見,洋川王又是閒雲野鶴慣了的,對這種事也並不上心。"
王叔文嘆了口氣:"這也正是我擔心的事。廣陵王,是不能指望的,他背後有長公主,長公主又和朝中的諸位老臣,宮中的俱文珍、劉光琦等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若廣陵王登上太子之位,日後有朝一日繼承大統,斷斷容不下咱們,你我今日所做的種種努力便都付諸東流了。至於洋川王,也讓人難以捉摸。現在看來,咱們只能擁立高平王,一方面高平王一向對新政存有好感,說了多次都是要支持咱們的。另一方面,現在皇上在宮中,一直跟在身邊伺候的就是牛昭容和李忠言,咱們也多有用得著牛昭容的地方。牛昭容又憑什麼向著咱們呢?還不是看在咱們要擁立高平王的份上。"
劉禹錫道:"可是高平王既非長子,又非嫡子,想擁立他成爲太子,這中間難度不小啊。"
王叔文哼了一聲:"當年玄宗天子不是一樣非長非嫡嗎?卻仍然登上了皇位,還開創了開元盛世。"
他轉向柳宗元道:"子厚,我上次和你說的那篇文章,你可寫了?"
柳宗元道:"正在寫,還沒完成。等我完成了,一定先拿來讓叔文和夢得你們先過目。"
劉禹錫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問道:"什麼文章?"
柳宗元看了王叔文一眼,見王叔文點了點頭,便道:"是一篇《六逆論》,其中有論到'立賢不立長','立賢不立嫡'。"
劉禹錫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此大膽之論,怕是一出來便會朝野皆驚的。"
王叔文冷笑一聲:"我便是要讓他們驚。嫡長又如何?只有賢君,才能完成大業,開創盛世。"
三人正說著話,忽然有人來報:"王伾王大人來了。"
王伾來往王叔文府上也是常事,王叔文忙道:"快請。"
不一會兒,王伾就走了進來,一見劉、柳二人,笑道:"原來夢得和子厚也在此。"
王叔文請王伾坐下,問道:"今日我聽吏部侍郎說,依照了你的意思,這幾日日日都提拔幾十個人擔當要職,可是真的?"
王伾見王叔文問他這事,不以爲意地笑道:"是真的。"
王叔文想起剛纔在酒肆中和容若的談話,囑咐道:"破格提拔一些有能力的人,倒是必須的。可是那等輾轉託人來說情,或者挖空心思投機取巧的人,卻是不能用。"
王伾道:"叔文你多慮了。我提拔的這些人,都是以前就曾經有過往來,也有些意氣相投,知根知底的人。"
聽王伾如此說,王叔文點了點頭,道:"你瞭解這些人就好。不過無論如何,和咱們道不同不相爲謀的人,是絕對不能用的。咱們一定要提拔和咱們想法一致的同路人。"
王伾道:"我知道。叔文你只管放心。"
王叔文"嗯"了一聲,心思也就從這件事上轉開去了。
四人換過話題,開始商量應該進行的關於朝廷財政上的新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