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神龍,慢慢地擺動了幾下纖長的龍軀,女虹、伏雲霏和白雪神龍三人的額頭同時亮起來一道亮光,隨即女虹再次入定,少了心生的咆哮,周圍一派難得的安靜。
女虹在黑暗的隧道里奔跑著,女虹只是跑,用上全力的,似乎永遠也不會有盡頭。
周圍的冰冷將他包圍,似乎四肢已經開始僵硬麻木,伏雲霏開始帶著難言的疲憊思考——我是誰?
“伏大哥——”
“伏大哥——你在哪裡啊?”
“伏大哥——你應應我啊!”
突然,一絲輕微的呼喚打破了萬籟的寂靜,那聲音透過靈魂來自心底。隨即,那聲音在心底紮根,成長,音量愈發地高昂,直刺進腦海,隱隱帶著無助的哭音。
那近似哭泣的叫喚,讓伏雲霏不禁感到絕望和無力,他掙扎著晃了晃沉重的大腦,那聲音是在叫自己嗎?是的,曾經有一個人從始至終地喚他伏大哥,要他寵溺需他照顧索他纏綿。
可是,那個人是誰?
重要的人,重要到誓要生同牀死同穴的結髮人。
經過看似漫長宛如百年的較量,終於伏雲霏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名字——陳雨。
伏雲霏微不可見地牽了牽嘴角,是發自真心的純粹的歡愉。對了,是他,他的……小苦瓜精。
周圍無丁點光亮,濃稠得近乎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黑暗叫人懼怕,女虹覺得這已是自己的極限,可是他不能放棄,他要找到伏雲霏,他心痛,他無奈,他妄想逃避這一切卻無論如何都逃避不了。
“啊——”女虹發出驚人一吼,宣泄著自己的心痛、無奈、無可妄想的妄想。
“虹兒——”伏雲霏聽見那一聲嘶吼,發覺自己身體的主控權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他嘗試著站起來,卻在此時一隻溫柔的手臂無聲無息地搭在了自己的後腰,小心地將他扶起。
伏雲霏抓住那細瘦的手臂,向上望去,驚覺那人竟是方纔心念的陳雨——單調灰色的陳舊袍子,柳木簪子束髮,靦腆討好的笑容,怎麼也藏不住溫情的雙眼泛著水光,一如豆蔻年紀他們還在學堂廝混年月的模樣。
伏雲霏的心都軟了,化了。傻傻地攢緊那苦瓜精的手,生怕他不見,若再不見,可叫他怎好。
“呆子,你真煩人,你快撒手。”嗔怪著,陳雨試著從伏雲霏那裡抽出自己的手,無奈力量懸殊,悄悄紅了臉,低下頭不知言何,甜絲絲的笑藏在深埋在胸前的臉上,羞得不敢見人。
伏雲霏不能自己,將人扯進懷裡,緊緊地箍住,臉上的表情是傻的,這真像是夢啊。他說:“苦瓜精,我對不起你,如果重來一次,我定會保護好你,不再叫人欺你。”
陳雨不知道他這是突然怎麼了,跌坐在他的腿上,想起身卻發現他的脆弱,終是不捨他難過,溫馴地偎在他肩頭,輕輕撫順男人顫巍巍的背脊,給他所能給予的所有的溫柔。“只要是你給我的,我都甘之如飴,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要跟著你,不離不棄……”
“還有莫失莫忘……”伏雲霏擡手撫了撫陳雨少年模樣的頭頂,滿是愛意,心滿意足和歉意。
莫失莫忘,仙壽恆昌。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沒有伏雲霏和白雨幽,劉小云抱著陳雨,陳雨依著劉小云,就這樣,足矣。
在他們不遠的地方,靜靜佇立著一個,默了一切言語,不知道他在這裡站了多久,聽到了多少,只是他是多餘的。他猛然發覺,自己與伏雲霏之間的感情是多麼的渺小,多麼的脆弱,簡直不堪一擊,就是幾句話,幾個眼神,幾個動作,轟然倒塌。
“他是幻覺,伏大哥。”女虹沉靜地說道,提醒男人他的存在。“心生探求人心中最渴求的慾念,製造幻境,只要打破你嘴渴望的,這個幻境將不攻自破。醒來吧,所有人都需要你。”
說完,女虹慢慢走到伏雲霏的身邊,拔下自己頭上的白玉髮簪交到伏雲霏的手上,隨後沉默得滲人,那覺悟是絕望,絕望得可怕。
伏雲霏接過髮簪,聳聳肩,輕笑幾聲,一手滿是憐愛地撫上了陳雨懵懂的面龐,隨後另一手中操著髮簪,刺進了他的心口——最渴念的,心生告訴他答案,不是女虹,不是白雨幽,是陳雨。
時間又一次靜止,時空定格在伏雲霏將陳雨幻象扼殺的瞬間,也是他的深情凝眸。
