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結束,艾離一下擂臺就被大伙簇擁住。
喬知葉朝她抱怨道:“大師姐,這大半日你去了何處?你知不知道剛才二師兄在擂臺上有多么兇險。你不來,連我都不得不登擂與那周鐵掌比上一場呢。”
“唔,我去華山逛了一圈,后來記起比武大會是今日開始,便趕回來湊個熱鬧。”艾離撓了撓腦袋,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是去喝酒了吧。”季憐月斜她一眼,淡淡插口。別以為出了一身汗,又以內力焐干,他就聞不到她身上那股醇香的酒味。
“被你發現了啊。”艾離呵呵一笑,索性承認,“華山有種以山果釀造的醪酒口感不錯,我多飲了幾杯,就耽誤了時辰。”
“大師姐,下次喝酒也叫上我吧。我現在很會喝酒的。”莫小雨摘掉帽帷,擠到她的身旁。
“小師妹,師傅終于準你出山了呀。”艾離憐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爽快答應,“那就帶你去見見世面,下次喝酒一定叫上你!”
“女孩子喝什么酒。”季憐月先是沖莫小雨皺起了眉頭,又對艾離涼涼說道,“再說就師姐你那點兒酒量,連桂花釀都能喝醉,還是不喝為好。”
怎么連我都訓?艾離略一思忖,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二師弟,不好意思搶了你的風頭。放心放心,我只是在擂臺上過把癮,不會跟你爭這擂主之位的。”
“我并非此意。”季憐月抿了抿唇,誠直地望著她,“大師姐,其實你比我更適合去做地擂擂主。你不僅有實力、有才智,更有與之相匹配的名氣與威望。”
“那等麻煩之事我才不要去做。”艾離連忙擺手,隨即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師弟,你就不必自謙了。剛才我在擂臺下可都聽見了,地擂的那些武者大都心向于你。而且這比武大會一直是你在忙前忙后,我豈能半道奪你的功勞。”
“我做的不過是些小事,而你才是本門的大師姐……”
“好了,毋須多言。”艾離揮手制止,“這些外門之事向來歸你所管,我來此就是想痛痛快快地打上幾場,現在正好給你充當個打手。你若是不要,我可就走了。”
莫小雨在旁說道:“二師兄,你就別勉強大師姐了。她自在慣了,一定不愿意被擂主之職牽絆住。要我說,大師姐這一回來,你這個地擂擂主的位置可就穩當了。”
“還是小雨懂我。”艾離微笑著點頭。
“是我誤會師姐了。”季憐月垂眸,淺淺一笑。
艾離看了看四周,發現少了一人,便問道:“小四呢?他最喜歡比武,為何一直沒有看到他?”
莫小雨道:“四師兄中了血毒,行動不便,小花正陪著他呢。”
眾人聊過兩句,喬知葉拉來麴銀霞給艾離見禮,季憐月也將陸青青介紹給她。
艾離記掛徐紹風,欲回小院。喬知葉便提議帶上酒食,大伙兒一起聚聚。麴銀霞欣然同往,這位大師姐令她心生仰慕,一見投緣。陸青青卻道,其父已為季憐月擺下慶功酒宴,并邀請了地擂的一眾門派。季憐月只得與眾人告辭,與她一同離去。
緊緊挽住身旁之人,陸青青暗自松了口氣。如果說莫小雨的容顏引她猜疑妒忌,這位大師姐艾離的氣度則令其自慚形愧。旁觀這同門幾人的談話,她竟生出被遺忘之感。幾人如此親密無間,她心中不暢漸濃,并隱約覺得格格不入。
