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伎倆對于仆婦們來說司空見慣,兩人掂量著足有十兩的荷包,相視一笑:“姑娘有心了,奴婢這就替姑娘跑一趟。”一個將荷包揣好,留下看護紅綾,另一個疾步去前頭截龔炎則。
大約半柱香的時候,那管事媽媽回來,與紅綾說:“與門上的小廝囑咐過了,除非三爺不到這兒來,若來了,指定告訴三爺您在這兒。攖”
紅綾急道:“要說我肚子難受。”
婆子暗暗撇嘴,看在銀子的面上,神色淡淡的回說:“自是囑咐的妥妥當當,姑娘若不放心,奴婢陪您去門上走一趟,您親自吩咐。”
紅綾這才怏怏的閉了嘴,心里卻在大罵:黑肝爛肺的老貨,等我翻身了叫你們一個個悔青腸子。轉臉見小暮木訥的立在身旁,便更來氣,若是換個機靈點的丫頭,早替主子左右幫襯了。
且說龔炎則騎馬趕來西山莊子,到門上,福海先一步與小廝說話,小廝便說太太與貴客們都走了,龔炎則在馬上聽說,松了松僵繩便扭轉馬頭。福海攔住,有些猶豫的道:“三爺,紅綾姑娘還沒走。償”
龔炎則停下,問道:“她怎么與太太說的?”
“說是身上不舒服,怕路上顛簸暫留了下來。”福海回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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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炎則想了想,下馬,抬腿進了莊子。馮氏的這個莊子他來過一回,夏日的時候,馮氏請了大肚子的周氏過來避暑,卻是住了兩日,也是紅灣閣,不用人帶路,龔炎則領著福海便朝里去了。在水塘邊不遠的地方驀然抬頭,就見一身鵝黃薄衫的女子臨水而立,粗看也有幾分風韻,待近些,一眼便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肚子。
福海微微驚詫的張了張嘴,扭頭去看三爺。龔炎則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冷道:“既是喜歡看風景,便讓她在這看個夠。”說罷轉身就走。
就聽身后哀哀怯怯的喊了聲:“三爺!婢妾知錯了。”
福海眼皮一跳,硬著頭皮道:“姑娘快起來,這么冷的天,別把孩子凍壞了。”原是龔炎則一轉身,紅綾就雙膝跪地,就跪在河邊,清泠泠的河岸,將她顯的嬌楚堪憐。
龔炎則聽見這話方才轉身,冷冷的看著紅綾,紅綾迎著風,耳邊碎發吹打在臉頰,雪白的臉頰凍的微微發紅,她輕輕咬著下唇,那雙盈盈杏子眼兒只渴盼的望著身前的男人,嬌弱的似立時就要被風吹倒。
龔炎則見她雖身懷有孕,身板卻單薄,更凸顯了肚子孤零零的,倒似被父母遺棄的孤兒,那正是他的骨肉,不由胸口發悶。許是看出他神色變化,紅綾立時跪行幾步,攥著帕子仰頭道:“圣人老爺也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求三爺看在婢妾已知錯的份上原諒婢妾一回。婢妾今日是故意留下等三爺說這番話,婢妾深知三爺氣婢妾不誠實,不愿見婢妾,若回去府里要見三爺一面實難于上青天,是以婢妾才出此下策,等在此處,就為向爺認錯,婢妾……知錯。”說罷眼淚一雙一對的落了下來,朦朧的視線里但見龔炎則眸光蹙動,她便低垂了眼簾,將頭深深磕到地上。
過了半晌,頭頂傳來龔炎則低沉的嗓音:“起來,真要將肚子折騰個好歹,你就是說破天去,爺也饒不了你。”
低著頭的紅綾破涕為笑,一邊用帕子抹了淚,一邊要起身,卻是帶著肚子,十分笨拙,龔炎則眼見不過,走過來幾步,將人拉起來,紅綾就勢撲進龔炎則懷里,哭的難以自持。
龔炎則抿住嘴角,沒再言語。而后紅綾由小暮侍候擦了臉,怕龔炎則等的不耐煩,未曾換掉臟了膝蓋的長身褙子便出了紅灣閣,龔炎則騎馬,紅綾帶著小暮坐上馬車,一起回去太師府。
紅綾一回來就叫鳶露苑震動,由三爺親自去接回來,回來后三爺又陪著去了她的院子,下人們的風頭立時轉了個彎,那些往日里不上心的,見了面露苦色。
