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輔不像開始那樣有所防備,清俊的臉上閃過一抹神秘之色。“林公子在橋邊等著小姐呢!”
心口驀地一跳,福臨是皇帝,出宮尤為不易,為了她一次又一次冒險,若是讓皇太后逮到,可又是一通罵了。
想來還是甜蜜的,他竟肯為自己費心至此。
“等我換件衣裳。”
吳良輔忙道:“小姐煩請快著點~”
“嗯。”婉晴答應一聲,拉了冬卉便進了屋子,吳良輔則鬼頭鬼腦的盯著周圍動靜。
冬卉搜羅出一件男袍,耷拉著臉道:“林公子長得是不錯,細皮嫩肉又俊朗,可再怎么著,也只是個管家而已!小姐犯得著那么上心么?”
婉晴脫了衣裙,聞言不禁笑了,“你這個丫頭,不過十八/九歲,說話這樣沒輕沒重!林公子是個男子,你也好意思盡盯著人家的臉瞧,也不怕叫人笑話!”
冬卉撅著嘴,也不害臊,“夫人去的早,小姐嫁人是重中之重的事情!我不盯著點,別人哪個又指望的上?”
婉晴樂了,也有些感動,“我知道你待我好!日后若是出嫁,我絕不虧待你!”
冬卉雙頰飛上一抹紅暈,嘟喃道:“小姐換衣裳吧!”
這丫頭竟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呵呵一笑,婉晴不敢怠慢,趕緊收拾打扮起來,又戴上一頂暖帽,擠眉弄眼的朝冬卉做鬼臉。
冬卉捂嘴一笑,“小姐真似戲文那白面小生!”
中指微勾,給了她一個爆栗,“臭丫頭,拿我同戲子取笑!你還不快辦起來!難不成叫我一個人出去嗎?”
整理完畢,她和冬卉對望著看了看,忍不住都笑了。真是兩個俊公子!
要說董鄂府,沒有人比婉晴更熟。她貓著腰,領著吳良輔偷摸著從后門出去。鄂碩一心撲在博果爾身上,哪里能想到他家姑娘竟這樣大膽,偷溜跑了。
出了府門,幾步拐進一個巷子,里面停著馬車。婉晴奇怪道:“這是……”
吳良輔扶她上車,又幫冬卉一并上去,自己坐在前面趕車,馬鞭揚起,這才道:“林公子在京外尋了一處好地方帶小姐瞧,不坐馬車就太遠了。”
“唔……”放下簾布,婉晴窩在馬車一角,冷眼瞅過去一看,拐角處有布包著的鼓鼓囊囊的東西,不知道是什么。
車子在橋邊停下,她和冬卉掀簾而望,卻見福臨身著黑色大氅,懷里抱著油紙包的點心,笑著走了過來。吳良輔趕緊下車扶他。冬卉見狀,情知是不能與小姐一同呆在馬車里了,便挪了出來,她位子就坐上了福臨。
車轱轆滾動,馬車吱吱呀呀的走。婉晴好笑的看著他額上雪花慢慢化作水,像前世一樣,很自然的拿出帕子為他細細擦拭,邊擦邊柔聲道:“瞧你,這么冷的天還出來做什么?”
福臨身子一顫,幽幽的看著她不說話。
婉晴臉色緋紅,訕訕的放下手,又忘了今生才第二次見面,這樣動手動腳的豈不失了分寸?
福臨看了她半晌,方指著衣裳,略帶責備地說:“今兒天氣寒冷,你怎穿的這樣單薄!”
婉晴一愣,原以為他不說話是嫌棄自己不夠矜持,沒想到卻是在打量衣裳。
心頭一暖,“出來的急了些,沒仔細尋厚實的冬衣。”
福臨把懷里還溫著的點心塞給她,“這是桂花糕,那日你家丫鬟買來,全讓博果爾吃了。今兒我特意買了些給你!”
