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炎則見她不說話,還想再軟言軟語的說幾句,就聽外頭有人稟告:“二老爺來了。”
龔炎則忙起身,一面整理衣襟袖口,一面往外去迎,春曉在屋里就聽龔炎則與二老爺請安問話的聲音,二老爺語調緩慢帶著官腔,“上報朝廷釀酒方子的事,我來聽聽你怎么說。”
春曉一聽也從炕上下來,輕手輕腳的出了里間,與在外頭侍候的登云在嘴上比劃著‘噓’了一下,隨即到了西屋隔斷邊兒,探著耳朵偷聽攖。
但聽龔炎則不慌不忙道:“哪來什么菩薩,是我從旁人手里花重金買下來的,整整六萬兩銀子,二老爺也知道我在爭北地商會會長的事,雖說是民間組織,但要能得到朝廷的認可,我坐上這個位置就更名正言順些,說白了,這方子就是我用來前期投資的。償”
二老爺一聽似有些不悅,語氣微冷,“你膽子太大了,這種事豈能兒戲,叫皇上查出來還得了?”
“我不說,您不說,誰還知道?這釀酒的方子呈上去,再與皇上求了這獨家釀酒的生意來,里外是不會賠錢的,再說,如今邊境元君作亂,皇上也需要一個喜慶的事兒來沖一沖朝堂緊張的氣氛,這酒釀出來可以給奔赴戰場的士兵送行,亦可用來迎接戰事的凱旋,皇上就算知道是假,也比旁人更不想被捅破。”
二老爺一向知道龔三兒精明,只商人的眼界都在錢上,這才要來把把關,私心里也想這方子以太師府的名義送上去,叫皇上記起還有他這么個臣子在家守制,指不定皇上一抬手就要奪情留用,他也好謀個好職位回去。
龔炎則見二老爺沉思,眼底微光一閃,道:“方子的事沒什么可說的,倒是祖墳遷墳的事要與二老爺商量,原本想等大老爺回來一道說,卻是刻不容緩了。”
還沒在方子的事上想出好的名目出來,又聽龔三兒提祖墳,二老爺皺眉,“祖墳好好的為什么要遷走?”
龔炎則一嘆,“哪里是好好的?前天有幾個出五服的族親來,一道去祖墳給諸位老祖宗請安,結果發現老太爺、太爺的墳,因著去年的一回山動塌陷了,這就涉及到起墳修繕的事,可跟過去的道士說,咱們祖墳的風水變了,怕是子孫要走低谷,所以才想與您商量,咱們最好遷墳,可遷去哪,何時遷以及蓋陵墓都要有個章程出來,又趕上老太太下葬的日子迫近,這事等不得了。”
二老爺一聽事關祖墳遷墳,這可是大事,想了一陣,沉吟道:“你大伯父沒回來,這事還真不好定,且族里的人也要通知,咱們這一房的祖墳早年就遷出來不與他們一處,這回是遷回去還是另尋位置,都要一道商量才好。”
龔炎則皺眉道:“大老爺回來也要十天八天的,到時能將將趕上老太太出殯……,您的意思是老太太的棺木先在庵堂廟宇安置?”
棺木存放在庵堂廟宇也很尋常,主要是一些客死異鄉的等著來人取走棺木,還有是橫死的不好在家里存放,再有就是夫妻兩個先走了一個,等著另一個死去共同下葬。
二老爺道:“現下泥土還沒有松軟,造墳不易,就先存放在上云庵,也是老太太生前最喜歡去的庵堂,不算委屈了她老人家。”
龔炎則瞇了瞇眼睛,似不經意的道:“大老爺這一路辛苦了,走了一個多月了。”
二老爺瞅了眼龔炎則,表情一瞬間僵了僵,知道龔炎則是在譏諷大老爺怕吃苦,沒有急著趕路回來,讓老太太在庵堂等,這要是傳出去,大老爺仕途必然受挫,略一頓,轉移話題,“釀酒方子的事,你那名妾侍也是知情人,你打算怎么處置?”
