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斷了幾棵樹,她終于停了下來。
軟綿綿的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婉晴只覺眼皮猶如千斤重,根本連一條縫也睜不開。模模糊糊有個身影順著坡往下走,應該是博果爾吧。婉晴想。繼而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婉晴昏迷了四天,醒來時,床邊嚶嚶哭泣的是冬卉,那邊暖炕上坐著梅氏。費揚古在外室等消息,也不曾離開。
“水……”婉晴黏澀發聲。
冬卉驚訝的止住哭,梅氏趕緊道:“快去給晴兒倒水來!”“哎!”冬卉應聲忙倒了杯水。費揚古聽聞長姐醒了,也忍不住入內探視。
婉晴一氣喝光三四杯水,這才有力氣說話。
“我沒事了。”
梅氏眼眶一紅,抹了抹眼淚。“晴兒,你嚇死二娘了。怎么好生生的摔下陡坡。你可知你被十一阿哥送回來的時候,渾身是傷。”
費揚古不等婉晴回答,一雙狹長陰鶩的眼睛瞇起,“長姐,可是十一阿哥推你的?”
梅氏嚇得捂住他的嘴,“你說的是什么話!污蔑皇子,可是殺頭的罪!”
婉晴其實也鬧不清那天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的摔了,當然她更不會認為是博果爾推了自己。許是山間泥濘,腳步不穩所致吧。
“費揚古,你莫要胡說。是長姐自己不小心。”
費揚古沒再繼續說。梅氏依舊心有余悸的擰了他一把。
“對了,十一阿哥有沒有受傷?”婉晴忙問。博果爾是皇嗣,他的安危遠比自己這個外臣之女要重要的多了。
梅氏聞言臉色便的難看起來。費揚古也沒吭聲。
婉晴頓覺不對,掙扎著就要爬起來,“是不是他出事了?”
梅氏趕忙按下她的身子,嘆道:“他沒有摔著。只是……哎。”
婉晴心急,抓住梅氏的衣袖,“二娘莫要吞吞吐吐了。若是十一阿哥有什么好歹,我們董鄂氏便完了。”
梅氏臉色一暗,“如今你剛醒。二娘本不想叫你煩心。可這件事已不是秘密了,你早晚會知道。聽說皇上因你的受傷,遷怒十一阿哥,竟順手使了鞭刑。”
“什么?!”婉晴攥緊被子,“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梅氏道:“就在昨天。皇上本邀十一阿哥一同騎射。不知怎得,十一阿哥與皇上在言談間,不小心泄露此事。惹得皇上大怒,揮鞭便打。你也知道,當今皇上易怒任性,這下子真真要出大事了。”
婉晴思來想去,坐起身就要掀被子,“不行,我得去看看十一阿哥。”
梅氏按住婉晴,“你且冷靜點。不說十一阿哥現住宮中,你入內難。就算十一阿哥開了府邸,你也不能去。你知不知道大貴妃恨你入骨,皇太后也怨你很深。你現在入宮,豈不是往虎穴里闖嗎?”
婉晴急道:“可這事因我而起。就算我躲在府里,皇太后也不會輕易饒恕我的。”
梅氏干脆讓冬卉和她一起制住婉晴,“你這個傻丫頭,你阿瑪一夜未歸,跪在慈寧宮請罪。你若是亂闖,豈不是叫你阿瑪白白受委屈了?!”
婉晴愣住,“阿瑪……跪于慈寧宮前?”
梅氏點點頭。
淚珠瞬間滾落,婉晴心如刀絞,喃喃道:“阿瑪一把年紀,這樣跪著,身子骨受不住的。”
梅氏拿帕子替她拭淚,“如今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把身子養好。且看看皇太后如何發落再說。”
婉晴咬唇應了。她如今毫無辦法,沒有辦法見到福臨解釋這一切,更無法入宮探望博果爾,看看他是否安好。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府中養傷。相較于前世,今生的大起大落令她快要無法承受。再怎么說,她也只是個大家閨秀,沒經歷過什么大的變故。
冬卉知曉小姐心病,一直悉心照料。費揚古怕她胡思亂想,也經常拿學業來問,以轉移她的神思。和卓知道董鄂府出了大事,忙忙在初選后就回了家。
五月中旬,蒙古科爾沁鎮國公綽爾濟之女,博爾濟吉特·齊布琛入宮。同行的還有她的親妹妹博爾濟吉特·赫里。福臨不知皇太后暗中為他迎娶了姐妹二人,可如今他一怒之下鞭笞博果爾的事成為威脅。他只得接受這樣的安排。
齊布琛當即擬冊封皇后,赫里冊封淑妃,于下個月同冊嘉禮。
連娶兩名科爾沁女子,皇太后為著后/宮母家地位可謂做足了準備。
婉晴的事還懸在那里,鄂碩屢屢求見皇太后而不能,連氣又急,終于心力交瘁而病倒。婉晴對此愧悔不已,阿瑪因為她的緣故病臥床榻,身為女兒,她幾乎每日以淚洗面。熬藥侍奉無不親力親為,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贖些罪過。
吳良輔間歇會傳來福臨的消息,無外乎是要她寬心,信他能處理好一切。婉晴是很想寬心,而如今京城人人道順治皇帝剛愎自用,任性妄為,貪戀女色。這叫她怎能不憂心?
一切的罪過皆是因為自己,全部都是自己的錯。婉晴想。
鄂碩在婉晴的悉心照顧下,漸漸好了些。他看著清麗脫俗的女兒,微微嘆息。“晴兒,你不要再任性了!”
婉晴噙著淚水,低頭不作聲。半晌方道:“以后,女兒再也不做出格的事了。”
她妥協了,若她嫁給博果爾能挽回福臨的名聲,她愿意嫁。為了福臨,讓她做什么都行。
鄂碩松了一口氣,“等我身子一好,便回稟了皇太后。盡快讓你和十一阿哥完婚。省得夜長夢多。”
是啊,省得夜長夢多……婉晴悲戚的想,今生居然無緣,看來自己與福臨的愛算是走到了絕路。
踏出鄂碩的寢室,已是漫天星辰。婉晴慢慢踱步前行,仰望天際的湛藍,恍如隔世一般,迷惘無助。重活一世到底是為了什么?她不懂也不明白,還不若前世清清白白一死,了無牽掛。
婉晴想著心思,不知不覺走到梅氏和費揚古的院中。她冷不丁回神,自嘲般笑了笑,正欲轉身離去,卻見一個人偷偷溜進費揚古的房間。
是誰這么大膽?
婉晴心下一跳,放緩步子剛走到梅氏屋前,忽然想起冬卉在順治十一年死去。
冬卉?!
可是前世不是杜姨娘使得詭計嗎?如今卻只見她一人啊!
婉晴不解,不管怎樣,先救了自己的婢女要緊。她跟著那個人影來到費揚古的房間外。婉晴知道,這個時辰,費揚古一般會屏退不相干的人,靜靜的看書。
吱呀一聲門響,婉晴只聽見費揚古緊張的問了聲:“冬卉,你怎么來了?是不是長姐有要事?”
那邊冬卉端著點心,衣著單薄,嬌滴滴道:“小姐讓我送點心給少爺。”
婉晴根本沒讓她送什么勞什子點心。她眉峰蹙起,這種情形下來看,冬卉不像是被人施了詭計,反倒像是她主動勾引少爺。
一陣惡寒,婉晴恨不得直接扇她一巴掌,她身邊的人怎可如此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