紅綾得意,面上不帶出一點,溫溫柔柔的笑的和善,進屋后,紅綾忙叫小暮:“箱子里有三爺的換洗衣裳,快拿來。”又親自去端蜜餞油果子,等接了換洗衣裳,轉身張羅上熱茶,直說:“還是三爺之前放在這的好茶,婢妾也沒舍得吃,一直給爺留著呢。”
龔炎則本是想坐坐就走,但見紅綾為他渾身透著歡喜,與春曉那頭的沉悶清冷不同,心里滋味有些復雜,便坐著沒動,再聽她說的可憐,眼巴巴的望著問他:“天兒晚了,爺在這用晚飯吧。”
龔炎則端起茶,頓了頓,點頭。
紅綾喜的什么似的,帶著肚子忙轉身叫小暮去廚房說,龔炎則無肉不歡,她記得清楚,點的幾樣大多是葷菜。
龔炎則想,春曉從未在飲食上過問,轉念又想,春曉吃的隨意,幾乎是灶上做什么便吃什么,自己都不在意,不曾在意旁人也是有的。
紅綾侍候龔炎則換了常服,笑盈盈的說了一會子話,心里明白男人留下也是惦記肚子里的孩子,便撿了許多孩子的事說,要說三個月也沒什么可說的,紅綾卻有一張巧嘴,神情慈愛的道:“婢妾心口老是覺得熱,貪涼,別看外頭下雪刮風的,卻總要吃一碗冰沾糖才覺舒坦,想來這孩子火氣旺,與三爺一樣。”
龔炎則從小練武,丹田有氣,身強體健。聽說孩子健康,自然舒心,臉上雖不見笑模樣,但也緩和許多,不似一直掛著冷面羅剎的樣兒。
不一時小暮領著小丫頭進來上菜,紅綾親手斟酒,討好道:“婢妾敬三爺,還請爺看在婢妾年輕不懂事,如今也知錯悔改的份上,且飲此杯。”
龔炎則‘嗯’了聲,將酒吃了。
紅綾也掩著袖子將酒吃盡,又將空杯底與龔炎則看。龔炎則就見女子嬌艷著兩腮,玫瑰般奪目的紅唇,一張粉面,雙目妙然,端的是風華雪貌,不覺有些意動,伸手勾住紅綾的下巴,紅綾那雙眼兒愈發的柔出水來。
就聽龔炎則低聲問:“算日子,可滿三個月了?”
紅綾頓時心跳如擂,知道若今晚能留住龔炎則,以后這鳶露苑便可與春曉平分秋色,忙小聲道:“郎中給算的,今日已經三個月零六天了。”
“嗯。”龔炎則的手順著頸子向下摸去,紅綾身子一軟,顫巍巍的叫了聲‘爺’,慢慢挪去男人身畔,龔炎則伸了手臂,她便溫柔小意的伏在男人懷里。
“爺,婢妾是不是在做夢。”紅綾呢喃的輕聲說著。
龔炎則正欲男女之事,并沒興致與紅綾感傷情懷,摸著她的手一頓。紅綾余光里察覺,狠狠咬了舌尖,將眼里委屈的淚兒憋了回去,小心翼翼道:“爺好久沒疼婢妾了。”
“你想爺疼你?”龔炎則的手在她身上游走,聲音顯見暗啞下來。
紅綾領會,慢慢蹭著身子,雙臂也摟上了男人的脖子,一只手大著膽子伸領子里去,又將紅艷艷的香唇送上,紅綾的唇擦了香脂,看著嬌艷,挨近了便有一股子脂粉味兒,龔炎則微一皺眉,偏了臉,紅唇正貼在嘴角旁邊。紅綾沒看見他的臉色,只當無意,還要再討好時,就聽外頭福海高喊一聲:“三爺,小的有事稟告。”
紅綾拿眼睇著龔炎則,因龔炎則庶務繁忙,有時睡到半夜起身就走也是常事,那回她借故撒嬌,竟是惹惱了他,兩個月不曾來她院子,還整個八經的納了周氏進府,可把她悔的不行,此后再不敢造次。
果然,龔炎則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松手,紅綾也乖順的松開,卻到底心有不甘,咬著唇,目光緊緊追著他。
龔炎則看她一眼,道:“爺去瞧瞧什么事,你先用飯。”
紅綾千種委屈,也只是點頭應下。
龔炎則邁步出了屋子,以為是外頭的事,接過披風邊走邊問:“那頭有信兒了?”卻是等了一陣不見福海回話,他頓住腳看過去,就見福海正撓頭,臉一沉:“到底什么事?”
福海覷著龔炎則的臉色,小聲道:“是下院的朝陽來尋三爺,俞姑娘那里……丟了根兒簪子。”說完也是一臉苦哈哈,丟根兒簪子也要找主子爺們,除了俞姑娘再沒第二個人這么干過。
龔炎則一愣,找借口爭寵這種事不似春曉那個木頭能干出來的,丟簪子……嗯?他忽地想起春曉頭上那根裝著小葉釘的簪子,心頭一驚,罵福海:“怎么才說,沒輕沒重的東西!”說罷疾步而去,倒把福海弄懵了,心里暗暗叫了聲‘哎呦我的天老爺呀,三爺這是被轄制的死死的了!’