……
時間過去數日,凜冽的冬風中,太子的比武大會卻如火如荼。擂臺上的爭斗已拋開試探,步入正題,其背后勢力蠢蠢欲動。
地擂場上,盡管周進一派退出爭奪,從各門各派中涌現出來的高手仍如海潮般沖擊著地擂。不過有陸正宇的鼎力支持,有艾離與喬知葉助陣,待到第三日徐紹風完全康復,季憐月的地擂擂主之位似浪中礁巖般傲立難撼。只不過,一旦艾離登臺,就會在場中掀起巨大的海嘯,許多人上臺挑戰只是為了在她手下過上幾招,以增日后談資。盡管艾離多次解釋,仍有不少人誤以為她才是地擂擂主,畢竟她焰刀的名氣太大,而季憐月并不以武聞名。
相比而言,天擂聲勢略遜。天擂各家底蘊渾厚、子弟眾多,因有心讓后輩子弟借此良機磨煉武技,各派之間互有默契,除去比武的第一日,后面的日子都是由小輩們登場比武。盡管這些年輕人的功力與武技均不如名家那般精純,但絕不服輸的傲氣卻令人贊嘆,常常是一場比武不打到一方筋疲力盡,便難以決出勝負。
而人擂的比武最是出人意料,劃為此擂的門派人數雖少,卻不凡高手。此次太子舉辦的比武大會聲勢浩大,竟引來不少獨行隱士,各種難得一見的秘傳武技紛紛現身,令參會的武者們大呼過癮。
莫小雨在徐紹風康復之后,便去人擂為其義弟慕子云掠陣。后來因那方常有傷者,她便從小院中搬出,帶著丁青山,與慕子云合于一處。喬知葉去看過她幾次,見她只是治療傷者,并不登臺打擂,這才放下心來。
比武大會的每日盛況在街頭巷尾間迅速流傳,太子在民間的名氣隨之青云直上。相比于太子的意氣風發,四王的臉色卻似芙蓉園里的湖冰,一天比一天沉厚。比武大會他只來過兩天,第三日以后,即使太子一再發貼邀請,他卻以各種理由推脫著不再露面。
隨著紅日又一次下沉,這一日的擂臺比武在意猶未盡中結束。此時前來觀看比武的人群中,長安城中不會武的普通百姓倒占了多數。不管孰勝孰負,他們每次都會毫不吝嗇地大聲喝彩,那些激烈的刀光劍影,為其尋常單調的生活添加了不少刺激的調味料。
與普通百姓不同,長安城內的捕快們這些日子以來,幾乎徹夜難眠。除了要維護長安城內治安,他們還要維持比武會場內外的秩序,而身為捕頭的劉夏涼還有一項額外的任務——追查殺手組織風煙閣。
自古以來,武林便分為黑白兩道。白道中人大都奉公守法,多以鏢師、護院、開設武館的武師為職,而黑道中人卻視律法如無物,匪寇、盜賊俱在此列。此次比武大會雖然沒有明令禁止黑道參會,但似風煙閣這般罔顧律法的殺手組織一直高懸于官府必除的榜單之上。風煙閣以往行事如同風煙般飄渺,令人很難抓到其把柄,而此次的比武大會卻終于露出了尾巴,自是不可放過。
那日登臺的玄巾女使出的風煞之毒便是風煙閣所制,雖不能確認她就是風煙閣之人,但必與其有所瓜葛。不過因為比武大會乃是由太子舉辦,不宜明查,故而劉夏涼決定暗訪。
換了身禇布短襖,他隨著人流在長安坊間游蕩。這種短襖即耐臟耐寒又方便干活,在長安城內是很常見的雜役服飾。此時的他,縮頭拱背,雙手攏于袖口之中,頭發胡亂地用一根木筷別著,幾絡未梳好的散發遮去小半張臉,眼角處貼了塊膏藥將眉峰拉得下垂,任誰看到他現在的這副模樣,也只會將其當成雜役,而非大名鼎鼎的捕頭。雖說那日比武玄巾女僅如曇花一現,便消失無蹤,但經他一路追查,其最終的消失之地,卻是這長安城內的平康坊中。
