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裡頭只有夜間微涼。福臨看摺子看的累了, 伸了伸腰。吳良輔忙的上前,“皇上,是時候歇著了?!?
“嗯。”福臨道:“馬上十五便是中元節(jié)。還需預備著祭陵之事?!?
吳良輔道:“前兒皇后娘娘說近日裡後宮事多, 說打算在中元節(jié)那日放燈祈福?!?
“皇后安排便是了?!备ER一點也沒心情管這些事。他滿腦子都是婉晴和博果爾的事, 噬心的猜忌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
“皇上……”殿外敬事房太監(jiān)端著盤子而來, “該翻牌子了?!?
福臨沒好氣的瞪他, “滾!”
敬事房連公公苦惱不已, 本來嘛,敬事房是專管皇帝侍寢之事,那是油水最爲豐厚的地方。哪個妃嬪娘娘不巴望著他連公公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 或者把牌子的位置放得醒目一些??善赃@賢嬪娘娘入宮,皇帝一心只有她, 但凡和賢嬪慪氣, 到了翻牌子的時辰便拿他撒火。
“皇上……”連公公得了太后的授意, 還是硬著頭皮道,“太后娘娘懿旨, 請皇上翻牌子?!?
福臨惡狠狠的看他,“你敢拿額娘威脅朕?”
連公公叫苦不迭,這根本不關(guān)他的事?!盎噬希拧拧彼苷f什麼呢,左不過又是皇帝意氣用事, 他活膩了纔敢出言相勸。
吳良輔好心解圍道:“皇上好些日子沒踏入後宮了, 莫說太后娘娘心急, 那些個娘娘、小主們, 怕也是急得不得了?!?
“朕沒心情?!备ER甩了甩衣袖, “讓他滾!”
吳良輔嘆了口氣,“連公公, 你先回吧。今日皇上肯定是不會召幸任何一位娘娘小主的?!?
連公公無法,端著盤子正欲離去。福臨無意瞥了一眼,臉色一變,沉聲道:“站住!”
連公公以爲事有轉(zhuǎn)機,忙堆起笑臉,“皇上翻牌子?”
福臨一把打翻木盤,怒道:“誰讓你把賢嬪的牌子撤了的?!”
連公公哪裡想到皇帝會因這事發(fā)火。他忙的跪下道:“皇上,這……這個,賢嬪娘娘滑胎抱恙無法侍奉皇上,這才……這才……”
“糊塗東西1”福臨一腳踹翻連公公,“你給朕聽好了!無論賢嬪是否安好,都必須把她的綠頭牌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連公公爬起來穩(wěn)住身體,不住點頭哈腰道:“是是是,奴才再也不敢撤了賢嬪娘娘的綠頭牌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滾!”福臨再一次怒斥。連公公此刻一刻鐘也不敢呆,收拾了東西趕緊跑了。吳良輔見狀想說什麼,可未等他開口,福臨緊鎖他的眼睛,狠狠道:“賢嬪如何了?”
吳良輔知皇帝真的生氣了,小心翼翼的回道:“太醫(yī)說,賢嬪娘娘產(chǎn)後虛弱,又蒙受冤屈,五內(nèi)鬱結(jié)。飯不曾好生吃,藥也不願喝。整個人瘦的不成樣子……”
福臨心內(nèi)一抽抽,面上故作鎮(zhèn)靜道:“她怕是還爲博果爾難過呢吧!”
吳良輔無奈道:“皇上爲何篤定娘娘與襄親王不清白呢?”
福臨瞪大眼睛,“朕什麼時候說他們不清白了?!你這樣亂嚼舌根子,朕便叫人拔了你的舌頭!”
吳良輔不語,默默撥了撥燭心,“皇上當真不去瞧瞧賢嬪娘娘?哎,賢嬪娘娘不肯用膳,又不肯喝藥,必是怨皇上您疑心她,傷心難過著呢?!?
福臨張張嘴想說什麼,卻終究不願拉下帝王之尊。堂堂一國之主,反倒去向自己的妃嬪賠罪,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更何況,她與博果爾是否當真沒有一絲牽連,也未可知。
“不管她!”福臨賭氣復看起摺子,那摺子看了大半宿,卻是一個字也沒看下去。
……
恭妃這些天幾乎三天兩頭往儲秀宮去。婉晴面色漸漸紅潤了些,她也放心多了。又想起如今皇帝鬱結(jié)於心,不免有些擔心,“妹妹,皇上因你和襄親王之事遷怒於你,可怎生是好?”
婉晴初時還想著福臨居然相信他人之言而懷疑她,所以難過,所以想不開。而今她卻覺得,當時她的確是聽到博果爾薨逝的事,氣血逆轉(zhuǎn)而致最終滑胎,也不怪福臨會震怒。只有一件,若不是當日禁足時被下了藥,婉晴再怎麼震驚博果爾的薨逝,也不會小產(chǎn),不至於柔弱到此等程度。
悼嬪……
婉晴在心中狠狠的想這個名字。孩子的又一次失去,和前世一模一樣,不禁令她更加憤恨。
“姐姐,您可以爲妹妹去鍾粹宮走一遭嗎?”
恭妃道:“願爲妹妹效勞。不知妹妹需要姐姐做什麼?”
婉晴輕聲道:“姐姐附耳來。”
恭妃靜心聽完,微微一笑。“妹妹且放心好了。”
鍾粹宮中,悼嬪才送了和卓,回房歇了不過一炷香時間,便聽宮女來報,“恭妃娘娘來了?!?