龔炎則主仆很快去的遠了,叫紅綾打發出來偷聽的小丫頭一溜煙轉回去報信,待紅綾聽罷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小暮抓了幾個銅板再包了兩塊糕點給那小丫頭,小丫頭眼見溫溫柔柔的紅綾氣的扭曲了臉,嚇的收了小暮的東西就跑了。
門簾子撲啦一聲,吹進來一些涼氣,紅綾蹭地站起身,一把將桌上的飯菜酒水撲落到地,身上也沾了許多湯水,卻是視而不見,只顧咬牙切齒的發狠:“春曉,欺人太甚!我紅綾發誓,這輩子與你,不死不休!”聽的小暮渾身打冷戰。
且說龔炎則急匆匆的回了下院,福海卻是一把拉住龔炎則的袖子,伸手指了指自己嘴邊,龔炎則眸光一動便意會,狠狠瞪了福海一眼,卻是抽了帕子出來,仔仔細細的將嘴邊的胭脂印子擦干凈,隨即將帕子擲到福海身上,轉身進去。
福海看著那帕子,就覺心驚膽戰,抖著手將帕子收好,就聽屋子里傳來龔炎則急迫的聲音:“誰讓你摘下來的,什么時候丟的,丟哪了?”簾子落下,剩下的話聽的便不真切了。
屋子里春曉也急的不行,幾個丫頭將帶去山莊的東西全都抖落開,搜虱子跳蚤般找的十分仔細,夕秋聽說是三爺親自定制的簪子,也急的冒了汗,又找了一陣沒發現,匆匆的出去與朝陽吩咐,叫她帶著幾個可信的丫頭在院子里找。
春曉回來后曾在院子里溜了兩圈,坐車久了,腿有些僵硬。
朝陽尋了一陣,就聽人說三爺回來了,她忙去院門口迎,卻是三爺沒回下院去了紅綾處,小丫頭一聽眼睛就瞪圓了,也不多打聽,只管回去向屋里的大丫頭報信,正巧思嵐在門邊,聽了這話便攔住眾人尋簪子,氣道:“還尋什么簪子,送簪子的人去了紅綾那邊了。”
春曉聽聞也只是怔了怔,什么也沒說,仍舊焦急的翻找簪子。丫頭們想不通春曉是故作淡然還是真不在乎,春曉自己卻是心里清明:龔炎則是許多女人的男人,簪子里的小葉釘卻是她一個的命,孰重孰輕還用細想嗎?
思嵐卻暗暗著急,她娘送她這么大個姑娘進府侍候人,還不是想要將來出嫁比旁人風光體面。可惜三爺沒有正房奶奶,她娘又覺得春曉性子綿軟好相與,才求了三爺送她過來侍候,卻不曾想春曉性子發悶,做人不懂機變,甚至有時看會覺得不識時務,可苦了一心替春曉盼前程的人,要明白,奴婢風光全在主子的前程上。
思嵐怒其不爭,又怕三爺留宿紅綾那里,淪落的春曉失寵那可就糟了,便背著春曉打發朝陽去尋三爺,囑咐她說春曉不舒服,叫三爺回來。朝陽卻是個機靈有主意的,去了只與福海實話實說,丟了簪子。
未曾想三爺真的急匆匆就回來了。
朝陽打簾子,三爺進屋便問,把春曉并屋里的丫頭都弄愣住了。
春曉擺擺手叫丫頭們都退下,因這支簪子的秘密只有兩人知道,她不曾隱瞞,將方才松了頭發要洗漱時發先簪子不見了,眾人亂作一團的尋找,直到他回來,依然沒尋見都說給龔炎則聽了。
龔炎則想了想,沉聲道:“會不會是丟在西山莊子了。”
春曉怔住,忽然想起自己跑去外院那一則,再后來還跳水救過人,這如何說?可萬一是那會兒弄丟的,不說又怎么回去找?
龔炎則道:“你仔細想一想,什么時候發現不見的?”
