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多雨。雨多則愁。劉生才返回百花樓飯桌,就看見陳俊匆匆趕來,甚至連雨具馬車都備好了。劉生向桑掌柜暗中擺手,示意他不必提及剛才那一出。臨出門的時候,倒是桑青兒眼淚汪汪地說了一句,你什么再來玩啊?把劉生鬧了個大紅臉,暗道我們玩過么?不用這么直接吧……不過也幸好桑青兒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陳俊卻當了真,以為劉生跟小丫頭玩得很開心,居然什么也沒問。至于那兵丁虎子,更沒什么好擔心會泄密的,他本來就什么也不知道,回去頂多就是在士兵同事們耳邊炫耀自己陪小軍師上百花樓瀟灑了一回。
一場雨下得稀里嘩啦,雨中的空氣更是潮濕和壓抑的。馬車里,劉生和陳俊面對面坐著,越看陳俊搖晃的嘴臉就覺得越討厭,干脆就閉上了眼裝瞌睡,把之前給桑夫人診病的過程重溫一遍。這桑夫人倒是個美人,即便在病病殃殃的時候。她的肌膚少婦般細膩白凈,頭發(fā)被梳理得一絲不亂,發(fā)質也是極好,劉生猜想這應該是桑青兒兩個女孩子的功勞,因為從進入百花樓后,除了兩個少女就沒見過其他女人。她閉目睡在榻上,神情很安詳,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中藥味,劉生能夠分辨得出其中一定有紅花和當歸兩味,活血化瘀在藥理上沒錯,不過這藥方肯定不成功,很簡單的道理,能治好病的就是好藥,治不好病的頂多只能算是調理藥。
“夫人這樣昏睡有多久了?醒過么?昏睡過程中有沒有身體反應,也就是偶爾能動一動手指之類?”
桑掌柜其實對劉生也沒抱太大的希望,不過這兩年求醫(yī)問藥次數(shù)太過頻繁,卻始終沒能治好桑夫人的病,這次碰到劉生也不過是想撞撞運氣,而且劉生事先申明自己不是醫(yī)生。但聽到劉生的問話和曾經來問診的幾位名醫(yī)相同,心里就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有三年了!三年前的一天上午,我忙完廚房的準備工作,發(fā)現(xiàn)賤內還沒醒,等忙完了中市,請了郎中來看,才知道是昏睡癥。整整三年,請了無數(shù)大夫來看,卻始終沒能讓賤內醒來。嗯,三年里,她始終昏睡,針灸刺激也沒有任何反應。”
“唔。”劉生點點頭,見桑掌柜彎著腰看著自己,雙手更是緊緊地抓著衣角,一副緊張的樣子,心里倒是對桑掌柜三年來堅持照料夫人的忠心生出了些感動。“三年昏睡,桑掌柜始終忠貞不渝!”
劉生的話里滿是滄桑的味道,桑掌柜心中一震,看劉生的眼光又多了幾分尊重,旋即又是一陣苦笑。卻聽劉生話鋒一轉,又回到了正題:“不過尊夫人這病,在下覺得還是應究其根本,先要確定尊夫人這病是因何而起。請問尊夫人昏睡前,可有什么不同尋常的預兆?”
桑掌柜皺眉思索了一陣,搖搖頭。
桑夫人的房間布置得跟混天鎮(zhèn)陳族人的閨房差不多,床邊有鮮花,梳妝鏡也被擦拭得纖塵不染,不過梳妝臺上擺放的幾件小飾品卻吸引了劉生的注意。桑掌柜見劉生不看病,反而在房間里東摸摸西看看,漸漸有點不耐煩,正斟酌著該怎么打斷這小孩子的雅興好讓他轉回正題,劉生卻突然回過身來。
“桑掌柜的呂宋菜做得不錯啊!”
等了半天,沒料到劉生第一句話居然還是跑題的,桑掌柜的火就要冒出來了,感情這小孩也就是個半吊子,忍了又忍好容易才壓下怒火,桑掌柜自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算是回答。可劉生隨后的第二句話卻令他愣住了,一張臉變形皺了起來。
“桑掌柜可曾在呂宋國進修過廚藝?嗯,我干脆再說明白點,三年前,桑掌柜可是在呂宋國接觸過那里的女孩子,或者曾出入過當?shù)氐膹R宇?”
