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
隆隆的雷聲在天際迴盪,少頃,雨點像散財童子的元寶似地不要命地砸下來。盛夏時節(jié)的雷陣雨,說來就來,也不管是白天還是睡覺時段。突然,幾道粗壯的閃電擊中了三株最爲壯碩的古樹,幾下沉悶的巨響之後,一個聲音劃破了夜空。
“呱--呱----”
嘹亮的哭泣在夜幕下傳得很遠---是初生嬰兒的哭聲---又一尊萬物之靈誕生!
這裡是混天鎮(zhèn)的祖廟,比之其他祖廟,更爲龐大,且更爲神秘。廟裡供奉著三尊神詆,和其他任何一處廟宇的供奉不同,非佛非仙---是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過去神位西,鎮(zhèn)中一切有德之士都葬在廟後西方;現(xiàn)在神位北,以鎮(zhèn)內(nèi)最大族陳氏近代最偉大的人物陳聖人原型塑造;未來神位東;廟門則朝南。三尊神詆各居一殿:西殿超度;東殿卜算,有時候也接受流浪的產(chǎn)婦;北殿主要爲成人禮和婚姻祝福。眼下這個新生的嬰孩,就是一個外地流浪來混天鎮(zhèn)的婦人所生。
“天降神雷,劈我族神樹,毀我族氣運,天象兇惡。定是因此子出生,天地難容,纔會出現(xiàn)這等異象。此子定不能留!”東殿深處,一個六十餘歲的男子憤憤地一拳砸在茶幾上,幾上茶杯蓋碗一陣叮噹作響。他叫陳權(quán),陳氏族長。
“一定是這樣!”四十歲的陳林也憤然附和:“我族供奉神樹,已近千年。八百年間,我陳氏開枝散葉,繁榮昌盛,依靠的的就是祖廟,就是神樹啊!這小子才一出生,就天降神雷,滅我神樹,這是上天動怒,絕不能容他存在於世間!此子,一定要扼殺!”
說幹就幹。四個人怒氣沖天地衝向臨時產(chǎn)房。陳林一揮手,推開廟祝,一把將嬰孩搶到手上。兩個廟祝和陳氏族裡來幫忙產(chǎn)婦的兩個婦人,正想發(fā)作,但看清是族長、以及實權(quán)在握的陳林等人,馬上抖抖索索地低下頭來,不敢再說半句話。混天鎮(zhèn)雖只是個小鎮(zhèn),陳氏也不過就是個大戶,但在混天鎮(zhèn),陳家族長就是土皇帝,掌管鎮(zhèn)子裡的生殺予奪!一句話,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得死,族長叫你家媳婦幾時來服侍,就能遲到一分鐘!反駁?讓你九族這輩子翻不了身!
“哼!”陳權(quán)的鼻孔中噴出一絲不屑,冷冷地刺了幾人一眼:“你,把這小子處理了!”他隨便指了一個胖嘟嘟的,看來有幾分力氣的婦女。
婦人叫陳劉雯,四十來歲,剛聽到這話直髮愣。楞了好一會,她才反應(yīng)過來,突然間渾身顫抖:“大……大人……我吃長齋的,不、不能做這種事的…….”
“嗯?!”陳權(quán)又一瞪眼,陳劉雯立馬就嚇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開始親吻地面。忤逆族長大人的意願?不知道該受什麼樣的懲罰?不過陳劉雯跪了半天之後,居然聽到陳權(quán)的聲音變得柔和了三分:“算了,這小子……今後就交給你來撫養(yǎng)!嗯,三個月向陳林彙報一次他的情況!這小子……不能姓陳,就賜他個單名----生!”
“族長大人福澤!”陳劉雯忙不停地磕頭,爬起來笑著接過嬰孩。她不明白族長怎麼會突然改變了主意,不過她不會去想,也不會去問。在混天鎮(zhèn),只需要按照族長的命令去做,否則的話……沒有否則!
陳權(quán)看著懷抱嬰孩欣喜的陳劉雯,內(nèi)心也在懷疑自己的決定。就在剛纔,他命令陳劉雯處理掉嬰孩的時候,忽然見嬰孩衝著他淡然一笑!……沒錯!是淡然的笑!這種笑容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在未成年人的臉上,只能出現(xiàn)在飽經(jīng)滄桑的人的臉上!就在陳權(quán)琢磨這笑到底有什麼古怪的時候,那嬰孩像是察覺到了陳權(quán)內(nèi)心的想法,鼻角和脣部又用力皺了一皺,擺了個鄙視的poss。再然後,陳權(quán)看到了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這嬰孩居然舉起自己稚嫩的小手,併攏,對著自己的頸部虛虛劃了一下!陳權(quán)的腦中轟地一下如遭雷劈!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陳權(quán)的嘴脣哆嗦著,見鬼一樣的渾身起滿雞皮疙瘩,差點就失態(tài)地把孩子甩在地上。按理來說,嬰孩是不具備視力的,就算他有視力,也沒有思維能力!就算有一點點思維能力,他也不可能明白髮生了什麼!就算他能明白什麼,也不可能做出那個殺人,咔嚓的動作!難道他……難道他……陳權(quán)的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難道……他……不是人!是神???陳權(quán)心底徹底亂了,稍微平靜了一點,他抖著手看著懷裡的嬰孩,忽然間心灰意冷,此時更沒心情去跟陳林等人解釋什麼了。他只知道,再給自己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再殺這個嬰兒了!一怔,只不過是這一怔之後,陳權(quán)就感覺自己好像蒼老了十歲!他緩緩地轉(zhuǎn)身離去,丟下莫名其妙的陳林等人,身軀在這一刻佝僂了許多,最後他用眼角瞥了一眼那嬰孩---生,居然又看到粉嫩的生正向他眨眼、做鬼臉!陳權(quán)的心,徹底亂了……