春曉咬著唇遲疑了一陣,到底將白天的事說了,只沒說是自己偷跑出去,而是與跟夕秋解釋的一樣,應寰姑娘的約才出去逛的。
待龔炎則聽到說她跳水救人,本來還想端茶碗的手嘭地拍到桌案上,直把茶碗震的一顫,也把春曉嚇的眼角一跳。
“能耐了?還敢跳水救人?怎么沒凍死你!”龔炎則眼睛一立,嘭的又拍桌子,那茶碗又跟著顫了一下,春曉聳了下肩頭。就聽龔炎則厲聲道:“爺千疼萬寵的竟下水救個不相識的人,你要是有個好歹,可對的起爺!”說著似不解氣,竟站起身來,一步到春曉跟前,指頭點了點她額前,卻不曾真的用手指去戳,春曉悄眼瞧著,那指頭都是抖的,可見是氣大了。
春曉吶吶的動了動嘴,聲音太小,龔炎則沒聽清,喝道:“啞巴了?說大聲,爺看你還有什么可說的!嘴皮子再利落這回爺也饒你不得,好叫你漲漲教訓,下回看還敢不敢作死!”說罷原地轉了轉,似一時找不到趁手的東西,這可把春曉嚇著了,趁龔炎則背對她時,起身就往凈房跑。
龔炎則聽見動靜轉身,就見女人跟個兔子似的竄的多遠,先是一愣,隨即暴躁的頭發絲都要炸開,長腿邁開,幾步就追過去,春曉不管不顧的只把門推上,龔炎則一只手就撐住她整個人壓在門板的力道,直把她臉憋通紅,卻咬著牙抗爭。
一個門里,一個門外,龔炎則瞧她那樣子,睫毛緊著呼扇,使了吃奶的勁兒將眼睛瞪的溜圓,小嘴緊緊抿住,竟還懂得用肩頭頂門,直把龔炎則氣樂了,咬牙切齒道:“你出來!”
春曉也不應聲,很快鼻頭就冒了汗,臉上白白紅紅,眼睛不敢去看他。
龔炎則看的心頭一動,本是氣頭,卻也是擔心的緣故,如今見她俏麗招人疼的小模樣,火氣消了消,可還是想叫女人漲記性,若以后什么阿貓阿狗的都值當她去救,得有多少命往里搭!龔炎則覺得自己心臟跟蓋了個鍋蓋似的,里頭燒沸的水快要將鍋蓋頂飛了。忽地手下一用力,春曉被頂開,身子跟著跌了出去,正碰上擺放在浴桶下的矮凳上,當即忍不住痛出聲,腰要斷了似的。
龔炎則忙俯身緊張的問:“怎么了?傷哪了?給爺看看。”要扶春曉起來,春曉疼的直抽氣。龔炎則恨不得以身相替,將人輕輕抱住,慢慢起身,隨后出了凈房,將她放到外頭炕上,這才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轉身掀開門簾子朝外頭喊:“請孔郎中來。”
先是思嵐應聲,又聽外頭福海大聲應下,跑著去了。
春曉委屈的滴滴答答掉淚,她這是做的什么孽,遇到龔炎則這么個瘟神、羅剎、活土匪!
“你還有臉哭了。”龔炎則回轉,捏著她的下巴看了看,春曉越發哭的厲害,不一時淚水打濕了男人的手背,龔炎則一邊點著頭一邊說道:“你能耐,你是祖宗,磨人的祖宗。”說罷起身尋了帕子來,給春曉擦臉,又伸手過去按她的后腰,卻是才輕輕一碰,就被她躲的厲害。
怕是傷了筋骨,龔炎則愁云滿布,喊夕秋打熱水來,等夕秋進來他親自擰了熱帕子敷在春曉腰上,又問夕秋莊子上的事,夕秋信了寰姑娘與胡媽媽打的掩護,再加上自己的聯想,猶如親見般把事情串起來向龔炎則匯報了一回。
龔炎則聽說是李家的茜姑娘掉水里,偏叫隨從瞎子摸象的去救人,便嗤笑:“這位茜姑娘有些來頭,乃是前廢太子的孫女,前太子獲罪株連子孫,茜姑娘是遺腹子,天子開恩,留下這條血脈,后來茜姑娘的親娘病逝,便交托給本家代為撫養,本家既是蘆崖鎮的李家了。”原來自偶遇龐白的姻親李舟后,就細細的查過了。
春曉趴伏著,暗暗驚呼:竟是皇室公主,怪不得要恪守禮訓,公主行事半點不能行差踏錯,何況李舟面對公主時的尷尬,就算是自家養大的也不敢親近。
“先不說這個,你那簪子大約是在救茜姑娘時掉在水塘了。”龔炎則道。
春曉這才接話:“那怎么辦?婢妾得尋回來。”說著就要起身,倒似要親自去找。
龔炎則啪的拍到她稍稍拱起來的屁股上,看著春曉怔愣過后染布般紅透的臉,冷笑道:“老實趴著,等孔郎中來給你看過腰,爺今兒陪你通宵達旦……讀書。”原是怕沒了小葉釘,春曉睡著便醒不過來,他便想到了這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