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這屋子裡的人,腦子動的都是飛快,連左俊忠都聽得出,允臻想要庇護藍萱。
若是沒有昨天的對話,藍萱也許也聽得明白允臻的話,但是,正因爲允臻昨日對她的剖白,倒讓藍萱覺得,眼下更是允臻對自己的威脅——只要自己一日不露出自己的身份,那麼對於左家以及廖家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而眼下,坐在正位上的那一位也正是用這個來強迫著自己。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駁的,只要請兩三位大人,到內(nèi)室一驗,便也就可知真假了。”刑部尚書說道。
“本王也覺得如此,不知季大人怎麼看?”
語氣雖然是問詢,但是,卻是不折不扣的命令。
“若陸大人身爲男子,當場也是驗得的,不必再找內(nèi)室。”季大人說。
“季大人也是大儒,怎麼可不知聖之人訓,當場暴露身體,這於禮不合。”禮部尚書說道。
“左大人,你覺得呢?”允臻問道。
“回殿下的話,藍萱乃是微臣的門生,臣自覺還是避嫌的好。但若王爺想驗證,臣倒是可以伴駕。”左俊忠面無表情的說道。
“既然左大人如此說,那麼臣也想親眼一看。”季御史此時完全不知道,自己每多講一句話,就離鬼門關走近一步。
允臻輕輕一嘆,笑道:“怎麼?季御史信不過本王和左相爺麼?”
“不敢。但微臣覺得,既然此折乃是微臣所上,微臣自然應該參與其中。”
允臻與左俊忠的這一次配合,實在是難得的默契,可是,在藍萱聽來,卻有另外的一番深意在其中,此一時,藍萱竟然完全沒有了剛剛的緊張和不安,她的腦子飛速的轉動著,能想到的,只是如何能把左俊忠以及左家從此事中撇清關係。
“陸大人,您說呢?”一直沒有聽到藍萱開口,季御史把語鋒直接對到了當事人的身上。
被他這樣一問,衆(zhòng)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藍萱的身上。只見藍萱嘴邊悽然一笑,然後輕輕答道,“不必驗了。”
這句話一出口,允臻和左俊忠的心都涼了一半。
“不必?”季御史咄咄逼人著說道,“你在藐視這屋中的王爺和我們麼?”
“大人誤會了。我不過,是想讓大家都方便一些。”藍萱說著,把目光轉向了季御史,“大人,我,是女子。”
這個答案,在整個屋子裡頓時再沒了半點聲音。
過了半晌,左俊忠纔算是緩過這口氣來,這個孩子,這是在做什麼啊!
“王爺,她……”季御史指著藍萱說道,“此女子,假冒男子,應試恩科,混亂官場。論法,有欺君之罪;論禮,有淆亂乾坤之意。臣以爲,此一小小女子,必有高人指點,未則以她的年紀斷無此等心計,請王爺明察。”
允臻怔怔的坐在原處,一口牙齒都快被他自己給咬斷了,但表面上還是那個不鹹不淡的樣子,“那依季大人呢?”
“臣以爲,此等罪犯滔天之人,必應交刑部嚴審,以察明其真實用意。”
還沒等允臻開口,只聽藍萱淡淡的應道:“不必了。我現(xiàn)在就可以說。”
“哦?”
藍萱的應答,讓在場的衆(zhòng)人皆是一驚。都猜不到,藍萱想說什麼。
只見藍萱對著允臻一叩頭,然後答道:“我並不姓陸,而是姓陸,乃是當年守邊將軍陸萬靈之女,名藍萱。十幾年前,我父被人誆至京中,及至我到京之日,卻巧遇我父被綁赴法場。父親一生忠君愛國,久戰(zhàn)沙場,立下功勞無數(shù),卻被人以奸計謀害。小女當時年幼,無力迴天,只得茍且偷生,以圖後報。”
“你要抱負?”季御史追問道。
藍萱冷冷一笑,答道:“若你親見生父被殺,你作何感想?”