年關將至,平康坊里熱鬧非凡。由于太子的武林大會,做為長安城內最大的娛樂場所,除平日常來的貴賓外,還迎來了不少武林豪客。這些武林豪客出手之大方連長安城內的本地富豪都自愧不如。眾商家趁機巧立名目,令人乍舌的費用層出不窮,長安本地富豪甚至因此而拂袖而去。即使如此,坊內的酒肆歌坊、青樓舞館仍是沐浴于一片豪華金雨之中,每夜均會爆出又有某位武林豪客一擲千金。
是夜,暮鼓敲畢,長安城的主街上已渺無人跡。平康坊大門處高懸的兩盞緋紅色大燈籠,被夜風吹得左搖右蕩,初升的月光照在緊閉著的坊門上,亦把大唐律令關于坊門之外。坊內一波高過一波的人喧樂起之聲,震得層層疊疊的飛檐都似在微微顫動。
平康坊前街歌舞升平,后街小巷里卻上演著一場離奇的追逐。一名身著紫色錦袍的少年在前低頭疾跑,身后數名身著勁服的武士緊追不舍。奇怪的是,逃與逐的雙方均默不作聲,仿佛只是在純粹地比拼腳力。不過明眼人卻不難看出,那幾名勁服武士身上帶著濃郁的殺氣,絕非尋常武者所能擁有。
與前街的喧鬧相反,后街一片靜默。游客們只會關注前街熱鬧的大堂,又有何人會去在意后街陰暗的小巷。然而紫衣少年卻對這些小巷十分熟悉。疾行中的他,如同一只生于小巷中的野貓,或猛然左拐右轉,或毫不猶豫地直行。可惜那些武士反應迅速,像甩不掉的尾巴似的,即使被他暫時拋開,過不多時又會鍥而不舍地追來。
疾跑數圈,紫衣少年的呼吸逐漸粗重起來。眼見逃脫不掉,他毅然決然地在一處暗巷中停步回身,雙瞳明亮若星。
突然,路邊伸出一條手臂抓住他的腳踝,將他拖倒在地。武士們追入暗巷未察有異,徑直穿了過去。
待腳步聲遠去,暗巷邊一堆蓋著粗布的雜物悄無聲息地掀開一角,一名胡族少年從中靈巧地鉆了出來。
“出來吧,沒人了。”胡族少年機敏地左右看了看,對粗布下招了招手。
紫衣少年一把撩開粗布,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那些人為何追趕于你?”胡族少年在他身旁蹲下,好奇地望著他。
紫衣少年沉默片刻后道:“他們是風煙閣的人。”
“終于找到這幫惡鬼殺手了!”胡族少年興奮地從地上一躍而起。
“知道是風煙閣的殺手,你竟然不害怕?”紫衣少年目中不由帶上了警疑。
“為何要怕!”胡族少年恨聲說道,“我大哥就是枉死在他們手上的。”
“既然這幫惡鬼追你,看來你也是好人。”他向紫衣少年友好地伸出了右手,“我叫布加特,你呢?”
“稱心。”紫衣少年拉住他的手站起。
“風煙閣的殺手為何追你?”布加特問道。
稱心正要答話,臉色突然一變。布加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何時,風煙閣的武士堵住了巷口兩端。
巷尾的武士慢悠悠地走來,嘲諷地說道:“我就說這小子不可能一個人摸入閣中,果然還另有幫手。”
“不要多話,抓回閣中再審。”為首武士將手一揮,武士們分從兩邊向二人逼近。
“你們這群食人的惡鬼!”布加特大叫一聲,如同一頭憤怒的小牛,朝著為首武士猛沖過去。
為首武士側身一閃,一把拎住他的后領,將他拋向手下。布加特立刻遭到一頓拳打腳踢,瞬間鼻青臉腫。
“他與我并無關系。”稱心攥緊拳頭,向前沖了一步。
為首武士面帶嘲諷地看著他,“怎么,你也想動手?”