解開油紙包,婉晴捏起一個給他,“公子覺得我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
福臨接了放在嘴邊咬了一口,聽她這樣說,不免笑了,“倒不是你小家子氣!那日你家丫鬟巴巴兒買了這個來,許是你素日里愛吃的。正巧可以買了哄你高興啊!”
雙頰一燙,低頭吃著桂花糕,婉晴只覺這桂花糕比平日里吃的都好。
馬車里籠著小巧的炭爐,也不覺多冷。冷場了約一炷香時間,她抬頭偷偷瞄他,沒想他也在看她,兩人四目相對,頓生尷尬。
“咳……”福臨首先轉過頭去,支吾道:“那什么,吳良輔可否和小姐說要去哪兒么?”
婉晴搖搖頭,見福臨半晌沒有回應,不免嘲笑自己,都扭過臉去了,哪里看的見呢。
“他沒說去哪兒,只說公子在橋邊等著。”
福臨白皙的臉上紅了一紅,繼而試探般問道:“小姐……是因我而來?”
婉晴低著頭不好意思,手中絞著帕子,閃爍其詞,“再用些桂花糕吧。”
福臨從背后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里掏將出一件羽緞,自顧自道:“我看天這么冷,你家丫鬟穿的也少,這個我拿去給她。”心如鼓一般跳動不安,自己都是個當阿瑪的人了,怎么跟初戀一樣?
婉晴撲哧一笑,他這是算害羞么?“我遞給她便是了,怎好勞煩公子?”說著,便探身過去準備拿那個水紅色的羽緞。
婉晴剛剛拽住羽緞的邊角,福臨一扯,口中兀自道:“外頭太冷了,小姐衣裳又單薄,若是凍著便不好了。還是我給吧,她叫什么名字?”
聽他這樣說,婉晴便罷了,小心的挪動身體想坐回去,“她叫冬卉……哎呀!”馬車忽然劇烈抖動一下,一個不穩,正好跌進他懷里。
一時間,婉晴愣住,福臨也呆了。
“吁……”
外頭的光涌了進來,吳良輔掀著簾子往里望,“公子,小姐,車轱轆撞了塊石頭……”他頓住,默默退出不再說。
斜倚在福臨懷中,福臨下意識摟緊她,這一幕叫吳良輔看得真真兒的。婉晴瞬間像彈坐起,臉紅到了脖子根。
福臨七手八腳的裹了羽緞,眼神閃爍道:“我把這個給冬卉姑娘。”
婉晴撫了撫狂跳的心,明明已經是第二世了,怎么還像初見一樣,喜悅和甜蜜縈繞心頭,多了前世初期不曾體會過的幸福。
沒多大會,福臨進了馬車,車也徐徐而行。
兩人不好意思的坐著,別別扭扭的也不說話,臉始終紅撲撲的可愛。直到抵達目的地。
福臨先下了馬車,搭手扶婉晴下來,觸碰那溫熱的掌心,婉晴的心滿滿的,說不出的高興。福臨很自然的將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動作熟練的好像練習了數次。
婉晴道:“那你怎么辦?”
福臨溫和一笑,“我是個男人!不要緊!”
冬卉裹著羽緞靠在婉晴身邊,不住的哈氣,“小姐,這天可真冷。”
吳良輔也笑了,“就是的呢。說起來,冬卉姑娘膚色白皙,水紅色襯得姑娘面如三月里桃花,好看的緊。”
冬卉臉一紅,“吳大哥盡說笑!我哪里比得上我家小姐一分一毫?”
“董鄂小姐自是不必說的!”吳良輔道:“恰如江南女子嫵媚動人。公子沒見小姐穿的那身漢服,美若天仙。”
福臨一聽來了興趣,“真的?什么時候也穿給我看看?”
婉晴一跺腳,笑道:“漢人比旗人的地位可是差的太多了。若是穿了漢人的衣裳,我阿瑪又該生氣了。”
福臨目光微沉,“我就喜歡漢家文化,滿人應該多學習儒家知識,妄自尊大實屬不該。”
婉晴嫣然一笑,“公子所言極是!那么小女子可否問一句,公子究竟要帶小女子去何處?”
