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晤。當然曉得一些?!毙芾掀咧е嵛岬卣f,“他嬸子,我想聽聽你對這事的看法。”
“一個婦道人家對國家大事還能有什么看法,俺們又不象你七爺那樣見多識廣的,官府怎么說就怎么辦唄?!毙艽竽锓笱芷涫碌卣f。
“什么官府?哼!”熊老七冷笑了一聲,好似自言自語,“那都是臨時的,沒有什么大名堂!”
“不會吧?聽說朱縣長都出了告示啦,誰要是不執(zhí)行的話……”熊大娘認真地說道。
這句話倒把熊老七給將了一軍,可他不會就此罷休的。熊老七在心里說道:“共產(chǎn)黨八路軍就是高明,他們不以自己的名義發(fā)號施令推行減租減息,而是把國民黨贛榆的老縣長朱愛周的侄子朱明遠給抬了出來,以贛榆民主縣**的名義發(fā)布了減租減息的文告。這樣不但落了個名正言順,也無法給他們扣上破壞統(tǒng)一抗戰(zhàn)的大帽子,這真是大大的厲害卡呀!”
“他大嬸呀,今天請你來是想談談那筆賬的事?!毙芾掀叩脑掗_始轉(zhuǎn)入正題了。他瞥了狗腿子張小二一眼,慢悠悠地說道,“二子,你查查,他大嬸那筆債什么時候到期?”
“是,老爺!”張小二應了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記事簿來。他把熊家的債務作了個摘要帶在身邊,以備熊老七的隨時咨詢。這時他翻到熊家的項下,看了一眼,回答說,“回七爺?shù)脑?,她家的債再過一個半月就到期了?!?
“噢!”熊老七漫應了一聲,轉(zhuǎn)過臉來看著熊大娘問道,“他大嬸,你手頭上怎么樣呀?也許還是挺緊的吧?”
“七爺!”熊大娘勉強地稱呼了一聲,平靜地說,“小戶人家又是孤兒寡婦的,哪年哪月能掙得個寬裕?俺娘兒倆倒是時刻都把這筆債記在心上的,嘴里不吃肚子里扒,也還攢了點錢,再操持操持,興許能湊合著還個大半吧!”
“啊!”熊老七頗有些失望了,在心里說道:“想不到這倔強的娘兒倆苦熬硬撐地還攢了點錢,倒是個有見識的婦人。這使他這第一步棋有落空的危險了,怪我的乖乖呀!”他沉吟了一下,慢吞吞地接著說道:“我說他嬸子呀,其實也用不著這么急嘛,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咱兩家三代都是主客關(guān)系,事情總還容易通融的,誰對誰呀,沒外人!”
“多謝七爺?shù)暮靡?,債總是要還的。今年麥收年成好,也許緩過口氣來?!?
與此同時,新浦的特務機關(guān)時,女特務芳子正在同佐藤少佐正坐下喝茶。佐藤向芳子的臉上掃了一眼,有點把不住地說:“大佐閣下,你這么匆匆從上海來,不是去濟南路過這里的吧!也不提前打一個電話來,我的也好給你洗塵呀!”
“謝謝你的好心啦!不過,我不是路過你們海州府這里的,我是專門來干活的!”
“來干活的?我還以為你是專門來看我的吶!呵呵……”佐藤看著臉上沒有光彩的芳子,“我還以為你這是為在這里多吃一點海鮮才來的吶!”
“八嘎!盡知吃的,還能不能干一點正事?”芳子說到這里,只見他在自己的前胸看,就冷嘲熱諷地說,“天鵝肉的不能吃多了,否則會消化不良,而鬧肚子的!我此次來這里是另有要事來干,不是專門來想好事的!”
