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幸得你我同在人間。
然而一個心在皇城,一個身在南方小鎮,與我而言不異於天上人間。一日三餐入肚,每嚼每思量,一日不想見,也未有隔三秋之感,不過少一碗一雙筷而已。彷彿昨日才爲胤清大點好行李送他啓程。
有時在牀上一躺便是半日,無論多沒胃口,總要爬起來吩咐準備吃的送進屋,因爲我不吃東西的話小安子他們是絕不會進食的,寧肯陪我一起餓著。
今日躺下後,迷迷糊糊不知時辰,微微睜開眼,看見門口有兩個人影,傳來說話聲,很輕很輕,輕到我只剛好可以聽清。
“她在屋裡多久了?”
“回公子的話,歌言姑娘午膳過後便回房躺下了,估摸到現在已有兩個時辰了。”是那個貼身丫頭,重影來找我的幾次均是她替我接待的,所以未有多生分。
“這不像她平時的風格。她每天這樣子持續多長時日了?”
“回公子,自少爺走後,歌言姑娘便一直這個樣子。”
我心裡苦笑,我竟未意識到這段日子裡自己的反常。從牀上坐起來,提聲打斷門外談話聲,“丫頭,讓他進來。”
“是。”那丫頭清麗的答道,轉而對重影說:“歌言姑娘醒了,讓您進屋。”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仍是一襲黑衣的重影走進來,此時天已經開始有些泛黑,晚陽在不遠處的山頭隱沒了身影,黑輪廓下閃著金邊。
重影慢步走到我牀前,拿過我手中一直攥著的簪子,挽起我的頭髮,啞聲說:“人走了你就不生活了嗎?把日子過成這樣可不像你的作風。”他一下一下的順好我的頭髮,只轉手一挽,便用簪子簪成了一個簡單髮髻。
“不是你讓我別瞎折騰自己嗎?”
“我現在是越來越說不過你了。”
重影捋好我額前的茸毛,手不經意間滑落在耳旁,揉捏著我的耳垂,“等下,還缺樣東西。“說完,他從腰間拿出一隻耳墜,輕輕戴在我右耳上。
心中有些好奇爲什麼只有一隻,可心裡卻覺得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花藤下的竹椅已經覆上了薄塵,
失了溫度的竹椅和茶幾,將我的心神帶離了,待回過神時不由一怔。
“歌言,怎麼了?”重影陪我站在花藤下,看到我突然的慌神,急忙問道。
“我的九節鞭呢?我的九節鞭在哪?”平日都藏在腰間,現下卻找不到。“丫頭!丫頭!”我大聲叫喚婢女。
無人應答,這纔想起胤清曾下令,這個院子沒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踏入,他是不想我被人打擾。
天已完全暗下來,涼風起了,重影將披風套在我肩上,接過頸處的絲帶,不緊不鬆繫了個漂亮的結。走出房門的時候只穿了單薄的衣服,自己也未在意,卻是他貼心爲我帶了件禦寒披風。
披風下,我憂心忡忡摸了下左手手腕,上面纏了好幾圈布帶,緊到幾乎不能自由轉動手腕。
或許有的時候我太依賴胤清了,他不在,便將這種依賴完全附加在他給我的九節鞭上。重影在給我披上披風之後,在我肩上拍了幾下,我方覺得自己太傻,有重影在身邊,他不會讓我受到傷害,就如那晚在客棧裡,他以影衛的身份拚盡全力保護我。
“重影,你覺得什麼可以證明一個人在這世上存在過?”揚臉望向他,月色正濃,他眼眸中泛出些許銀光。
他沒有望向我,順著他的視線,意識到他在看著我不小心露在披風外的手。此地無銀三百兩,我一急,拉過披風邊緣遮擋住左手。
他眼疾手快,伸進披風裡一把握住我的左手,“你的手怎麼了?”
我攥成拳頭使勁想要掙脫重影的手,怎奈他下了死勁,沒有要放開我的意思。看著他將我手腕上的布帶一層層拆開,不忍再看,布帶下是什麼樣的情況我是最清楚不過的。
當我整隻手腕露出來時,明顯察覺到重影倒吸了一口冷氣。我手腕上是剜開的肉,像是快腐爛的模樣,連我自己看了都是一陣噁心,任我每天在身上和衣服上用上各種香料,也難以掩蓋住那腐肉的味道。
“因爲這個你才把自己鎖在屋裡?”重影不容我解釋,拉起我就往屋裡走,邊走邊說:“爲何你總要瞞著我?”
忍著痛,將他的手甩開,“沒用的,別費力氣了。”
重影怕弄疼我,不敢再捉我的手腕,伸出的手僵硬停在半空,最終緩緩放回身側。可是
重影又怎會不知道那傷口是普通藥物治癒不了的,他只是病急亂投醫。
房外下人被我屏退,只剩我和重影,不久,墨玉收到我傳出的消息也即刻趕到。
經過一番把弄,墨玉放下我的手,開始整理藥箱,不時擡眼對我說:“這傷口被悶得太久,化膿厲害,有些皮膚已化爲腐肉,已經上了藥,把傷口敞開纔好得快。”
“這傷是怎麼弄的?”
在重影說話的同時,我開口道:“是因爲時間快到的緣故嗎?”
重影問我的同時,我在問墨玉。
大家話一出口,都是一怔,重影聽完我的話是滿臉嚴肅,墨玉倒未露出驚訝之色,無奈盡顯在臉上。
墨玉垂眸,抿嘴向我點點頭,“是的。”
我依稀記得,當初墨玉在我左手腕上系過一朵茶花,那傷口便是茶花曾經的位置。這段時間我把自己關在房裡很少出門,一來是想隱瞞手上的傷,二來是我害怕見到別人發現我突然不是我了。
現在我的身體可以感覺到花魂逐漸要甦醒的氣息,她對墨玉強烈的情感已有大部分融在我的感覺上,對哥哥的情感與把墨玉當成戀人的情感交混在一起,讓我分不清,才導致那時候因爲墨玉而妒忌花魂,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花魂甦醒的知覺在嫉妒自己罷了。
認清事實後,我也能坦然面對在墨玉面前心裡的悸動了。
“到現在你還沒有把事情告訴他?”重影扳過我的肩膀,面無表情說道。
“後來倒是想向他坦白,只是胤清走了一年了,未曾回來過。”也未曾有過任何書信,自己在心中寬慰,只道是他國事纏身,未得空閒處理兒女情長。
興許這樣也好,時間一到,我便要離開,胤清不在我也省了解釋的繁冗。
倒騰的一晚,已到了深夜,命丫頭把墨玉送走,唯獨留下重影,自己一個人實在是太孤獨了。醜陋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好在藥草香蓋過了那陣惡味,不至於我有想砍掉自己手的慾望。
“記憶。”重影扶我坐在牀上,輕聲說道。
“什麼?”
“你不是問我覺得什麼可以證明一個人在世上存在過嗎,我覺得那便是記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