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云似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逼這位大夫給陳雨治病不可。嘴里仍舊是千篇一律的那一句:“大夫,您救救他吧,我給您磕頭了,我把我的命給你都行,發(fā)發(fā)慈悲吧!”然后,便是陳雨隔了一條街也能聽到的,額頭磕在石板路上的聲音。
“有毛病吧!”那大夫怕惹禍上身,不屑一顧地拂袖,向前疾走。
只那一瞬,劉小云回頭看向陳雨。陳雨扶墻而立,苦澀的眼中淚花盛放,他捂住自己的嘴巴以防自己哭得太大聲。眼神交匯,心中的情感便瞬時明晰,無語,卻不料那是怎樣的一別。
棲身,劉小云去追那個大夫,他要救他呀。
陳雨細(xì)細(xì)打量人群中那個單薄了好多好多的身形,腳下由于幾日的催趕而化膿腐爛,頭上還有新的傷痕汩汩流著血水。他幾乎快認(rèn)不出那個面黃肌瘦的少年,就是他一直深深愛著的,那個曾經(jīng)在無憂小山村里陪伴他成長的驕陽般的少年。
不可以再拖累他!陳雨突然產(chǎn)生了這樣一個念頭。
就這樣離他而去,反正都是一死。
在他消失之后,或許他還會尋找他一段時間,然后時間會沖淡一切,沖淡苦瓜精帶著愁苦的小臉,沖淡柔美少年傾心的相許,沖淡這一路來的磕磕絆絆。
如果愛他,就讓他走最好的路,就讓他活出最好的姿態(tài)。
他不見了!他不見了!他不見了!
鐵石心腸的大夫也終于被他說動了,他都已經(jīng)帶著大夫回來給他的小雨看病了。
可是,他的小雨不見了,他走了,他放棄了自己……
大夫以為自己受到了愚弄,氣呼呼地拂袖離去,不過,現(xiàn)在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還可以再看看他的小苦瓜精,再聽聽那個少年跟他說話時羞羞怯怯的聲音,再仔細(xì)瞧瞧他同自己一處時專注會心卻是傻乎乎的神情,然后,然后好將這些都牢牢地記住,刻進(jìn)心底,好讓他下輩子投胎還能在茫茫人海中尋到他,與他再續(xù)前緣。
劉小云把附近所有可能的和不可能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可還是找不到那人了,他還是不能死心,無法死心,如同上了弦的箭,馬不停蹄,像個瘋子,只剩下名曰“陳雨”的唯一一個念頭。
直到有知情的過路人說:“年輕人,年輕人你別再找了,我看見那孩子是自己走的,怕是想自己的病會連累到你吧……唉,那孩子離開時哭得可是肝腸寸斷的呀,可憐可憐啊~~”
劉小云不曉得那人在說什么,小雨怎么會離開自己,他不會的。
“小雨,小雨……苦瓜精……”街頭上,劉小云自撕裂的胸腔中痛苦迸發(fā)出呼聲,幾經(jīng)回旋無奈溶于嘈嘈雜雜的人群中,煙銷云散。
再然后,街道上那一抹凄涼的身影狠狠地斜下,栽倒在地陷入無盡地昏迷。
他,好累。
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鬧混亂的長街。
“怎么走路呢,眼睛瞎了!?”一臉刁鉆的婦人回身,朝剛剛不小心撞到自己的人尖聲叫道,她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破口大罵的準(zhǔn)備,可是當(dāng)她看見那人青白的臉色和搖晃的身形,那眉宇間縈繞不散的分明是將死之人才會有的死氣,哎呦,還是不要自找晦氣,和個死人爭吵。
“大嬸,對不起,我……”陳雨低聲道歉,模糊的視線讓他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婦人如同躲避蛇蝎般,哪怕是個潑辣慣了的,也皺著眉心生不忍,然后轉(zhuǎn)身匆匆離去。那樣標(biāo)志傾城的天仙兒似的人,卻被安排這樣孤苦客死的結(jié)局,只嘆老天心狠吶……
陳雨幾乎費勁了全力才抬起手來,擦去臉上已分不清楚的汗水和淚水。
他微微笑著,往昔的記憶開始在腦中回放,唇邊泛出了甜蜜的笑意,身子斜靠著墻壁慢慢地倒了下去,然后合上雙眼。“哥,你要……你要好好活著,咱們只能……只能來世再見了……”
又是一個過路人,她一襲白衣,面帶白紗,本該脫俗的柔弱美人,卻眼神冰冷銳利,若是與她對視,便猶如被森森毒蛇咬住,不禁恐懼。此時她正盯著墻角下慢慢死去的少年,似是在思考什么,思考之后便將人抱起,匆忙而去。“正愁著沒完成任務(wù),不好跟宮主交代,這小子的相貌生得這么出色,宮主鐵定喜歡。倒是半死不活的,唉,且先救他一命便是。”
陳雨幾乎是被拖著來到這個地方,一路的碰撞身上多出了好多淤青,但相較之下更為狼狽的則是那個狹路相救的白衣女子。
