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和劉小云立即跪下,朝那身形佝僂的老人重重地磕頭,可那老頭兒卻仍舊不言語,示意他們趕快把饃饃藏起來,才顫顫巍巍地回到原來的地方小憩。
老人的做法并不是多余的,饑餓可以使一個心性良善的人變為野獸、強盜,而那半塊饃饃就是導火線。可惜,這兩個單純的少年并沒有體會到老人的良苦用心。
不知是那一個人先喊了一句:“是食物,他們手里有食物!”
然后,黑壓壓的人群被撲了過來,并且搶奪的行為還在繼續,在地上為了一塊饃饃互相扭打,瞬時塵土飛揚。
陳雨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抬頭正對上劉小云的目光,然后笑著搖了搖頭。卻不料劉小云突然起身,陳雨明白他要做什么,無奈已來不及拉住他,眼見他鉆進了亂作一團的人群。
陳雨的心揪了起來,直到看到劉小云一臉的淤青從人群里再度鉆出來才好些。
劉小云將手中的半塊饃饃交到了陳雨的手上,一面警惕著周圍一面催促著:“快吃快吃。”
陳雨那雙永遠透著憂郁的眼睛立即就紅了,撲到劉小云的身上抑制不住地啜泣,為了給他奪來半塊饃饃,他可以被打得一臉傷痕,世間哪還有這等的傻瓜如此待他。“我不吃,你吃。”
劉小云拍拍陳雨不住顫抖的后背,對上他泛著紅的眼睛,幾乎命令般:“你吃。”
陳雨用頭撞了下劉小云的頭,又開始傻笑,把那塊沾著不知是誰人的血的半塊饃饃一分為二,“快點消滅掉,不然等下被人發現了,你就白白被人毀容了。”
二人相視一笑,約好了一般地狼吞虎咽,像是在比賽誰吃得更快一些。
“好吃嗎?”陳雨問道。這問題問的有點傻,餿臭的味道還在嘴巴里回蕩。
劉小云還是狠狠地點了點頭,他真的是餓慘了,吃土的沖動都有。
相對于白天的炙熱,晚間的急劇降溫同樣不讓人好受。背風的山坡上有兩個頭挨著頭腿靠著腿緊緊相擁的少年,正悄悄說著密語。身邊亦不乏這樣抱在一起睡覺的人,人的體溫就是最好的取暖方式,違背常理的戀情似乎也在這時得到了寬恕。
“再有一天的腳程,我們就可以到達城鎮。”劉小云趁人不注意,做壞地咬了下陳雨的鼻頭。
陳雨的目光從漫天星光里收回,嗔怪似的瞪了劉小云一眼,卻也學著某人偷偷在那人的唇上印下一記香吻,禁不住嘴邊笑意。“知道了,你都說了好幾十遍了,你不累嗎?快睡覺吧。”
“再親一個,再親一個我就老老實實睡覺。”劉小云的手格外地不老實在陳雨的屁股上摸了一把,然后挪到屁股上用五指山作亂使壞,故意要看陳雨羞得幾乎無法呼吸的模樣。呢
陳雨沒料到自己會被咸豬手偷襲,不禁將身子一挺,貼進了劉小云的腿間,然后便感覺到了那里硬邦邦頂住了自己的東西,紅霞飛上了臉頰:“真壞,不許亂摸。我困了,我要睡覺。”然后閉上眼睛窩進劉小云的雙臂,做鴕鳥狀。
似乎只有他一人知道這身邊還都是人呢,他卻這樣無所顧忌,當真是拿他沒辦法,卻仍舊無法對他生厭。
“你說那里壞,你說是我壞嗎?可是我咋么覺得明明是你壞,還是……”說著,劉小云的手便在陳雨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發出響亮的巴掌聲,臉上竟然還帶著調戲成功的壞笑。
半響沒有人的回答,臉呼吸也被那愛害羞的人故意壓抑收斂了起來。
“要壞也是你壞,誰叫你總用你身上的香味勾引我,讓我忍不住地想……”這一聲巴掌并沒有在疲憊的人群中吸引多少注意力,反觀陳雨卻嚇得緊閉雙眼,一動不敢動。
見懷中的陳雨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劉小云也良心發現似的不再鬧他。
空中懸著清高冰冷的明月,夜霧沆瀣,涼薄半分,蕭瑟半分,再添夜鳥啼鳴。
周圍安靜萬分,劉小云的額頭抵住陳雨,他們手拉著手,突然劉小云就說了:“我喜歡你。”
懷中的人抖了抖鼻頭,像是睡熟了,劉小云合上雙眼,決心真的不再鬧人。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是一分鐘,又好像是整整的一夜,他聽見陳雨才伏在耳邊怯怯地回他:“我也喜歡你,傻瓜。”還有那人臉頰上也是很燙人的溫度。
少年們各自帶著傻笑陷進香甜的夢,離家數日,直到今日終確定,拋家棄親、顛沛流離這一切的苦難與代價都是值得的,值得的。
天已經大亮,人們陸陸續續也都醒了過來。
這本該是一個乏味而平庸的清早,卻因一聲破空的悲鳴而不再平凡。
“小雨,小雨,你快醒來了,太陽都已經曬屁股了。”劉小云猛烈搖晃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陳雨的面色發青,顯然是中毒之兆。
無助的少年將目光投向圍觀的人群,倉皇問著:“他怎么了?誰來幫我看看他是怎么了?”