佐藤一聽芳子說想好事,心中不由心花怒放。
此時,熊大娘一提到麥收,熊老七的心就急劇地抽搐了一下。他驀然省悟到也許就是由于減租減息的額外收益,才使這個窮鬼還起帳的,八路軍在這個問題上大大地爭取到了民眾,包括那些還持有某種程度的正統(tǒng)觀念的人們,共產(chǎn)黨八路軍這一手真是厲害得很哪。
熊老七站起來,反剪雙手,來回踱了幾步,突然站定,沖著熊大娘,以一種猝不及防、無可置辯的口氣道:“嘿嘿!”熊老七冷笑了兩聲,帶有點教訓味道地說,“他大嬸,這國家大事可不比咱百姓持家過日子,復雜得很呀。”
“這個……”大娘不知說什么好。
“我們在這里說話,沒有外人聽見,你我就放心大膽地說吧!”熊老七向前了兩步,擺出一副體己的樣子,“過去共產(chǎn)黨和國民**是死對頭,打了十來年的仗。鬼子開進了中國,蔣委員長不記舊仇,寬恕了他們,還答應跟他們合作抗日??墒枪伯a(chǎn)黨太不講信義了,表面上服從國民**的管轄,背地里照舊干他們那一套。你看,才來贛榆幾天,就搗鼓起什么減租減息來了,真叫人想不開呀!”
“屁!什么鬼減租減息?!睆埿《谝贿厧颓涣耍皻⑷藘斆?,借債還錢,自古就有明訓。凈挑唆別人干這種昧良心的事,別人的肉還能長到自己身上,不擰自己的大腿不知疼!”
“真是呀。別人的肉是長不到自己身上的?!毙芾掀吆軡M意狗腿子這適時的幫腔,轉(zhuǎn)了個圈子,又坐回到椅子上,右腿架著左腿上,不停地搖動著。
“這完全是在挑撥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嗎!”張小二拍馬屁道,“天地良心呀,這都是什么人呀,盡干這些損人利己的二百五的事!”
熊老七接著說道,“不錯!主佃對半分租,七分銀子三分利,這些都是千年萬載的老規(guī)矩。共產(chǎn)黨八路軍卻偏偏要破壞這些老規(guī)矩,這會招惹得天怒人怨的,雷要是劈下來的話,還不知哪些壞種遭殃吶!”
“是呀!那些人也太自不量力了,他們沒睜開眼瞧瞧,眼下贛榆及四邊地區(qū)是誰家的天下?四圈都是日本人和國民黨的軍隊,如果把我們這些大地主都給逼上梁山了,都投向了日本人,共產(chǎn)黨八路軍能站得住腳嗎?那個所謂的民主縣長朱明遠也少不得一塊跟著走人?!睆埿《衷谂鸟R屁道。
熊大娘默默地聽著,原有的一些顧慮不禁翻騰起來了。于是在心里說道:“俺們自從跟羅首長、朱首長、陳首長、陳士榘首長、肖華首長他們接觸以來,從心底里擁護共產(chǎn)黨八路軍;他們打鬼子是硬漢,干莊稼活是好手,說話行動都跟窮苦爺們息息相通?!?
熊老七看著熊大娘不說話,心中洋洋得意。
“好人呀,都是好人!”熊大娘又想道,“可是,俺們又總是為他們擔心,他們做的事也確太硬了些,只管為窮苦爺們打算,絲毫不顧自身的利害。一個‘外來戶’根子沒扎牢,翅膀沒長硬,若是過分得罪了這些地頭蛇,能不能對付得了呢?會不會吃虧呢?現(xiàn)又通過熊老七這么一說,原來的顧慮就更加重了?!?
“你鬼道咋什么呀?”熊老七似乎覺察出了熊大娘的心思,又慢條斯理地說道,“其實,我并不反對共產(chǎn)黨八路軍,他們打鬼子有種,說話和氣,買賣公平,當兵的也挺守規(guī)矩,就是有些事情做得太不近情理了。眼下國難當頭,應該同心協(xié)力打鬼子,干嗎要挑撥鄉(xiāng)親們不和睦呢?真是太不應當了!”
熊大娘這時已經(jīng)無心再聽熊老七這些虛言假語了,她為八路軍的困難處境深深地焦慮著,無風不起浪,熊老七這些話恐伯不是沒有來由的。他跟那些鬼子漢奸和財東們素有來往,清楚他們的動向,說不定那些該死的家伙正在思謀著暗算共產(chǎn)黨八路軍哩!