悼嬪心知恭妃與婉晴交好,搞不清她打的什麼主意,不敢掉以輕心,囑咐宮女道:“快快請來。本宮即刻便到?!?
恭妃被迎至正殿,她冷眼掃過殿內(nèi)一切,一股濃郁的香氣縈繞鼻尖。這是貞妃慣常用的香料,她對氣味很敏感,這獨特的香料脂粉氣根本瞞不過她去。原來,貞妃和靜妃、悼嬪是一氣的。
“恭妃娘娘來了?!钡繈逍σ饕鞯膹膬?nèi)殿而出,“來人,上茶?!?
恭妃也不客氣,徑直坐在主座上。
悼嬪笑道:“今兒個娘娘怎得有空來嬪妾的鐘粹宮?”
恭妃端杯抿了口茶,笑道:“這才至儲秀宮探望過賢嬪。路過鍾粹宮想到姐姐,這進來瞧瞧姐姐好不好?!?
悼嬪含笑道:“如今這滑胎的又不是嬪妾,嬪妾身子很好。有勞娘娘費心了?!?
恭妃笑道:“我可沒說姐姐身子不好。我是在想,賢嬪妹妹滑胎,痛失愛子。那日姐姐探望之時,難道無一絲愧疚之意?哎……我生怕姐姐因愧而生心病呢?!?
悼嬪的笑臉垮了,有些怒意道:“娘娘這話何意?難不成是懷疑嬪妾?”
恭妃似乎沒發(fā)現(xiàn)悼嬪生氣,慢悠悠的喝著茶,“姐姐做過甚麼事,姐姐心中自有思量,無須我說與姐姐聽了吧?!?
“你!”悼嬪和靜妃差不多,都不是什麼任人搓圓捏扁的性格,一聽恭妃這話都快甩到臉上來了,立刻變了臉?!皼]有證據(jù)誣賴妃嬪,即便娘娘位分比嬪妾高,也得去太后面前評理。”雖說這恭妃也是科爾沁的格格,但終究不是同一旗籍。再者說,她可是太后的侄女,敢惹她?真是笑話!
恭妃根本不怕,還是笑吟吟的?!敖憬愦蛩阏虅萜廴藛幔咳舸耸抡骠[起來,以太后的英明,也不會刻意偏袒姐姐吧?!?
悼嬪笑道:“那嬪妾倒要看看,太后難不成幫你一併誣賴自己的侄女?”
這時,殿外有個穿綠衣的宮女閃過。恭妃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那麼,姐姐便隨我走一趟吧?”
悼嬪到底心有點虛,都搬出了太后也不見恭妃有何懼意,難不成她真的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心裡不安,面上又不願意露出來,便硬著頭皮道:“去便去!難不成娘娘誣賴嬪妾還有理了不成?”
恭妃率先站起,“那便走吧?!?
悼嬪忐忑起身,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彆彆扭扭走到殿門前,卻被恭妃一把抓住手腕,嚇了她一跳。
“姐姐,這天兒不冷啊?!惫у眯Φ目粗?。
悼嬪甩開她的禁錮,沒好氣道:“要走便走,娘娘不是急著去慈寧宮嗎?”
恭妃笑而不語,伸手指向前方那綠衣宮女,那宮女抱著不知什麼東西,一見恭妃盯緊自己,直接癱在地上,懷裡的東西撒了一地。
“柳兒!你怎麼這樣毛手毛腳的!”悼嬪對奴才們頤指氣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奴才又丟了她的臉,更是令人生氣。
恭妃不緊不慢的踱步上前,彎腰撿起一片草藥,好奇道:“咦?你們娘娘生病了?怕不是心病吧?”
柳兒跪伏在地,根本不敢說話。恭妃的話正巧印證之前說她愧疚什麼的,悼嬪一下子氣紅了臉,對準柳兒的面頰左右開弓,狠狠扇了幾巴掌。
“本宮生什麼病了?你個奴才,拿這麼些藥材回來是作死麼?!”
柳兒嘴角破皮流血,她忙跪地討?zhàn)?,“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恭妃不理會這主僕兩人,而是拿藥材在鼻尖聞了聞,繼而皺眉道:“這很像附子的氣味?!?
悼嬪劈手奪了過來,“什麼附子的氣味!娘娘您又不是太醫(yī),哪裡會知道這是什麼。”
恭妃也沒發(fā)火,很是和善的問柳兒道:“你拿這些是做什麼的?你們娘娘病了嗎?”
卻見柳兒眼神閃爍,似有懼怕之色?!安弧皇堑摹N覀兡锬餆o病痛?!?
恭妃奇道:“那便奇怪了。好好兒的,這藥材作何用呢?”
柳兒擡眼看了看悼嬪,悼嬪瞪了她一眼,“有什麼話便說!”
柳兒嗚嗚嚕嚕的什麼話也沒說,反倒抱住悼嬪的小腿哭道:“娘娘,不關(guān)奴婢的事啊,娘娘。娘娘一定要救奴婢!”
悼嬪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鬧得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下意識踹了一腳,“你幹什麼?!沒規(guī)矩!”
柳兒不死心,復又不住磕頭,嘴裡一直唸叨著娘娘救救奴婢之語。
悼嬪此時正納著悶呢,外頭太監(jiān)一聲:“皇后娘娘駕到。”將她拉回現(xiàn)實。冷不丁轉(zhuǎn)頭看恭妃,恭妃兀自笑的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