季大人被藍萱這一反問,倒問的啞口無言了,他愣了一下,然後問道,“這與你假扮男子入朝爲官又有何關聯(lián)?”
“自然有關。因爲我要抱負之人,不入官場,實難接近。”
“你要抱負誰?”
“我此生最恨三人。”藍萱說著,把頭揚起,直視著允臻說道,“其一,乃是將我父從兵營中誆走之人,此人乃是內(nèi)廷之人,姓鄧名迪。若不是他當日假傳旨意,我父斷不會私離守地,導殺身之禍。”
藍萱這話說完,屋子裡的人又抽了一口冷氣,這第一個就是太后身邊原來的首領太監(jiān),只怕後面的人會比這人更加有來頭了。
“其二,正是當朝首府左俊忠。”
聽到自己的名字,左俊忠一愣,但是很快,他就明白過來藍萱這一言的意欲所指。
“當年,正是因爲他的一紙摺奏,將我父回京之事通報天聽,此人雖稱爲我父之友,卻賣友求榮,小女子之所以在入仕之前,與其家公子以及廖家公子交好,就是爲了接近此人。”
聽完了這一句,大臣們都互遞了眼色,知道十年前之事其中一些原委的,對藍萱的這話倒是有上幾分相信。
“還有最後一個人呢?”季大人低聲問道。
“其三,正是當今的萬歲。”
此語一出,在場的人不禁都打了一個冷顫,心裡尋思著,這個小姑娘倒真是豁出去了……
“正是因爲他不能主持正義,才使我父含冤蒙屈,上告無門,我與家父陰陽兩隔,與舍妹淪落天涯。”
藍萱說著,聲音有些顫抖,“十年間,我吃過尋常人未吃之苦,流下的淚水與汗水甚至血水都是你們這些久居廟堂之人無法想像的。但是我並不後悔,今日若不是季大人上書,只怕我也離自己可成事之日不遠亦。”說著,藍萱把目光對準了左俊忠,冷冷的看了兩眼,說道,“左相爺,您有福氣,身邊一直都是高手環(huán)繞,不然,早在幾個月前,您也已經(jīng)是那世之人了。”
話說完了,藍萱強忍下了自己眼中的淚水,看著允臻,她現(xiàn)在心裡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對不起,入凡。在保護自己和保護你之間,我只能選擇你。是我把你拖進了這一池的污濁之中,不管你是不是皇上的後人,不管你是不是廖家的大少爺,在我心裡,你都是那個我可以爲之捨命護之的愛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王爺千歲。此次刁民實在是居心叵測……”
允臻一直聽著藍萱的話,不作一聲,他恨死了自己沒有早一天把她鎖在自己家的院子裡。如今,說出去的話,就有如沷出去的水一般,再難收回。他不懂,難道,這些人的性命和威信在她的心裡,就真的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麼?
“來人。”允臻有些無力的說道。
幾位兵士走了進來。
“將藍萱暫押進天牢。記得,此人乃是重犯……沒有皇上的聖旨亦或本王的口喻,任何人不得探望,不得審問,不得……有任何的損傷……帶下去吧。”
藍萱沒有讓任何人碰觸自己,她站起身來,對著允臻一個萬福。
“王爺,保重。”
說完,轉過身去,隨著兵士離開了朝房。
允臻自覺渾身都脫了力,歪靠在椅背上,然後看著左俊忠,說道:“相爺,儘管犯人說曾有意圖謀害於你,但畢竟您是上次恩科的主考,這連帶之職,無論如何您也是脫不掉的。您這段時間,除了上朝之外,就請您暫居在府中,不要外行了。”
“是。”
“本王乏了,散了吧……”
朝臣們散去,允臻無力的把頭向後仰去。他心裡罵道:無憂啊無憂,你究竟要讓我的心爲你碎成何樣,你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
脫掉力氣的不只有允臻一個,勉強走到宮門外的左俊忠若是沒有左良的攙扶,只怕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父親,您這是怎麼了?無憂怎麼樣?我剛剛看到她進了宮,怎麼不見她出來?”