“我看你家的小方文倒是出息得一表人材啦?!毙芾掀吆鋈幻俺隽诉@么一句。
“欏頭欏腦的,還不是只有給人打工的料!”熊大娘不以為然。
“話可不能這么說?!毙芾掀邠u搖頭,擺出一副正經(jīng)的樣子,“當兵打仗要的就是一股子楞勁呀,否則怎么能打下天下?”
熊大娘不由得一怔,略略揚起了眉毛。
熊老七卻又不急于接著說下去,不慌不忙地按上一袋煙,咕嚕咕嚕地吸了一陣,一邊晃熄火紙媒子,一邊道:“我看小方文跟八路軍靠得很熱乎,他們很喜歡他吧?”
大娘注視著熊老七,沒有明確地表示什么。
“我說他大嬸呀!”熊老七眼里閃動著陰險和神秘的光采,盯著熊大娘,狡猾地問道,“你說共產(chǎn)黨為什么要急著減租減息?他們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熊大娘依然沉默著沒有作聲,可是她卻敏感到熊老七馬上就要提出一個嚴重的問題來了。心中不由地說道:“這樣也好,我要看看他們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盤!”
熊老七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擺出一副老于世故的姿態(tài),胸有成竹地說:“八路軍這些外來戶,跟咱們贛榆人一非同姓同宗,二不沾親帶故,干嗎這樣巴結(jié)大伙?他們明明知道自己在濱海地區(qū)站不住腳了,想趁著這個麥收來個減租減息,給大伙一點甜頭吃,然后就發(fā)動年青人當兵,拉回山西打游擊。”
“七爺見解高見,高明!”張小二連連點頭,“真是一針見血,說到共產(chǎn)黨八路軍的心眼里去了?!?
熊老七眨了眨眼,又裝出一副失悔的樣子說:“其實,這都是些是非話,若是讓共產(chǎn)黨八路軍知道了,又說俺們背后搬弄是非,破壞抗戰(zhàn)統(tǒng)一戰(zhàn)線了!說不定還會找我的麻煩吶!好在這里沒有外人,不至于張揚出去。這年頭做人難呀,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說話行事倒是不可不謹慎小心哪!”
熊大娘依然沉默著,斑白的頭卻慢慢垂下來了。
“好男兒志在四方?!毙芾掀咭煌泼媲暗乃疅煷?,奮然地站起身來,語調(diào)激奮昂揚地說,“象方文這班年青人應當出去闖蕩一下,年青有為,前程無量呀,一定勝過咱們這些死守田園的老朽?!?
“是個好小伙子!可是……”張小二裝成顧慮重重的樣子。
“咱們大樹村熊家祖祖輩輩還沒出過一個有名氣的軍界人物哩,就讓方文他們給開開道吧!”熊老七說到這里,瞥了熊大娘一眼,又換成憐憫的口氣說,“只是把你,一個人閃得孤零零地,免不了更清苦一些了!”
狗腿子張小二看風駛船,接上來又說:“年青人闖蕩四方,掙個好前程。一來為祖先增光,二來給后代降福,鄰居和本家也跟著沾光托福,倒是個大好事!不過,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干這一行得拿命換呀。方文兄弟單枝獨根的,怕是不太合適吧?”
熊老七敲敲額角,含著歉疚的微笑說:“二子說得也是。到底不是親生父母,思量事情總不是那么周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倒也是件大事???!真是忠孝難全呀。”
熊大娘心情紊亂,不愿再聽主仆這一搭一唱了,就問熊老七說:“您還有什么事嗎?”
“嗯——”熊老七沉吟了一下,虛假地笑笑說,“請你來閑談的,想不到又東扯西拉了這么一陣。其實我也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只是說當家立業(yè)要有個主見才好。俗話說得好,好狗護三家,何必自相殘殺!那筆賬也不必那么急,眼下我也不急等錢用?!?
熊大娘沒再答理熊老七,顧自撩起竹簾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