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為了這個一大早跑過來?”
閆寶書看了陸向北一眼,直奔放著洗臉盆的架子走了過去。盆里的熱水是閆玉芬幫忙倒好的,就連白色的毛巾和肥皂胰子也都擺放在一旁。閆寶書挽起衣袖彎了腰,先用手試探了一下水溫,隨后才捧著水開始洗臉。
外屋地里不止閆寶書和陸向北兩個人,金桂琴閆玉芬以及閆寶龍都在,陸向北也不好像平時那樣發揚自己特有的人格魅力,他拎著挎包到了閆寶書身旁,小聲說道:“你咋都不給表示呢?”
家人都在場,閆寶書能怎么表示?不過說句真心話,閆寶書的心里是感動的,并且對陸向北的印象瞬間增高了不少。東西是小,可他在乎的是陸向北的這份心,這就好比大姐閆玉芬總會在細節上面體現出來的關心一樣,對于閆寶書來說無比受用。
閆寶書洗過臉,用毛巾擦的同時抬起了頭,沖著陸向北微微一笑:“你吃早飯了嗎?”閆寶書是按照中國人的一些喜好下意識地問出口的,這就好像大馬路上兩個人見面,首先第一句脫口而出的話不是“你好”,而是“吃了嗎?”。另外,閆寶書知道陸向北的家庭條件不差,就算他有心想留陸向北吃飯,也不見得陸向北會答應。
“吃啥啊,我一大早就從炕上爬起來了。”陸向北笑嘻嘻的摸著肚子,“賞口飯吃?”
閆寶書微微一怔,隨即恢復了笑臉,順手把毛巾往洗臉架子一搭,說道:“窩窩頭你能吃的慣?”
話音落下,金桂琴突然從灶臺前插話進來,“寶書啊,媽早上蒸的大發糕,還熱乎著呢,讓你同學留下來吃吧。”
閆寶書問陸向北,“可以嗎?”
“這有啥不可以的。”陸向北不僅沒有露出嫌棄的表情,反而摩拳擦掌的同時砸吧了一下嘴,目光還朝著金桂琴身旁的干糧筐里瞄了一眼,笑道:“嬸子蒸的發糕看著就好吃,俺媽就不行了,蒸不出來。”
閆寶書翹了嘴角,心想,你家也不吃發糕啊。
金桂琴到底是個淳樸善良的女人,相夫教子在她的腦海中已經根深蒂固,廚藝的好壞在她看來要遠遠大于年輕時候那花一樣的容貌,這就好比幾家女人圍坐在炕頭,手里拿著煙袋桿子,一邊嘮家常一邊談廚藝,她們之間的共同話題大多建立在這兩件事上,至于想要給自己捯飭捯飭的念頭,早就在男人孩子灶臺之間消磨的差不多了。若是在廚藝的基礎上再增加一條干凈又會持家,那么“好女人”的稱號仿佛瞬間攀升到了“三八紅旗手”的高度,光是說一說就夠讓她們興奮半天的了。
金桂琴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女人,在得到了陸向北的贊美時,臉上的笑容加深,她回過頭笑道:“嬸子蒸的發糕也就那樣,沒啥好不吃好的。”話音落下,金桂琴朝閆寶書瞥了一眼,見他還在偷笑,忍不住訓斥道:“寶書,給你同學倒水洗手啊。”
閆寶書笑道:“還倒啥水啊,就讓他用我的洗臉水洗唄。”
“嘖……你這孩子。”金桂琴一早就發現陸向北這孩子有所不同,身上的衣服幾乎是沒有補丁的,并且一大早跑來給閆寶書送挎包,她思來想去就沒覺著鐵道西哪戶人家能有這個條件養出這樣一個孩子來。
樣貌是會騙人的,陸向北要多虧他爸媽給了他一副好的長相,不然就他那性格和脾性,估摸著是個人見了都得跑,典型的鬼見愁啊。此時此刻,閆寶書嚴重懷疑自己就是中了陸向北外貌上的陷阱,太他嗎的勾人了。
陸向北現在才十七歲,這要是長大了,那還得了?
“嬸子,我和寶書跟學校里頭都好的一個鼻孔出氣了,用他洗臉的水洗手,我樂意著呢。”說完,陸向北把手里的挎包扔給了閆寶書:“給你就拿著,別推辭,否則就是不把我當同學當朋友,難道說你想眼看著我們的階級友誼就因為你的一句話土崩瓦解嗎?”
閆寶書忍俊不禁道:“亂碼七糟的說些啥玩應呢,洗你的手去吧。”
陸向北嬉皮笑臉的挽袖子去洗手了,由于他是背對這一切,自然沒有看到金桂琴橫愣閆寶書的那一眼。上門就是客這個道理閆寶書他懂,可他就是沒辦法把陸向北當成是“客”,在他看來,朋友要比客人親厚的多了。
“三哥。”閆寶龍一直扒著門框子偷看,現在陸向北洗手呢,他終于得到機會和閆寶書說話了。
閆寶書看著他,“咋了?”