左俊忠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回家再說。”
左良雖然心急,但看著父親的蒼白臉色也只好點點頭,他大致也明白,這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清楚的事情,而且,也不是在外面可以講的話。
回到家中,左良把父親扶進了臥室,左俊忠將下人們都派了出去,當只留下他們父子二人的時候,左俊忠長嘆了一口氣。
“子卿啊,只怕無憂這一次,是脫不了身了。”
“啊?”左良吃驚的失聲,“爲什麼?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她豈止是說了不應該說的話。她爲了把我們從這事裡撇開關係,連利用我們準備刺王殺駕的話都說出來了。”
左良一直覺得藍萱是個極爲冷靜之人,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講出這樣的話來,當下覺得腦子一片空白,跌坐在了旁邊上。
“怎麼會這樣?這樣一來,別說我們,就算是皇上也救不了她了!”
“她就是不想讓我們或者皇上再去救她,她要捨出一人之命,護住我們。”
“怎麼辦……我們應該怎麼辦……”
“什麼,我們也辦不了了!我們只能看著,就像當年看著萬靈那樣,再看一次……”
酷暑的天氣裡,左良只覺得滿屋子都是寒冷之氣,逼得自己無處可藏,他終於明白,當年父親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寫下的那份摺子,懷著怎麼樣的心境去面對老友的死亡了。
無能爲力。
從自己出生到現(xiàn)在,這一刻才明白這四個字的意義。
“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入凡?”
左俊忠搖了搖頭,“不行。不能告訴他。這個孩子,雖是處事冷靜,可是,眼下的事情,不管是誰都怕是無法冷靜下來。告訴了他,只能再多搭進去一條人命,於事無補不說,反倒辜負了無憂的一番心意了。”
“我們,就只能看著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但是,此事事關重大。想來,也並不會對外界透露。我們且再看看,也或許還會有什麼機會,能讓無憂逃出昇天。但是眼下,我們什麼也不能做,記住,什麼也不能做。”
“那皇上那邊兒呢?”
左俊忠聽了兒子的問題,苦笑了一下,說道:“不必我們?nèi)フf,只怕早就會有人通風報信了。這麼好的機會,賢王爺會錯過麼?”
果然如此。
但報信的人,卻並不允臻的人。
朝上的事情,早就有人通告了太后,聽到這樣一個無疑於平地響雷的消息,太后的情緒絕對的爲之一震。真是盼什麼有什麼,當朝竟然發(fā)生這樣大的醜聞,只怕就算是皇上不死,也無言再面對滿朝的文武大臣了。
她一面派著人繼續(xù)打聽著消息,一面悄悄的派了宮人去了煙翠閣,極無意的將這件事的風聲透露給了裡面的宮人。
左妃服侍著皇上用過藥後,離開了寢殿,來到佛堂準備誦經(jīng),忽然聽到門外的宮女小聲嘀咕著什麼。開始,她也並未在意,但後面忽然聽到了“藍萱”這兩個字,才仔細的聽起來。
“我聽前面伺候的人說,今兒有人蔘了陸大人呢。”
“就是給娘娘請脈的那個啊?他不是已經(jīng)被貶到六品了麼?怎麼還有人蔘?這年頭落井下石的人還真多。”
“不是落井下石,這次的事,可比上回護駕不利嚴重的多呢!”
“什麼事啊?”
“我聽說啊……陸大人是個女子呢!”
