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又道:“這些年來皇上苦心孤詣, 只爲天下歸心,這纔有了今天這等局面。在對待吳元濟一事上,如若不能一心堅定, 豈不前功盡棄?所以斷斷不能手軟。”
容若收斂心神, 問道:“不知中書、門下、尚書的幾位大人是否也是如爹爹一般想法?”
武元衡微微苦笑, 道:“張弘和韋貫之二位大人尚在猶疑, 擔心這一次如若對淮西用兵, 糧草軍械,國庫負擔必重。”
容若想了想,道:“張韋二位大人的擔心也有些道理。不過淮西作亂, 河北不寧,也有傷稅賦。”
武元衡道:“是啊。眼前國庫之利是小利, 長治久安, 國泰民豐, 纔是社稷大利。”
容若忽然想起一事,道:“女兒以前見過的朝中諸位大人的奏摺裡, 印象尤爲深刻的是御史中丞裴度裴大人的,對待藩鎮問題一向立場強硬,與爹爹見解甚是一致。”
武元衡點點頭,道:“裴大人確是一力主戰的。還有吏部侍郎許益客許大人,也是全力支持爲父。”
容若微笑道:“這位徐大人已經七十餘歲, 是朝中的長者, 一向爲諸位大人敬重。有他支持爹爹, 想來必有相當的號召力。”
武元衡也笑道:“確實多虧了許翁。要不是他, 此時此刻, 爲父還在與那幾位主張安撫的大人們爭執不休呢,哪裡還能回得家來吃這一頓團圓飯?”
武夫人一直在一旁含笑看著丈夫和女兒縱論國家大事, 此時聽了這一句,帶著笑接道:“既然知道是闔家團聚的團圓飯,怎麼卻只顧著父女倆說話,連飯都不吃了呢?”
武元衡朗聲笑道:“夫人批評得對。”
武夫人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一眼女兒,嗔道:“你們在外面指點江山朝事,回家來也沒個安生,今日裡說得已經夠多了。”
武元衡站起身來向夫人一揖:“是我的不是。謹聆夫人意旨,今日再不談國事,只論家事。”
武夫人這才轉嗔爲喜。
容若在一旁看著父母仍然這般恩愛,舉案齊眉,互敬互重,不由得抿嘴微笑。
武夫人道:“罷了,飯菜已經備好了,也該是用飯的時候了。”
一家三口來到飯廳,圍繞桌旁坐下。
容若爲武元衡和武夫人都斟上酒,再把自己的酒杯斟滿,向父母道:“女兒先敬爹孃一杯。祝爹孃身體康健,諸事順遂。”
武夫人看了看酒杯,道:“爲娘平日都是不飲酒的。”
武元衡叫了一聲:“夫人,這可是女兒的一片心意。”
武夫人笑道:“我還沒說完呢。爲娘平日裡雖然不飲酒,但是今天難得全家聚在一起,你們父女倆又有這麼好的興致,說什麼也要陪你們飲上幾杯。”
武元衡含笑道:“這就對了。”
容若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武元衡也喝盡了酒杯中的酒。
武夫人喝了半杯,忍不住嗆咳起來。
容若連忙站起身,走到母親身後,爲母親輕輕捶背。
武夫人咳得好些了,半側過身,拍了拍容若的手,又向武元衡笑道:“老爺,你且喝得慢些,別激著了。”
容若一聽,忙問:“怎麼?爹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武夫人點了點頭:“可不是。這些日子乍暖還寒的,每到晚上,你爹的喘病就會犯上一陣子。”
容若皺眉道:“方老先生開的那方子沒效果嗎?那我再去請他來給爹看上一看。”
武夫人道:“效果還是有的,每次吃上一碗藥,喘得就輕些,胸口也不那麼難受了。方老先生也說,你爹這個病還是得慢慢將養,年頭久了,也許就能斷了。”
容若低頭尋思一陣,道:“長安城裡,比方老先生再高明的醫者,怕是也找不到了。只得慢慢尋訪,看看哪裡有名醫擅長治這個病的,請來給爹看看。”
武元衡在一旁笑道:“看你們說的,倒像爲父得了什麼不治之癥。”
武夫人和容若異口同聲叫道:“老爺。”“爹。”
武元衡笑道:“好好好,我不說了。其實這個毛病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季節交替時發作一段時間而已。人哪裡有不生病的?有些個小毛病,反而更能珍惜沒病時的好時光。”
容若又走到父親面前,依偎著父親,道:“娘和女兒都情願爹一點病都沒有,健健康康的,那就是好時光了。”
武元衡看了看明珠美玉一般的女兒,又看了看溫婉端莊的妻子,笑嘆道:“能一家人聚在一起,纔是最好的好時光啊。”
說著,他一手執起酒壺,將三人的酒杯斟滿,道:“來,咱們一家三口再乾一杯,只願年年歲歲都能像今日一般全家團聚,再無所憾。”
“這消息證實了嗎?”憲宗天子李純沉聲問。
陳師中垂首道:“啓稟皇上,已經證實了。我們在緇青和成德安排下的人,都先後送消息過來,雖然說法略有不同,但內容一致,都說緇青李師道、成德王承宗都派出了座下高手,企圖來長安興風作浪。”
陳師中在李純還是廣陵王的時候,便已是廣陵王府的長史,頗受李純重用。李純登基之後,他名義上任御史大夫,實際的職責是收集臨近國家和各地藩鎮的消息,留意他們的動向,儼然類似後世的安全局之類的機構負責人。
李純淡淡地道:“淮西吳元濟可有什麼動作?”