……又一世,又一世開始了!我睜眼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這一世我叫生,被指名爲生,連姓也沒有,將是一個卑微到再不能卑微的人,不過我不在乎。自從茶壺鬼鬼祟祟地送給我的第二碗孟婆湯喝下肚,無論再怎麼輪迴,我的記憶也不會消失了!那次之後,無論再喝多少回孟婆湯,對我也產(chǎn)生不了任何抹殺記憶的效果了。我記得,輪迴後第一世我似乎並未真正的轉(zhuǎn)生,似乎是在一條黃色的浩瀚的長河中隨波逐流,然而我又沒有變身爲魚蝦蟹一族還是人體,沒多久我就見到了另一位老邁的孟婆。第二世,我是一株小草,一歲一枯榮,死而又生,生而又死,忍受著前世做人的記憶煎熬,卻只能默默地呆在原地,感受風、感受大地,感受周圍小小的一片天地,不能動、不能說話,幾乎沒有思考的能力,我只能去看,卻不能改變?nèi)魏巍N蚁耄@一世要麼是對我的磨礪,要麼就是對我的懲罰。
第三世,我是一隻雞,破殼而出的第三天,我被踩死了。我只記得自己曾經(jīng)出生,曾經(jīng)死亡過……
第四世,我是一頭森林之王---虎,衰老而亡,臨死前被禿鷲螻蟻分屍。有幸曾經(jīng)在獸類中輝煌。
第五世,我出生在一個廟外,被和尚收留,一輩子苦守青燈、香燭,休息佛經(jīng),修煉功法,最後卻一無所成,始終還是一個無名的和尚。
我看過不少網(wǎng)文,吹那些重生後搖身一變而成就的偉人。想想就是滿腔的羨慕嫉妒恨!如果可以穿越到古代做一回名揚千古的人物,如果可能做上輩子想做而沒得做或者做錯又無法改變的事情,那該有多美好!可惜,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成爲一株草一歲一枯榮死都死不掉的時候我詛咒長生,渴望有一具可以移動的身軀,至少不用每天一遍又一遍地回憶,那些痛苦的和自己曾經(jīng)做錯的回憶一遍遍的咀嚼,那苦痛其實更甚於煉獄!唯一的收穫是這一世懂了很多靈藥的內(nèi)心。
成爲一隻雞剛被孵化就被踩死那一世我羨慕長壽。
成爲一隻虎的日子我被迫去獵殺,吃零分熟的鮮肉,儘管每每想起就想嘔吐,但這是弱肉強食,爲了生存我總不能吃素吧?不過做爲一隻智商超高的老虎,我不斷地磨礪爪子,習(xí)虎的武功,始終維持著自己虎中之王的地位。
每一次死亡就被賞賜一碗孟婆湯,可惜沒有再見給我兩碗孟婆湯的茶壺女。我真的很想忘記掉上一世,想求她再給我一份真正解脫的藥湯,可惜我始終沒有再見她。既然不能改變,我就開始琢磨下一世是在古代,還是在未來。最後我又徹底失望!原來每一世,都有可能在另一個宇宙,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裡,甚至,在一個夢中……
最後,我終於明白,要懂得珍惜!珍惜每時每刻,因爲,過去了,就不會重來!
第六世,就是這一世,嗯,其實應(yīng)該說是第七世,加上死於兒童節(jié)的那一世。剛出生,生母就難產(chǎn)死亡,而我也差一點就被族長抹殺。我會記住你的,陳權(quán)!哼!我無聲地冷笑,經(jīng)歷了幾世的輪迴,我已經(jīng)不在乎生死,生死不過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一段經(jīng)歷、一段記憶而已,不過!既然你這般對我,那麼!一旦我成長起來,我一定要讓你生不如死!讓你們整個陳家生不如死!當然,如果我的養(yǎng)母陳劉雯撫養(yǎng)我長大,那就是例外。陳權(quán),你個老小子!居然連姓也不讓我擁有,你丫的,不就是天降神雷劈了你們幾顆破樹麼,那玩意能讓你把仇恨引申到一個嬰兒身上麼?老子詛咒你,詛咒你能活到老子成年的那一天!
“寶,乖!”陳劉雯舀了一勺接近自己體溫的米湯水,餵我。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樂呵呵地站在旁邊傻笑---他是陳劉雯家的男主人,我的養(yǎng)父,陳十一。陳十一在族裡的地位不高,父母雙亡,又沒有多少家產(chǎn),如果不是碰巧在陳劉雯家裡打長工,陳劉雯又碰巧有瘸腿的殘疾,他恐怕這輩子都會打光棍,連個媳婦也討不到。說到底陳十一不過是陳劉雯家的一個相貌稍微清秀點的長工,在這個家庭裡,即使在陳劉雯這個殘疾人士面前,也沒有任何地位,比一般人家倒插門的女婿還要不如。
稀裡糊塗地嚥下這一世的第一餐,睏意就襲來了。沒辦法,寶寶我嬌嫩的身子嗜睡成癮。
第二天,陳十一就被吩咐到祖廟去,被命令今後的唯一任務(wù)就是修繕祖廟、維護祖樹了,直到被雷劈焦了的祖樹再次成長到之前那樣!把三株幾乎死透了的樹恢復(fù)到參天的模樣麼?陳十一嘆息,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但是他天生就是逆來順受的命,無論怎樣辛苦,即使在家裡,他也沒有抱怨過半句。生!他看著寶寶的眼中始終是溫柔的。結(jié)婚十年並沒有生育,儘管這個寶寶不能姓陳,但不管怎樣,也是他的孩子!
於是,等我長成之後,我將要報答的人,又多了一個,我的養(yǎng)父,陳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