左娘聽到這話,心裡一驚,手中的唸佛“啪啦”一聲,掉在地上。
守在她身邊的貼身侍女一見此狀,忙打開殿門,低聲喝道:“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娘娘在誦經(jīng),你們在外面不說好好職守,還在這裡嘀咕什麼……”
“竹知,你讓她們進來。”
“是。”
竹知應了一聲,給那兩個小宮女遞了個眼色,兩個小宮女驚恐萬狀的走了進來,跪在地上就給左妃叩頭。
“娘娘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奴婢知錯了,請娘娘……”
“你們先別急。把你們剛纔說的事,再給本宮說上一次。”
兩個小宮女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敢開口。
“看什麼呢。娘娘問你們話呢。快講。”
“是,”其中一個小宮女,顫抖著開了口,“我姐姐在太后宮裡當差,剛纔,她過來尋我拿花樣子,就跟我說,聽說今天朝上有人把陸大人給參下了。若是別人還好,那陸大人對娘娘您也是有功的,所以奴婢就多問了幾句。姐姐說,剛剛刑部已經(jīng)派人去把陸大人請到朝房上去了。”
“他們參陸大人什麼?”
“他們……他們……”
“快說,別吞吞吐吐的!”竹知斥道。
“他們說陸大人是個女子,聽我姐姐的意思是說,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後來呢?”左妃問道。
小宮女哭哭啼啼的說道,“剩下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姐姐也就知道這些。娘娘,奴婢真的知錯了……”
“別哭了。你們出去吧。你們倆個互掌嘴十下,下不爲例。”
“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兩個小宮女千恩萬謝的叩了幾個頭,這才退了出去。
看著左妃擔心的樣子,竹知安慰道:“娘娘,您別想的太多……”
“你去,把趙吉安給本宮叫進來。”
“是。”竹知應聲,來到了外面,“趙公公,娘娘請您進去呢。”
趙吉安這個時候正守在寢殿的外面,不知道爲了什麼左妃突然傳喚自己,忙小跑著來到了佛堂。
左妃把剛剛聽到的事情簡述了一次,然後吩咐道:“你親自去,給本宮打聽清楚。明白了麼?”
“是。”
趙吉安領了旨意,急急的往前面去了。等他回來的時候,竹知告訴他娘娘已經(jīng)回了寢殿。越吉安進了殿,關好大門,就見皇上已經(jīng)坐在牀上,娘娘正在地上左右踱著步,看樣子,前面的事情,娘娘已經(jīng)和皇上說過了。富海此時也是伸著脖子等著自己呢。
“可探到了?”富海問道。
“是,探到了。不過,這情況可是不妙啊。”
“怎麼說?”左妃問道。
“無憂被刑訊了麼?”皇上問。
“那倒沒有。什麼刑也沒動,陸大人自己就招了。”趙吉安嘆著氣,皺著眉說道。
“招了?”左娘娘問。
“是。不只是招了,還把她以女兒身進入官場的一些原由也說了。”
“什麼原由?”皇上問。
“爲父報仇……”
“找誰報仇?”富海問。
“她說……”趙吉安說著,猶豫了一下。
“快說啊。”左娘娘催促道。
趙吉安嘆了口氣,然後說道:“她說仇人有三。一個是原來太后宮裡的那位鄧迪公公。二一個,二一個是左相,第三個,第三個就是萬歲您了……”
“她……她這不是胡說八道麼!”富海失聲說道。
“她在爲朕和左卿家開脫,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皇上微閉雙眼,低聲說道。
屋子裡的衆(zhòng)人也皆明白了這個道理,都黯然的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左妃娘娘低聲問道:“那……眼下應該怎麼辦呢?要不然,臣妾……”
“娘娘,這件事兒,您可千萬別動聲色。奴才還聽說,左相爺雖然沒有直接的責任,但是卻因爲是當次恩科的主考,要承擔些連帶的責任,已經(jīng)被王爺下令不得擅離府邸了。”
“你們先出去吧,富海留下,讓朕安靜一下。”
看著皇上滿臉愁容的樣子,左妃娘娘起了身,在趙吉安的攙扶之下離開了寢殿。
“皇上,這事兒,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吧?”富海把茶奉上,然後低聲問道。
“只怕是沒有了。”皇上應道,“對了,齊家那邊兒怎麼樣了?”