有人站了出來,撩開陳雨的褲腿,那是邪惡的奪命一咬。“他應該是被毒蛇咬了,看時間也不短了,這是你弟弟吧,你節哀吧。”
“不,不!”劉小云不可置信地回身繼續搖晃陳雨已經開始僵硬的身體,眼中滿是恐慌。
又有人憐憫,提醒道:“看他這樣還存口氣在,如果能及時趕到城里找大夫救治,說不定還有希望。”
“對!我要帶他找大夫救他,他不會死的!”少年喃喃念叨著,不住地催眠自己。
爹從前常說,人的生命中總要經歷幾次大喜大悲生命才會漸漸變得有意義起來,劉小云從前覺得這話很有道理,可是他現在知道他錯得有多么離譜。如果,他的人生因缺失了陳雨而煥發光彩,那么他將一輩子生活在灰敗的回憶中,不能自拔,生不如死。
頭上方的火球仍舊不遺余力地炙烤著世間的一切生靈,然而此時此刻的劉小云卻是全身冰冷,甚至冷得禁不住打噤,劉小云覺得老天爺一定是憎恨這萬丈紅塵,不然為何要將這么多的苦難降臨于世,偏生喜歡用陰陽相隔來拆散有情之人。
“小雨,我們已經到城里了,你有救了。”看著盡在眼前的繁華喧鬧的市井之境,背后的氣息虛弱得幾乎感受不到了,回應劉小云的話的只是沉寂無言,他扯出一絲蒼白的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嗚咽著自語:“小雨,咱們同生同死,我跟你說好了哦。”
似是劉小云的決心感動了上蒼,背后傳來細微的動靜。
劉小云欣喜若狂地看到陳雨張開了雙眼,然后又看到陳雨對他柔柔地甜笑著,“哥。”
“你怎么樣,那里不舒服?”劉小云發狠似的揉著那人的臉頰,似是不知道他會疼。
陳雨輕輕搖了搖頭,然后說:“哥,我愛你哦。”
劉小云的頭宛如撥浪鼓一般搖起來,語氣中滿是懇求的意味:“不要離開我,求你……”
“當然不會,即使我死了,我的魂魄也要留在你的身邊,永遠守護著你。”陳雨亦哽咽著說,他沒那么勇敢,他也沒有那樣的骨氣,面對死亡,他也會嚇得腿軟。
劉小云的臉被悲傷扭曲,像個生嫩的核桃。他捧著陳雨的臉,抽噎著說:“小雨你聽我說,意志就是堅持的力量,只要你堅信自己不會死,那你就一定可以做到。你不要放棄希望,我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們還這么年輕,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
說到這里,陳雨開始了休克窒息,他費力地收縮著胸腔以至于空氣能夠流走在他的體內。即使他此刻是如此地狼狽,唇邊仍舊是溫柔的弧度,嗯,意志就是堅持的力量。
“我們這就去找大夫,你要堅持住!”劉小云手忙腳亂地背著陳雨躥進人群。
醫館前。
劉小云不知是第幾次被轟了出來,手里攥著那幾個可憐巴巴的銅板。
隨即,一名身穿白色儒袍的中年男子背著醫箱從醫館內走了出來。
劉小云竄上去,跪倒在那人的腳邊,扒住那人的褲子,哀求道:“大夫,您發發慈悲,日后我一定把錢給你補上!您看他,他就要不行了,您就救救他吧!!”
被喚作大夫的中年男子不耐地皺皺眉頭:“嘿!你這小叫花子怎敢這般拉住人不放,耍潑皮無賴!快快放開,人家府上的小姐還有等我去看診呢,耽誤病情你負擔得起嗎?”
劉小云幾乎貼在了那郎中的腿上,“嗚嗚……大夫,咱們將心比心,您就沒有掛在心尖兒上,舍不得他遭一點罪的人?您就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至親至信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沒了?是我的錯,如果他真就這么離開我了,我真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
居高臨下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大夫似乎也有所動容,可仍舊厲聲道:“誰都要養家糊口,你總不能壞我的規矩,砸我的飯碗,若是日后也有了你這樣沒錢看病的孤苦人,你說我救是不救……我也可憐這孩子,但他已經生了回光返照之象,我學藝不精,就算我給他斷了也救不回來了啊……你快放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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