閆寶龍吸了吸鼻子里大鼻涕,笑道:“三哥,那挎包……”
一聽這話,閆寶書立刻就知道這小子剛才的興奮勁兒打哪里來了,有句話說的好“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閆寶書現在知道這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寶龍,這包可以給你,但不是現在。”
閆寶龍雖說年紀小,可他面部表情豐富啊,先是高興再來就是失落,兩種情緒銜接的恰到好處完美無瑕,簡直堪稱演技派的典范,正是因為閆寶龍這樣一個神情,一道靈光突然從閆寶書的腦海中劃過,他似乎找到了改造閆寶龍的方法。
“寶龍是吧。”陸向北聽見了閆寶書哥弟之間的談話,擦了手過來,手搭在閆寶書的肩膀上說:“這包是我給你哥的,我這人還沒走呢你就要上了,你小子覺著合適嗎?”陸向北沒拿自己當外人,所以說起話來比較直。
金桂琴護犢情深,雖說心里沒有生氣,但面子還是有些掛不住了,手里的爐鉤子往灶臺上一扔,起身到了閆寶龍身前,“眼皮下淺腚溝子深,屁=眼=子夾二斤棉花你都不嫌沉。那包是你哥同學給的,你要個啥勁兒啊。”說完,金桂琴沖陸向北笑了笑,推著嘴撅老高的閆寶龍進了大屋。
閆寶書冷不丁回身在陸向北身上砸了一拳,力道比較輕,“陸向北,那是我弟你知道不。”
陸向北揉著胸口,笑嘻嘻地說:“你弟就是我弟,再說了……”陸向北湊過閆寶書耳畔,嘀咕道:“你弟一看就是那種吃啥啥沒夠的,不能太慣著,不然長大了可沒好。”
閆寶書免不了吃驚,“你倒是會看人。”陸向北說的沒錯,像老閆家這樣的家庭,竟然還能寵出個閻王爺也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閆寶龍一點當家的能耐沒有,反倒就會從兄弟姐妹的手中奪食,若真是放任不管任由他這樣的性格滋生茁壯,那長大以后保不準是要出大事的。
“那是,兄弟是誰。”陸向北氣勢浩蕩的拍了胸脯,而位置正巧與閆寶書剛才砸他的那一拳重合,他連忙彎腰駝背,呲牙咧嘴道:“我操,你剛才那一下是想要了兄弟的命吧。”
閆寶書明明就沒用力,唯一的可能就是陸向北裝的,“信你才怪。”
閆寶書轉身往屋里走,陸向北一看人沒搭理他,連忙追了上來,“哎哎哎,開個玩笑不會急眼了吧?”
閆寶書停下腳步,假笑道:“我才懶得和你生氣呢。”
陸向北大笑,“閆寶書,我咋越來越覺著……”陸向北聲音漸弱,小的和蚊子差不多:“你像個娘們了。”
閆寶書蹙眉,一臉不悅道:“廁所里打燈籠,你找死是吧。”
陸向北忙退兩步,“干啥玩應,還要動手啊,告訴你,你那花拳繡腿對兄弟不管用,打在我身上也就是撓癢癢。”說著,陸向北走上前,笑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說真的,我剛才就發現了,你這頭發……根本就不是絞豁了對不?”
閆寶書就知道他那兩剪子下去得闖禍,現在好了,被陸向北發現了,原形畢露的感覺瞬間壯大,他下意識的摸了摸劉海,死鴨子嘴硬道:“就是剪豁了,你可別跟別人瞎說,萬一被咱學校的紅衛兵發現了,我還有活路嗎。”
“不說不說,我保證不說,我像毛=主=席保證,一定守口如瓶,堅決不說你就是在搞‘小資產階級臭美思想’。”
閆寶書又氣又笑,“什么人啊,懶得搭理你。”
兩個人鬧也鬧夠了,進屋后吃了早飯后就出了家門。閆寶書是沒有自行車的,每天要從鐵道西徒步走上個十幾分鐘到鐵道東的十三中,由于今天陸向北的出現,閆寶書不用走路了,和昨晚一樣,他坐在自行車的前杠上,雙手握著車把中間說:“陸向北,你家平時都不吃苞谷面的吧?”
“啊?……啊”
閆寶書感覺到陸向北的呼吸,追問道:“磨磨唧唧的干啥,實話實說。”
陸向北笑道:“是……是不咋吃。”陸向北心細如塵,為了避免閆寶書多想,他連忙補充了一句,“嬸子蒸的發糕好吃,真的,沒看我造了兩大塊嗎。”
閆寶書目視前方,眼中的笑意直達心底,“我還以為你會吃不慣呢,然后一臉嫌棄的扔了筷子走人。”
“嘖……你把我當啥人了。”
閆寶書憋著笑,“好了好了,跟你開玩笑,別當真。”
“我才沒當真的,都是自家兄弟,沒啥大不了的。”陸向北握緊車把,繞過了前面的兩個路人,突然,他低下頭和閆寶書小聲的說:“話說,昨晚我把你那手抄本看完了,那小寡婦還真是……”陸向北一臉的意猶未盡,興奮道:“你啥時候有時間把后面的寫給我瞅瞅唄?”
閆寶書一愣,“合著你一大早給我送挎包,是另有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