“哦,前兒聽左相爺說,人已經(jīng)尋到了。信也派人送去了。但是,只怕還得些日子纔能有回信呢。”
皇上苦笑了兩聲,長嘆了一下。
“時也,運也,命也……現(xiàn)在,現(xiàn)在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皇上,近些日子以來,王爺對各處的人員也做了些調(diào)整,這些您還不問問麼?”
“不必了。由他去吧。”
說著,皇上躺了下來,富海見皇上不太想說話,也就禁了聲,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的嘆著氣。
允臻一直坐在朝房裡,大半日沒有動。直到一位小太監(jiān)在外面輕聲說道:“王爺,太后請您過去。”的時候,這纔有了反應。允臻眼下的心情已經(jīng)壞到了無法復加的程度,他推開了門,然後對那個傳話的小太監(jiān)說道:“去回太后,說本王身體不適,今日不宜朝見,已經(jīng)回府了。”
“是。”
看著賢親王那樣冷的可以刮下霜來的臉,小太監(jiān)什麼也沒敢說,悄悄的退了回去。
在回程的馬車上,允臻死死的捏住手裡的念珠,不管用什麼辦法,藍萱這條命自己是留定了!
下了車,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出人手,給他們七天的時間,到各處找尋與藍萱體態(tài)容貌相似之人。
入夜,允臻靜靜的坐在書房裡,沒有習字,沒有看書,只是怔怔的對著茶蠱發(fā)著呆。
忽然,一陣低低的敲門聲傳來。
“進來。”允臻被這聲音打斷了思緒,原本就不愉悅的心情又壞了一二分。
門被輕輕推開,小幺走了進來。
“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高安。”
走進來的人,是小幺,而他在王府裡的名字,則是高安。
“奴才知道。主子吩咐了,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許進來打擾。”高安應道。
“說吧,什麼事。”
高安輕嘆了一聲,然後說道:“今兒奴才去那個小院取東西的時候,正巧遇到宮裡的人請陸大人過去……”
“就爲這個?”允臻瞇起眼睛看著高安。
“不,雖然事出意外,但這是朝上的事情,奴才不敢插嘴。我想過來回主子的事兒是,陸大人臨行的時候,將她的隨身物件託給了奴才,讓奴才帶到王府裡來。”
允臻聽了這話,一愣。
“主子您說過,奴才要時時注意陸大人的動作,事無鉅細,都要對您回報。雖然說這話的時候,是在奴才在那小院的時候,但是奴才想來想去,這事兒……”
“做的對。去取來,送到書房來吧。”
允臻打斷了高安的話,高安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門口,對著外面的人招了招手,很快,幾個小孩子走了進來,把手裡捧著的東西放在了桌上。隨即,離開了書房。高安本也想隨著他們一同出去,卻被允臻叫住了。
“她說了什麼沒有?”允臻問道。
高安想了想,說道:“陸大人的原話是讓奴才幫個忙,說是等過了不久,還會有人搜查院子,讓奴才把這些東西帶到王府裡來,哦,還有她的馬匹。”
“就這些?”
“他還說……還說,讓小的保重。其他的,就沒有了。”
“她當時看上去,何樣?”