福臨也笑了,“桃源深處。”
“這季節哪里有桃花,公子莫要說笑!”她故意裝作不解其意,捉狹道。
福臨定定的看著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著向前跑。婉晴的心像漏了一拍,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他的存在。
如皎月般的側臉,盈盈滴水的眸子,溫文爾雅,高挺的鼻梁,肉色的薄薄嘴唇,白皙的頸項劃出好看的曲線,頎長而消瘦的身體,以及那幾乎只屬于自己一人的胸膛,那胸膛中,跳動著火熱的心,只為她一人而生……福臨……
眼眶溫熱,爾后瞬間冰冷。今生再次輪回,婉晴發現自己變得愛哭了,尤其是看見福臨,她心心念念的福臨,淚水便如決了堤似的嘩嘩的流。
福臨猛地停住,害的婉晴差點沒止住步伐而摔倒。
“你怎么哭了?”他皺著眉道。
婉晴胡亂抹了兩把眼淚,擠出一絲笑容,“許是冷風刺骨,眼睛難受,這才哭了。”
福臨放緩了腳步,“怪我!我太著急了!后面的路就慢慢走吧!”
婉晴點點頭。
……
呃,他說的慢……慢走,還真是慢啊……這一步一個腳印,踩得頗為瓷實。婉晴哭笑不得,“這么走下去,什么時候才能到啊。”
福臨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
不知走了多久,漸漸有一座清雅的山間小筑映入眼簾,伴著山腰處清新的空氣,真是看什么都是好的。
福臨依舊拉著婉晴的手,推開院門,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但里頭的井井有條,不會是沒人住。
“這是什么地方?”婉晴四處張望著。
福臨握緊了她的手,“這是我讓人蓋得的莊子,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來這里逛逛。”
婉晴明白他的處境,由于那會子攝政王當政,福臨清閑的不像個皇帝,他也只有瞎琢磨些東西來打發時間。
走進后院,這里種著滿園的梅花樹,全是潔凈的白梅,風絲絲卷起白梅香,淡雅的令人沉醉。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婉晴笑吟吟念出這句詩,“林公子,梅雪爭春未肯降,你卻怎樣評判呢?”
福臨撫掌而笑,“各有千秋!”
“哦?敢問公子有何見解?”婉晴笑道。
“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是為雪。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是為花。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花魂雪魄,實則沒有可比之處。愛著惜之,厭者棄之,好與不好,只在人之情感,亦在一念之間爾。”
婉晴忍不住贊道:“公子說的在理!民女佩服之至。”
福臨笑道:“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而今小姐卻讓我耳目一新。”
婉晴羞赧道:“不過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冬卉見小姐這般謙虛,忙道:“我們家小姐自幼飽讀詩書,不比那些個狀元才子差!”
“冬卉!”婉晴一聲斷喝,繼而向福臨道:“公子見笑了。”
福臨很是興致盎然,“改明兒定和小姐細細品那詩詞韻味。”他忽而想起什么,轉身道:“吳良輔,這莊子里的人都打發了吧?”
吳良輔道:“這不為著董鄂小姐來,早遣了所有人。”
福臨這才安心,“小姐尚且待字閨中,怕落人口實。”
婉晴盈盈一拜,“多謝公子體諒。”
福臨扶她起身,道:“小姐可精通棋藝?”
婉晴笑,“略知皮毛!”
福臨歡喜的一拍掌,“太好了!吳良輔,去把馬車里的棋盤擺上。”
吳良輔應了聲。婉晴和福臨、冬卉便先行進了廂房。福臨對冬卉道:“莊子里的人都叫我打發了,有勞姑娘燒壺水泡茶。”
冬卉耳根一紅,“公子客氣了。我這就去!”
想起前世與福臨并未到過這么一處地方,想來今生或許能多出許多回憶來!婉晴癡癡的看著他,竟怎樣也看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