陳師中畢恭畢敬地答道:“沒有。”
李純冷冷一笑:“這倒奇了。李師道、王承宗數次請旨冊封吳元濟爲淮西節度使,朕都未準。吳元濟累次抗旨,拒不進京,朕已決心發兵討伐。現在李師道、王承宗蠢蠢欲動,倒是正主兒還沉得住氣。”
陳師中道:“吳少陽死後,吳元濟秘不發喪,此事爲皇上所知後,下旨派人去申斥了吳元濟一頓。據說自此之後,吳元濟行事便甚爲謹慎,一面爲吳少陽發喪,一面深居簡出。皇上後來數次下旨去宣吳元濟進京,吳元濟都託病不出,派去接掌淮西的人,也被吳元濟以各樣方式藉口打發了。據微臣看來,吳元濟這是和李師道、王承宗等人密議過的,吳元濟低調行事,以免落人口實,由李、王二人代他出頭。李、王徒勞無功,朝中發兵討伐淮西的聲音塵囂日上,吳元濟現在想必正在殫精竭慮籌劃對抗朝廷大軍的事,倒還不如緇青、成德有餘力做出些事來。”
李純哼了一聲,道:“李師道和王承宗都好大的膽子。朕還沒騰出手來整頓緇青和成德,他們還膽敢來長安作亂。”
陳師中道:“正是擔心一鎮之力無法與朝廷相抗,所以緇青、成德、淮西已經結下盟約,相互守望,同進共退。現在淮西危在旦夕,想必其他二鎮也有脣亡齒寒,物傷其類之感,所以才這樣不遺餘力地替吳元濟出頭。”
“結盟?吳元濟的眼光倒也長遠。”李純森然道:“朕本來顧念著昔年的舊情,也想放他一條出路。他自己有這樣的誅心之舉,卻也怨不得朕。”
陳師中忙道:“是,皇上寬宏仁厚,是吳元濟等人自尋死路。”
李純閉目沉思,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龍案,殿中的燈光燭火在他的臉上投下明滅陰影。
過了一會兒,李純忽然張開眼睛,道:“你且下去吧。這件事暫時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陳師中微微一怔,忙問道:“可要通知京兆尹裴大人加強戒備,嚴加盤查入城的往來人等,巡查客棧驛館?”
李純緩慢卻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必。朕倒想看看他們能攪出什麼樣的風風雨雨來。更何況,”他脣邊慢慢浮起一絲冰寒笑意:“如若他們真能做出些驚天動地的事來,朕還求之不得呢。現在朝中還頗有些人反對對淮西用兵,朕正需要些人做出些事來,讓那些反對用兵的人瞧瞧藩鎮作亂有多麼囂張,朕要用兵,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
陳師中雖然跟隨李純日久,但是此時看見李純的神情,卻也不由得悚然心驚,連忙低下頭去,道:“遵旨。”
陳師中退出暖閣後,李純沉思良久,忽然叫道:“吐突承璀。”
吐突承璀立刻從門外走進來,應道:“奴才在。”
李純問道:“武尚儀可回來了?”
吐突承璀道:“還沒有。尚儀今天出宮前和皇上請過旨的,要到明日才入宮當值。”
李純點了點頭:“這個朕記得。你去傳話給守衛宮門的諸位將軍,就說朕的旨意,從明日起宮門不準隨意出入,如非上下朝的時辰,出入宮門須得有朕的親筆手諭纔可以。”
吐突承璀恭順地道:“是。”卻沒有立刻退出去。
李純看了看他:“怎麼?還有什麼事?”
吐突承璀垂首問道:“如果尚儀要出宮去,問起來,怎麼說呢?”
李純道:“如果她問,就說宮裡面最近不太平,有小內侍私自溜出宮去,還有人夾帶私藏入宮,所以才這樣嚴起來。過了這段時間,宮裡面清靜了,就還恢復以前那樣。”
吐突承璀答道:“是。”這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