“似乎並沒有太過吃驚,很是鎮(zhèn)定,沒有任何的反抗,似乎是……似乎在聽到是您派人去請她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一樣。雖然臉上有些苦澀,但卻有種解脫一般的。”
允臻聽了這話,點了點頭,揮揮手,高安輕輕的退了出去,關好了房門。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從箱子裡取出一支雲(yún)豪,這是他從那些東西里唯一私留下來的,而這隻筆,卻是藍萱最喜歡最常用的那一隻。
“到了最後,您還是在想著,爲什麼您不恨我呢?”高安輕輕的對著那支筆問道。
允臻站了起來,來到了桌邊,桌上的東西並不多,一隻玉蕭,一對刺,小小的一個木箱,再加上兩三本醫(yī)書。
允臻先取了刺,拿在手中,只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襲來,他輕嘆了一聲,放下。再打開了木箱,最上面的一層,竟是自己曾經(jīng)送與她的那隻玉兔和她從左良那裡贏來的那枚玉佩。兩塊溫潤之物,襯在寶藍色的緞布之上,顯得格外的讓人安心。
允臻把這兩件東西拿在手中,當時的事情,至今還歷歷在目。
那麼好的天氣,那麼好的笑臉,不過是自己擡頭時的無意一瞥,竟在那一羣酸文假醋的夫子之中,尋到了這樣好的一個妙人,她會對自己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她也會對著自己發(fā)些小脾氣,當自己對她施以援手之時,她會感謝,當自己故意戲弄她時,她會生氣。
自己從記事起,她是一個唯一敢在自己面前絲毫不掩飾情緒的人,哪怕是在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不是持寵生驕,不是有持無恐,而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人,來對待的。
允臻只顧著想的出神,不覺之間,竟把兩塊玉在手裡捂的溫熱。
“這兩個物件,你並排放置著,彷彿一樣的在意。可是它們的主人,在你的心裡位置,孰輕孰重我已經(jīng)看得透了。若你也能把我和他,也能這樣不論伯仲的放在你的心裡,該有多好……”
允臻把這兩塊玉,原封不動的放好,再把那上層取下,下面一層,倒只有一兩隻釵環(huán)。其中一隻步搖,與自己曾經(jīng)在錦瑟那裡看到了,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允臻搖了搖頭,一陣苦笑。想來,這步搖還曾經(jīng)讓自己吃了乾醋,但也多虧了它,自己才覺查了藍萱的身份。
他嘆息著,把木箱收好。把目光又轉到了玉蕭之上。
第一次看到藍萱穿女裝,還是去年的事情呢。想想那波光鱗動的水面,想想那盈盈的圓月,那樣的一對姐妹,曾經(jīng)合奏著一支讓人此生都無法忘懷的曲子……
最後,允臻的目光留在了那幾本書上。
“這就是你平時看的?”
允臻自言自語著,取了一本拿在手中,隨意的翻看了幾頁,忽然間,一片有如雪花般的薄紙從書頁間滑落了出來。允臻彎腰拾了起來,看著上面似乎有不少的字跡,他有些好奇的打開來看。
只見上面,用著蠅頭小楷寫道: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倚,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看這紙張的樣子,應該是放了些時日了,允臻反翻了讀了幾次,心中不免戚然,想道:竟也有人讓你有了這樣的相思……
“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允臻反覆的輕誦著最後的一句。
忽然,他轉過身來,對著門外喊道:“來人。”
門外的家人聽到聲音,忙推門進來。
“叫總管過來。”允臻吩咐道。
“是。”
家人領了吩咐,一溜煙兒的跑去找了王府裡的總管。
“王爺,什麼吩咐?”
允臻走到桌邊兒,把那木箱再次打開,想了想,只把玉兔取了出來。然後,從自己身上,拿下個錦囊來,把玉兔裝在了裡面。
“拿著我的手信,去天牢。把這個交給藍萱。”
管家有些意外,看了看自家的主子,伸手把錦囊接了過來。
“那王爺可有話讓奴才帶?”
允臻想了想,說道:“你只告訴他,當初我應她的,現(xiàn)在還是作數(shù)的。”
“是,奴才明白了。”
說著,管家就準備向外走,卻被允臻叫住。
“王爺還有吩咐?”
“告訴天牢裡的看守,一日三餐,不能對她有半分的苛待。牢房,也給她找最乾淨的。”
聽了允臻這話,管家一樂,把允臻倒給樂的有些奇怪。
“你笑什麼?”