女虹亦聳聳肩,心疼的滋味叫他嚐了個透徹。以爲都不會再流淚了的眼又迅速溼潤了超載。心念,情之一字,害人害己,終是困我一生,害我不淺,至死方休。若是重來一次,可再不要沾得。
那日,你闖進女媧塚,你給我笑容,給我溫暖繾綣,也給我做人的機會。命運把你帶到我身邊,日久如何不生情,不愛你又愛誰呢?只是不知不覺間,我要得多了,已不能再貪婪你了。
“伏大哥,現在我放了你。就當你,你也放了我吧。咱們這就兩訖了。”女虹吻了吻伏雲霏的臉頰,幾乎虔誠的,微笑的嘴角閃著鑽石般刺眼的淚光,帶血的髮簪又刺進了男人的胸膛。
幻境消弭,該面對的現實仍舊是殘酷的。
女虹轉醒時,伏雲霏已不再自己身邊了。他自然而然地朝白雨幽的方向尋去,果然。
白雨幽爲維持伏雲霏的弒神殘陣,使出透支生命力的自爆術以爆發出強大的能量,當然代價就是生命,以及腹中那來不及多相聚一時半刻的嬰孩。
白雨幽倒在伏雲霏的懷裡,身下的雪白衣褲已被鮮血浸透,臉上雖豔冶逼人,卻是回光之兆,便是大羅神仙在這裡,他這條命也是要不回的了。
伏雲霏不言語,只是壓榨著自己體內也所剩無幾的法力輸給白雨幽,無奈那破敗的身體早已是個漏斗,存不住任何的活力。“哥,不要白費力氣了,聽我說,聽我說……”
“嗯,嗯……”伏雲霏當然也知道他身體的情況,放下手來緊緊抱住那細瘦卻堅毅的腰桿,腰間配著的雙龍戲珠玉佩都摟得碎成塊兒,毀滅得決然。
白雨幽又是,輕輕偎上了男人的肩頭,小小的動作惹得男人雙目赤紅,滿是兇狠的愧疚。“哥,我本是想離開你,只要撫養一個留著你的血脈的小孩長大,他代替你留在我身邊,這樣到死時我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了……哥,你知道嗎?雖然荒唐,我們有過一個孩子,可惜我作孽太重,終究留不住他。”
“不,不,你別說了,都是我不好,當年我就不該帶著你離開村子……否則這些就都不會發生了,我就可以看著你,只是看著你,我們一起步入成年,即使我們都分別娶了妻,即使我們再不能拉著手滿山瘋跑,只要你還是陳雨,我還是劉小云,我可以看著你老去,你有我陪著老去,變成兩個慈祥的老頭兒,然後各自進各自的棺材,安安靜靜地活著,寫一個簡單的故事……那就都好了,都好。”伏雲霏的手抓進了白雨幽的背,血流在兩人之間,卻渾然不知。
“你害苦了我,下輩子再不要見你。”卻笑得愜意,從容。白雨幽將臉頰貼緊伏雲霏輕蹭,鼻尖相觸,額頭相吻,耳鬢廝磨,兩個人長在了一起,彷彿再沒什麼能將他們分開。
“就讓我做顆樹吧,深深地紮下根在你家門前,只要你回頭,我永遠都在,再不離開你。”伏雲霏的身上亦燃起了那單薄的青光,清麗涼薄,是自爆術。“讓我報答你,今世同死一處的恩德。”
白雨幽咬上伏雲霏的脣,輕輕柔柔地品嚐著,“好啊,就償了你的情債。今世,讓我結束在你懷裡。”伏雲霏的嘴角開始溢血,白雨幽便吞下了它,當真血水交融,不分彼此。
“我喜歡你呢,到現在還是。”白雨幽。
伏雲霏。“你這傻瓜,我也是。”
音落,一道強勁的金光自伏雲霏的體內。射出,投向心生。
弒神殺陣,功成。
枯瘦的男人輕輕闔上了雙眼,他用最後一次呼吸說,我真是愛你啊。
堅毅的男人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肩上的枯黃長髮,其實已經保養得光滑些了。嗔罵道:“苦瓜精。”
隨後,兩人相擁倒下,十指交纏,臉龐垂淚,嘴角含笑,安靜的,祥寧的,隕落的兩具……屍身。
溫情得來的不易,臨死才得手,於是漫漫人生渾噩的記憶就只剩下了美好的,美好的太過珍貴了,只記著這些吧,就這有這些吧——年紀還不算大,卻情竇初開,默默地兩情相悅著,你愛著我,我寵著你,不考慮結果,不必擔心將來,只是那時候,就是那時候,空曠的山野春來時開滿黃燦燦的野花,微風都輕柔得似情人愛撫的手,他們手拉著手走啊走,前面是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榕樹。
一男孩問:夫子留下的作業寫完了嗎?
另一個答:寫完了,兩份。
作者有話要說:可能還要修改,寫得太著急了,來不及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