龔炎則眸光一冷,正要開腔,忽地就聽外頭茶碗碎地,他一凜,轉身出了書房,就見春曉蹲在地上撿碎瓷片,神色緩了下來,道:“怎么不在屋里歇著,丫頭呢?”以為是她來送茶。
春曉垂著眼,抿了抿唇角,聲音平緩道:“登云鬧肚子,我想著二老爺來了半晌沒人上茶,才端了過來,哪想笨手笨腳的弄打了。”
“不要緊,你屋去吧,這里讓小廝進來收拾。”龔炎則拽春曉起來,送回東屋,小聲囑咐道:“手腕子要養,不要亂碰東西。”
等春曉回了里間,他才轉回來見二老爺,二老爺早就詫異的挑眉,道:“你對這個倒看重。”
“自是看重的,我有意娶她為妻。”龔炎則淡淡道。
“娶她?她是一個丫頭,你開什么玩笑!”二老爺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
“我只是與您說一聲,沒別的意思。”龔炎則神色越來越淡。
二老爺明白了,這就是通知他一聲,不是要聽取他的意見,他有沒有異議不重要,甚至說整個太師府都有異議也不重要,他龔三兒憑著實力財力,現在就敢一言堂。
二老爺深深看了眼龔炎則,道:“你別忘了,你身后有家族,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每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娶丫頭?只怕族長也不會同意,我早聽說范老太太與族長及幾位族老已經提過,要你娶范六娘為妻,且也是老太太生前安排好的,你再考慮一下吧。”
“是我娶妻,不是別人,再說,我娶范六娘就人人都高興了?只怕不高興的大有人在。”龔炎則譏諷一笑。
二老爺只想一想就知道說的是誰,馮氏掌家多年,自然是不想有人分權的,丫頭上位還好轄制,范六娘有范家做后盾,免不了要兩虎相爭。一時皺了眉,也遲疑起來,如今看來,不論是遷墳、釀酒方子還是龔三兒娶丫頭,這些事都要大哥回來細說了。
二老爺遂道:“先不著忙,事兒一件件的辦,咱們今兒先這樣說,等你大伯父回來再議。”又說:“我約了同僚在仙芝樓吃茶,有兩位是四品官員,你不若跟我一道去結交一番?”
龔炎則但聽二老爺客套,便也客套:“二老爺與他們都是官場中人,我一個不入流的就不去尋不自在了。”
二老爺點點頭,轉身走了。
再說東屋里的春曉,丫頭登云驚恐的看著她,“姑娘,三爺不會把你怎么樣吧?”
原是春曉在聽聲,恰二老爺問如何處置時登云端茶來,聽到這話嚇的打翻茶盤,被春曉拽到了多寶閣后頭,沒叫三爺瞧見。
登云這會兒六神無主,抖著嘴唇道:“三爺若是知道我也聽見了,我……”
“有你什么事?”春曉卻很穩,龔炎則再怎么重利也不至于殺人,不過倒有可能割了登云的舌頭,就像當初的綠柳、許媽媽和綠珠。
見登云害怕的眼睛都紅了,只得微微嘆氣道:“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呢?”
“姑娘不與三爺說?”登云定定的看著春曉問。
“不說。”春曉道。
登云這些年一直做粗使,雖是‘家生子’卻并沒有什么歸屬感,這會兒才覺得自己是真的有主了,當即跪了下來給春曉磕頭。
春曉愕然,并不知登云的心思,只當是感激她不往外告狀罷了,忙伸手扶她起來,就在這時,就聽有人徒然道:“別動!”
春曉和登云都嚇了一跳,但見龔三爺撩著簾子喝止。
“說了多少回養傷養傷,你還這般不當回事。”原是春曉用傷手去扶登云,叫正要進屋的龔三爺瞧見了。
登云一抖,心虛的低下頭去。
春曉道:“你先下去吧。”等登云起身后退,才與龔炎則道:“二老爺走了?”
龔炎則點頭,并不愿多說,只問登云怎么跪下了?春曉也敷衍幾句了事。
閑話少敘,只說春曉得了菩薩賜福,范六娘聽說是釀酒的方子,在屋里就坐不住了,左思右想叫苡琳把新月酒搬出來,開了封,斟滿一小盅,隨后封口蓋好,又叫苡琳搬下去,囑咐著:“小心些。”
苡琳把酒放好回轉,見姑娘又端著酒盅一時淺嘗一時細細的聞其香氣,搖搖頭,道:“姑娘還沒想出方子嗎?”
想說那就算了,可又知道姑娘的脾氣,是人皆有嗜好,姑娘便是釀酒品酒,旁人誰說也不聽,當年姑娘不想從尼姑庵返家,倒要做尼姑,師太就說過,‘放不下釀酒這一事,便隔在紅塵外了。’
佛家講究‘色即是空’,凡是看到的都是不是真的,凡是惦念的都是***。
姑娘做不得姑子,只得被送回府里。
那頭范六娘道:“傳三表哥那里得的方子比之新月酒不差什么,我想去見識一番,可就怕三表哥不會把方子拿出來給我看。”
“姑娘是三爺的救命恩人,就憑這個看一眼怎么了?又不是要抄回來釀酒賺大錢去,要我說姑娘的性子就該找一個清雅斯文的,三爺雖容貌俊美,到底一身銅臭,與姑娘不配。”苡琳一面說一面看著六娘的神色。
范六娘又端著酒盅在鼻子下端聞,聞言不甚在意道:“什么配不配的,世間哪對兒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