“王爺,牢房就是牢房,怎麼可能會有乾淨的地方?更何況,那還是天牢,送到裡面的人,幾乎就沒有能活著出來的。只怕……”
“沒有乾淨的,就給我掃出一間乾淨的來!”
見允臻的臉色沉了下來,管家不再多話,領了命離開了王府。
……
管家到達天牢之時,藍萱坐在地上正看著幾隻老鼠分食自己面前那一碗有如泔水的晚飯。這裡的老鼠都大的驚人,而且還很自來熟,完全不在意旁邊還有一種叫做人的生物出沒。
聽到有人過來,藍萱把目光轉了過去。
“這小妞長的還真是不賴呢!”一個長像極像貓的獄卒說道。
“這天牢裡,可挺長時間沒見女子了。要不……嘿嘿……”另外一個應著,一臉讓人噁心的笑。
“不行吧,上面可說了,不能傷了分毫。”
“我們哪裡是傷她,好好疼著不就成了?再說了,兄弟你也不想想,那也不過是那麼一說,送這裡來的,還能活了麼?這麼好的貨色,別白糟蹋了。”
那個貓人一聽這話,卻是十分在理,急巴巴的點著頭。這兩人打開牢門,衝著藍萱走了過來。
“小姑娘,來……”
他們剛纔的話,藍萱一字不露的聽在耳朵裡,眼看著他們離自己還有一臂的距離,還未等他們再開口,藍萱往前一步,兩下,制住了他們的穴道。
“你……你……你給爺爺解開!”
藍萱不想說話,把頭扭到了一邊兒,低聲說道:“三個時辰穴道自己就解開了。別再胡唚,我找啞穴可找的不是這麼準。”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腳步聲傳了過來,這兩個差人急的臉色發(fā)白,因爲眼下自己的這個樣子,一則實在齷齪,二來也實在丟臉。
但這次,他們的臉沒有白丟,因爲來的人,正是天牢的總牢頭還有賢親王府的大管家。
一見牢門大開著,兩個獄卒張牙舞爪的對著牢內(nèi)之人,而藍萱則只是倚在牆邊閉目養(yǎng)神,這個場景也實在有些讓人震撼了。
“陸大人,您無事吧?”
沒等別人開口,大管家客氣的問了一句。
只見藍萱慢慢張開眼睛,嘆了口氣,說道:“怎麼就沒一處地方可以讓人安生。”
“小的呱嗓了。”大管家賠了個笑臉,“王爺讓我給您送件東西過來。”
“什麼東西?”
大管家說著,把那隻玉兔畢恭畢敬的呈到藍萱的面前。
藍萱見了玉兔苦笑了一下,“人都在這裡了,還拿著它做什麼?這身上什麼都沒有,還有人惦記呢,你家主子還送這物件,怕我死的慢麼?”
“陸大人您誤會了,主子說了,他當時應您的話兒,現(xiàn)在還是作數(shù)的。”
聽了這話,藍萱一愣,點點頭,伸手接過了玉兔。
“王爺也吩咐了,給陸大人收拾出一間乾淨的地方,要快。還有,王爺說過,不能有半點損傷,我倒是想知道知道,這兩位這是在做什麼?”
牢頭當時臉就垮下來了,心裡想著:這哪裡是送了個犯人過來,這簡直就是送了個祖宗嘛。
轉眼間,藍萱被投進大獄已經(jīng)有五六日的功夫了。
左俊忠乾脆告了假,在府中禁足,只是悄悄的讓左良在上朝的時候打聽打聽藍萱的消息。可從那日起,藍萱的這件事,好像是垂了石頭沉入海底了一般,沒有人再次提起。
左良無處下口,也只好買通了一個天牢的獄卒打聽,知道藍萱一切安好,而且,賢王也沒有多作刁難,這纔算是暫且放下心來。
可是,畢竟人在那個見不到光的地方,不知道何時就會損了性命,總是讓人覺得於心不安。但是,眼下卻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可用,所以,也只能這樣觀望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