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林抓住這個時機,把人們召集到自己身邊,說道:“老鄉們,我們寧死不屈斗到底,這固然很好!不光應當這樣,而且必須這樣。不過,在眼下的這種處境中,我們應當作兩手兒準備。“
“兩手兒準備!”上海青幫小頭子相二地大惑不解地問道。
“對!是兩手兒準備!”
“快說說是哪兩手子?”相二地又問道。
“一手兒是,準備過堂的斗爭!”高玉林說,“另一手是,準備越獄,走人!”
“越獄?走人?”相地在又問道。
“是啊!”高玉林道。
“能行?”相地在又問道。
“一定能行!”高玉林道。
“怎么著?”相地在又問道。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高玉林鼓勵人們說,“咱們大家琢磨個辦法唄!”
“我琢磨過了,不大好辦!”王小五說,“門窗這么結實,弄開是不容易的!況且還有兩只看門狗,想從門窗里出去難呀!”
在他們說話的工夫,王二用指甲在摳磚縫。那磚太硬了!他摳一下一道白印兒,摳一下一道自印兒,簡直是連點磚末子也摳不下來。因此,他越摳越喪氣,就攔腰打斷了王小五的話,插嘴道:“真倒楣!這墻偏偏是這么好的磚砌的!”
“這話是怎么講的?阿拉不懂!”相二地在不解地問,“不是磚砌的又能怎么樣?”
“要是土坯的,那就好辦了嘆!”王二道。
“怎么好辦?”相地在又問道。
“大家用尿泡后,再用手摳開嘛!”王二道。
高玉林嘆息一聲,接言道:“是啊!我也想過,要是土坯壘的就好辦。可這磚砌的墻,沒鐵器家什是甭想挖開的!”他變一變語氣,又惋惜地說:“要能想個法兒挖開這堵后山墻,那可就好了!”
“好個什么?”相地在又問道。
“準能逃出去唄!”高玉林又道。
“怎見得?”相地在又問道。
“鬼子在這里修局子的時候,我被抓來干過活。因為這個,這里頭的情況我大體知道—點” 一直沒有說話的上海老地下工作者王仲豪說,“這堵后山墻外頭,是個空場子。在這個空場子北頭兒,有個小便門兒。那個小便門兒旁邊,有個崗樓子。崗樓上,平常日子只設一崗……”
王先生這么一說,引起了許多人的興趣。但他沒有說話。于是,一邊的王二說:“哎,這個屋里,也不知有個鐵器家什沒有?要是大小有件家什,那可該著咱們這伙子人走時運了!”
大家伙聽了這話,都不由得在自己的身子周連的地上摸索開了……
屋外,風更大了。而且,又下起雨來。密密麻麻的雨點敲打著屋頂,屋頂發出嘭嘭的響聲。在屋門外頭值崗的那兩個偽軍被雨淋得跑到南邊的小崗亭里去了。
那個小崗亭,和這座牢房門對門,足足有三十多米遠。兩個偽警察狗蹲在崗亭的門坎里頭,守著一盞“保險燈”,一個打瞌睡,一個正抽煙。
看樣子,他們對牢房這邊并不十分注意。因為,在他們看來,牢房的門窗這么堅固,慢說還有崗哨看著,就是沒人看著,也甭想跑出去。
事實上,要想逃出去,也確實是不易的。人們在邵釀泉和高玉林的指揮下,將整個屋子都摸遍了,不用說摸著個什么挖土的鐵器家什,連一根半寸長的小釘子也沒摸到,就是有時摸著一根草棍兒,也是潮乎乎軟綿綿的!
怎么辦?人們全都焦急起來。高玉林鼓勵大家說:“大家別急!只要我們沉住氣,靜下心來,一齊開動腦筋,越獄的辦法總是能夠想出來的。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們五十幾號人,該能頂得上多少諸葛亮呀?還能叫這點事給難住?呱呱吉!”
高玉林這段話,又把人們的勁兒鼓起來了。人們都默默地想著,坐著,坐著,想著。時間,過得可真快呀!特別是當人們窮思苦慮想不出個頭緒的時候,對時間的感覺就更加敏感感。沉思的人們正然焦急,突然有個人氣惱地說:“呦,真他媽的倒楣了,放屁竟然把褲子呲扯破!”
這一陣,高玉林一直靠墻坐著,一邊心里琢磨著越獄之計,一邊漫不經心地用手指甲刻著墻縫。他原來曾這樣想過:“到底能不能用指甲在墻縫上挖個洞呢?”
“同志們!”高玉林向被人摳出白線的墻縫,笑了一下說,“經過試驗,確實不行。”
“為什么?呱呱吉!”一個工人問道。
“墻縫的泥巴太硬,挖不動唄!”工人小三子道,“協馬,人要是倒楣了,喝口涼水也塞牙!”
可是,由于嘴巴說得嘻嘻哈哈,可心里特別著急,又一時沒想出更好的法子,所以盡管明知挖不動指,可自己的甲還是在不由自主地而又是毫無效果地摳著,摳著。
正在這時,那人說的那句“喝口涼水也塞牙”的話,一擊高玉林的耳鼓,使得他的腦海里就象窗外的閃光一樣,忽地亮了一下。當他正要趕緊去捕捉時,那亮光又唰地消逝了!