稱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別打他了,我跟你們走。”
為首武士抬手示意,手下利索地把稱心與布加特分別套入麻袋,丟上肩頭。
輕急的腳步聲響起,稱心頭上腳下,一陣眩暈顛簸。時隔不久,隨著咚咚兩聲,后背撞到硬處疼痛起來,想是被扔在了地上。
但聽得為首武士說道:“報告堂主,人已抓到。”
麻袋被掀開,稱心重見光明,只見正處身于一間華麗的廳堂之中。
正對面的長椅中,一位帶著蛇首鬼面的女子慵懶地半躺半臥。她一手支頭,似無半點力氣般倚靠著椅背,全身陷于厚厚地紅狐皮墊內。
“喲,我當是誰,這不是被影麟寶貝著的小少爺嘛。”蛇面女調整了下姿勢,露出一雙白嫩的赤足,在紅狐皮墊上蹭了蹭,“不去享受你的榮華富貴,卻跑來偷窺我這陋室是何用意呀?”
“你認識影麟?”稱心眼中不禁流露出驚訝。他因身份特殊,與教內人士接觸得極少。此女識得影麟,應該也是萬舍教中之人吧。
“難道你是偷跑出來,并非影麟所遣?”蛇面女眼珠一轉,咯咯地笑了起來,“我乃風煙閣閣主,同時亦是玄武堂的副堂主。”
風煙閣竟是由教中玄武堂控制!略一思索,稱心怒道:“城郊的那次,就是你派人來刺殺我的吧?”
在聽說他被刺之后,影麟曾去為他討還公道。后來見他受傷歸來,聽同在影麟堂的王陣說起,他是與玄武堂主起了爭執,被尊主懲罰所致。當時他還大惑不解,為何影麟一直與同處一教的玄武堂針鋒相對。此時方知,原因何在。
“那是應客人的要求,我個人對你并無好惡。”蛇面女聳了聳肩又道,“再說那件事早已了卻,你若想借題發揮,可討不到任何好處。”
“你就是擂臺上的玄巾女吧。”稱心目色赤紅,神情冷峻,“刺殺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不過你要告訴我,你所用的情幻是從何處得來的。”
情幻的主要成分是幻瞳一族的精血。人全身的精血不過數滴,一旦被迫出,其人離氣絕身亡便不遠矣。這也是幻瞳族被滅族的主要原因之一。身為幻瞳族茍活下來的最后一人,他豈能不報此仇!他進入太子府,除了教門任務,便是為了追查情幻之事。當他發覺到玄巾女使出的乃是情幻,立刻放下一切追蹤而來,終于被他發現了蛛絲馬跡。
“原來你是為此而來的呀。”蛇面女一副了然模樣,“告訴你倒也無妨,那是新近客人付來的報酬。”
“客人是誰?”稱心厲聲追問。
“這可不能告訴你。”蛇面女懶洋洋地拿起酒杯飲了一口,“干我們這一行的,首要一條就是要保守住客人的秘密。”
稱心目光一閃,垂頭不語。他是從其聲音中猜測出她就是擂臺上的玄巾女的。她既然沒有否認,又稱是新近,看來她手中的情幻極有可能是從四王處得來。因她登擂之時應是奉了四王之命。
蛇面女玩味地看著他,“雖是同處一教,不過影麟堂并無任何權力干涉玄武堂的教務。我想你應也知道,風煙閣是何種樣的地方,不請自來之人總要付出些代價。”
稱心的眼中劃過一絲懼意,隨即強硬地說道:“傷了我,影麟是不會放過你的!”
“這倒也是。”蛇面女贊同地點了點頭,對屬下命令道:“將他二人帶下去。再給影麟送個口信,就說他家的小少爺來我這里作客,想要人的話,就過來聊聊。”
看著兩名少年被屬下押走,她心情甚好地想道:這些年來,玄武堂與影麟堂明爭暗斗卻從未真正贏過。上次影麟為了幻瞳,更是直接與她作對,查出她的客人并對其大加恐嚇。風煙閣因此事信譽大降,生意大不如從前。此次是幻瞳不請自來,就算做得過份些,想來主上也不會因此責罰于她。
稱心的心卻猛地一沉,一發現情幻的線索,他便迫不及待地尋來,根本沒有告知影麟。當影麟布置好一切,馬上就要收網之際,會不會因他此次的失手而破壞掉整個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