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廟,建在荒郊野外,前后荒無人煙。而在這座廟中還有幾個年紀(jì)與陳雨不相上下的少男少女,被一條大鐵鎖捆在了殿中央的柱子上,有的臉上還帶著青紫與淚痕。見白衣女子又帶了新人回來,臉上皆浮現(xiàn)出同情之色。
那白衣女子名喚盧先姑,出自白幽宮,負(fù)責(zé)采辦練毒材料,而這些半大的孩子則就是被她“采購”回來的材料。白幽宮宮人無人性,以生人練毒,世人皆知,卻迫于生活窘迫,賣兒斃女。
盧先姑將陳雨惡狠狠地扔在地上,為了拖他回來她可是累得不輕,先是喂陳雨吃下一粒藥丸,然后找到了陳雨腿上被毒蛇咬下的傷口。那女人看見腐爛猙獰的傷口,倒是有些興奮,從白靴里拽出一把短匕,之后一番割弄便將那塊碗口大小的腐肉從陳雨腿上硬生生地割了下來。
之后,她做了一件倒足人胃口的事情,她將那塊血淋淋,甚至帶著惡臭濃汁的腐肉塞進(jìn)了隨身攜帶在腰間的布帛袋子里,那袋子里似乎有活物,緩緩蠕動著,不難猜測,那該是條和這女人一樣的毒蛇。
這就是白幽宮人,用瘋子形容差矣,以變態(tài)稱之仍稍顯不夠到位,試想滿滿一宮的這樣人類異種,真可謂天下無敵,幸甚白幽宮無心江湖紛爭,匍匐一方,也安分守己。
眼見父母將自己賣給了這樣的惡魔,心知此去生還無望,半大的孩子中,有人埋頭嚎啕,有人抑制著嘔吐的欲望,也同樣有人心灰意冷,雙目無光。
盧先姑歪頭斜眼看了看柱子上被捆綁的少年少女們,她自己當(dāng)年也是這樣被賣進(jìn)白幽宮的,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嘿嘿一陣古怪的冷笑,可眼中卻閃過一絲悲哀與無奈,隨即迅速恢復(fù)冷漠,然后提著帶血的匕首對孩子們恐嚇道:“再哭,再哭就把你們?nèi)舆M(jìn)蛇窟喂蛇!”
孩子們咬緊牙堂,哭聲便瞬間銷了。盧先姑滿意地蹲下身,用腳下昏睡人的衣服擦干凈自己的手和匕首,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內(nèi)堂養(yǎng)精蓄銳。只是,陳雨的生死,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郊外夜間的溫度總是要比城區(qū)低得多,孩子們瑟瑟發(fā)抖地靠在一起取暖,恐懼與絕望讓他們難以入眠,還有更多的就是對親人和家的想念。
而陳雨仍舊躺在地上,甚至他的姿勢都一直沒有變過,如若不是看見他細(xì)微起伏的胸膛,倒真的與死人無異。
“看他是熬不過今天晚上了。”孩子中有人小聲說著。
立即有人回應(yīng)著:“最好熬不過,就算活下來了也是永遠(yuǎn)生活在噩夢,倒不如死了舒坦。”
“呵呵,也對啊。”
陳雨全身宛如火燒一般,汗如雨下,心臟有一下沒一下地跳著,就像他現(xiàn)在的景況,介于死人與活人之間。耳邊響起了嘈雜的轟鳴聲,他想抬手去捂住耳朵,手腳卻如同灌注了鉛水般一動不得,眼前是黑色的霧氣,濃重得使他呼吸困難。他想要放棄下一次的喘息,他想要痛痛快快地就此消失,可是他不想放棄去尋找,尋找什么呢……
“呵呵……”是誰在笑?
“小苦瓜,你是苦瓜精啊?總也不見你笑,你給我笑一個嗎?”是誰在講話?
“哈哈,你笑起來好丑好丑啊,比河里的癩□□都難看,哈哈……”是誰在挖苦他?
“你哭了?你怎么哭了?我對不起還不行嗎?我那是騙你的,其實,其實你笑起來都好看死了,真的真的,你再笑一下……”
然后,陳雨竟真的笑了,森白的月光打在他此時憔悴的臉上,柔柔地散開。
聽他說過,意念就是堅持的力量,聽他說過,他們還有漫長的時間度過。
還是,不能放棄的……
斷橋下的橋洞里躺著一具滾燙的身體,他發(fā)起了高燒,口里依舊喃喃念著:“不要放棄啊,小雨,等著我去找你,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千萬不可以放棄啊……”
此人便是昏倒在路邊的劉小云,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模樣清秀可愛,兩邊眼角下分別有一顆女人面相上最最忌諱的淚痣,身上臉上都都是臟兮兮的,默不作聲地伏在劉小云的胸前,可正是這個一十二年紀(jì)大小的小女孩救了劉小云一命。
“要喝水嗎?”小女孩抬頭問問,顯然劉小云不會回答她了,“你在說什么啊?”
正說著,小女孩起身,朝河下走去,不期便捧著一片盛著水的葉子回來,然后慢慢喂劉小云喝下。“誒,你醒了?還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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