方才那一閃,究竟是個什么念頭要出現呢?這就是,高玉林又覺著仿佛什么困難也沒有了!于是,他便朝那人湊過去,悄聲問道:“什么事兒呀,惹得你這么生氣?”
“這個雨水也同我過不去!”那個環衛工人小三子摸著他自己的脖頸子說,“老天爺更跟我過不去,它這一下雨不要緊,把房頂下漏了,滴了我一脖子水,真氣人!”
窗外,風在刮,雨在下,電在閃,雷在響。
這工夫高玉林的腦子里,也象這風雨之夜的漫空一樣,起起伏伏很不平靜。他胳微思索了一下,又向小三子問道:“漏水的地方在哪里?”
工人小三子氣呼呼向身旁一指:“在那邊!”他知道天黑,高玉林看不見,故而又說:“你聽!”
這時高玉林才注意到,有一種啪嗒啪嗒的聲音,正在那人身旁不遠處響著。于是,他按照聲音指示的方向湊過去,伸出一只大手掌接起水點來。
一顆顆的大水點,象斷了線的串珠一般,一個接一個地滴在高玉林的手心里。突然,高玉林覺著頭腦中又是一閃,一個令人興奮的念頭油然而生:“要是用手接水,灑在墻上,墻縫一濕,不就松軟了嗎?再用指甲挖,挖了這條挖那條,一條一條挖下去,就能找個頭抽出一塊。還能挖不一個洞?……”
他越想越有理,越想越高興,便趕緊擠到邵釀泉面前,將他的想法跟他說了一遍。大家聽后,都高興起來,全說是好辦法。
于是,一場挖磚縫的戰斗,便立即開始了。他們用手捧著輪流著在漏雨的地方接水,接了水,就灑到同一處的墻縫上去,然后再用手指甲摳墻縫。
這個捧著水走了,那個人的手捧又接上去;這個人的手指摳疼了,那個人又接著摳。全屋的五十一號人,接水的接水,挖墻的挖墻,接了水全往一個地方灑,好多雙手全在一個地方挖。就這樣,他們灑一層水,挖一層土,再灑一層水,再挖一層土,眾人一心,持續不停,七手八腳地忙活起來。
“可是,水太少了,挖墻縫的進度很慢。”高玉林道,“估計一下,照這個挖法,就是一直挖到天亮,也挖不透這堵厚墻縫。顯然,到天亮以前要挖不通,不僅走不了,還要出大事!”
“那又怎么辦?”邵釀泉嚴肅認真地,“鄉親們,我們大家開動腦筋,群策群力想了個辦法好嗎?”
“好,這個……”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水殘春一夜狂風雨!這個辦法好!”高玉林笑容滿面地,“我們人抬人,肩搭肩,筑起了一座下頭的人塔。”
王先生登上人塔,用手硬把房頂的笆子和瓦捅了個大窟窿。這一下真頂勁,水嘩啦下來了,雨水順著窟窿流了下來,流進人們特地挖好的小坑里。爾后,人們又一捧一捧地捧水,灑到墻上去。水一多,摳墻縫的進度大大地加快了。全屋里的人,全都高興起來。
高玉林見大家興致勃勃的樣子,就笑著說:“誰要是渴了,就快喝呀,喝飽了好干活!”
“大家邊喝邊干,流下的水綽綽有余!”高帶頭喝了起來。
大家也是人人暴喝起來,緊接又大干了起來。
可是,人世間的事情,并不總是盡讓人們歡喜的。他們正然高高興興地挖著挖著,突然,發生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一雨,停下了!
一停,水的來源就斷了。到這時,墻洞還沒有挖通。沒有水了,怎么繼續挖下去呢?當然是要繼續挖下去的!因為誰都知道,這個墻洞挖不通,天一明將意味著什么!?這些人在沒有水的情況下,就用手指頭繼續硬摳。
墻硬,人的骨頭更硬!
英雄的上海人民,只用指甲在那堅硬如石的墻縫上哈呀哈地摳著,這個摳了那個摳,三個兩個一齊摳,你也摳,眾人一心拚著命地大摳!
指甲磨禿了,還用手指繼續摳。手指磨破了,鮮紅的熱血流出來,人們誰也不說疼,誰也不叫苦,誰也不泄氣,咬緊牙關忍著鉆心的疼痛,還是拼命地摳,還是不怕痛的大摳。他們一邊摳著,還一邊在鼓勵著自己,鼓勵著大家。
“鄉親們!”邵釀泉,“鋼梁磨繡針,工到自來成,沒有挖不通的!”
“說得好!”高玉林說道,“碎麻擰成繩,能提千斤鼎。我們只要齊心合力干到底,用鮮血也能把墻打濕,把洞挖透!讓,讓一下讓我干一會。”玉林說著向墻縫上尿了一泡小便,接著就著小便尿濕的地方,摳了起來。
于是,大家都在效仿著高玉林的法子,笑呵呵干著。
邵釀泉和高玉林一面親自帶頭挖洞,一面跟人們講八路軍戰士不下火線的故事。人們聽后,勁頭更足了,決心也更大了。人們正挖著挖著,在窗口近前負責監聽屋外動靜的高玉林,突然干咳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