“你是說……賤內可能被人下降?”桑掌柜明白了劉生的意思,臉色刷地慘白。
“不是桑夫人被人下降,我是懷疑你被人下降,最終連累到了尊夫人。”看到桑掌柜臉上陰晴不定,自己猜測的七八不離十,劉生索性直接把話說到底。
桑掌柜被劉生灼熱的眼神盯著,臉上騰一下又紅了,變臉變得跟唱戲似的,頭也耷拉了下來,不敢再和這個小孩對視。猶豫了半響,才低著頭結結巴巴地把自己三年前在呂宋國的一段經歷說了出來。桑掌柜也在糾結到底是說還是不說,畢竟一個大人對一個小孩承認錯誤是很艱難的一件事,對一個并不熟悉的小孩坦白比被一群人審判還要痛苦,不過自己現(xiàn)在是請這個小孩給自己老婆看病,而自己這段經歷看來還是治病的關鍵所在,權衡了半天只得坦白。
桑掌柜是三年前跟一個商隊去的呂宋國,一方面是為了旅游散心,一方面卻是從商業(yè)角度去考察,畢竟百花樓開在天朝邊陲,來往的不少客人是呂宋人,有時候嘴饞了會指點廚師做一些自家口味的菜肴,甚至在結賬的時候會以物易物用自帶的呂宋特產來結算,這就省了這些商人一些事。不能做為食材的呂宋特產囤積到一定數(shù)量,桑掌柜就轉賣出去。期間桑掌柜也看到了商機,就尋思著去實地考察一下,如果能聯(lián)系幾家長期供貨的商人,自己就再開一個商行,專營呂宋特產。在一個海邊鎮(zhèn)子里住了三天,桑掌柜
忽然迷戀上了呂宋的美食,尤其是自己住宿的天南客棧的美食。忍不住好奇,桑掌柜求見天南客棧的廚師,想向他討教一番,沒想到天南客棧的廚師居然是個十幾歲的靚麗女孩瑤琪,兩個人互相交流烹飪方面的心得技巧,出門在外的桑掌柜居然和瑤琪慢慢有了感情,呂宋女孩又是豪放,兩人并不意外地發(fā)生了關系。桑掌柜在天南客棧一住就是小半年,終于在某一天,桑掌柜開始思鄉(xiāng),糾結再三還是沒有帶瑤琪回國,卻在臨走前山盟海誓一定回來接瑤琪。可是回到天朝之后,百花樓因為桑掌柜的一手廚藝越發(fā)精湛,甚至還能做不少呂宋風味的菜式,生意越做越好,桑掌柜也就無法脫身。桑夫人的病始于桑掌柜歸國三個月之后,也因此桑掌柜并沒有把瑤琪和桑夫人的病因聯(lián)系到一起。直至今日被劉生揭起舊傷,桑掌柜才恍然自己竟已經和瑤琪分別竟然已經有三年零三個月那么久了,心底濃濃的歉意也泛濫開來。
劉生聽完故事,心里基本有了底。分析了桑夫人的病情,就感覺這瑤琪并不想害人,因為桑夫人除了昏睡,整體狀況還算可以。凈手,掐算方位以后上了三炷香,念了一通凈天地咒,再請桑掌柜向南方呂宋國方向敬了三炷香,閉目運轉自己半開的天眼,凝神向桑夫人身上“望”去。
屋里光線暗淡,對開天眼卻有莫大的好處。很簡單的道理,你閉著眼睛對著太陽,雖然看不見,可是太陽的熱度卻使眼睛能感覺到那是一個紅色的物體。光線暗淡,就避免了紅熱感應對視覺的影響。劉生盡管是初次嘗試天目,但到房間里六炷香即將燃盡的時候,也終于完成了對桑夫人的透視。卻見她心跳略慢,血液流動還算正常,五臟六腑功能沒有問題,唯獨頭顱部位有一團白霧在不安份地游蕩著。
劉生事先已經囑咐桑掌柜不斷地默禱瑤琪。就在桑展柜不斷地懺悔,并發(fā)誓一兩個月內一定重回呂宋與瑤琪團聚的喃喃聲中,那團白霧仿似收到了感應。桑夫人的身體猛一陣痙攣,白霧緩緩飄出,在桑夫人頭部上方凝聚成一個女人的樣子,一瞬間,整個房間徒然像變成了個冰窟,讓人感覺從四季如春的南國回到了天朝的極北,這寒冷的氣息中還帶著濃濃的陰森,鬼一般的氣息,就連劉生都佝僂了一下身軀。由白霧凝聚而成的女人幽怨地注視了桑掌柜一會,才向劉生站立的方向望過來。女人的眼珠是白色的,卻不同于身體、身上衣衫的白,而是一種璀璨的、詭異如節(jié)能燈光芒的白,甚至她的兩道目光在光線相對暗淡的房屋里,凝聚成兩條短短的光柱,光柱掃來,劉生不由一陣緊張,十指微微分開,已經做好了迅速取出千步弓和高僧舍利念珠兩件法寶的打算。
“你、是、瑤、琪?”劉生在心底默念這四個字。
女子細細打量了劉生一下,應該是發(fā)現(xiàn)了劉生道士的身份,或是察覺到了劉生身上的千步弓和高僧舍利念珠這兩件法器,身體徒然一震,就要縮回桑夫人體內。
“你等等!”劉生見到瑤琪的反應,心里盤算了一下,就明白了這怨念原來還是怕自己的,再者她盡管寄居桑夫人體內三年,卻并沒有敗壞桑夫人多少精血,本質想來也不是孤魂野鬼、飛頭那般邪惡,就動了跟她講道理的念頭:“我不會對你怎樣。冤冤相報,愛恨情仇,凡事有因有果。你和桑掌柜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我只想你不要為難桑夫人。畢竟薄情之人是桑掌柜,懲罰也應該落在桑掌柜身上。再者和桑夫人婚姻在你之前,桑夫人甚至不清楚你們之間的事情,何必懲罰到她身上?”
那女子由白霧凝成的身體已經縮了一半進去,聽到劉生的話卻留了半截身子在桑夫人體外,卻是望著桑掌柜哀怨:“薄情寡義之徒!與他在一起的女子必須受到懲罰!”
劉生搖搖頭:“無非是一個情字。桑夫人畢竟在你之前養(yǎng)育著兩個女兒。同為女人,你也要體諒其他女人的苦,而這個女人將來可能會和你同事一夫。你再想想,你把對桑掌柜負情的懲罰落在桑夫人身上,盡管報復的是桑掌柜和桑夫人,但也使得桑青兒和桑白蛛兩個女孩得不到母親的親情。而這兩個女孩,本該叫你一聲小媽的。你就忍心讓兩個小輩得不到母親的寵愛么?為什么不能好生商量一下,尋一個大家都可以滿意的結局呢?”
白霧凝成的瑤琪身體一陣扭曲,在劉生的苦口婆心中越變越淡。就在劉生猶豫著乘著是不是要動用法寶把這縷怨念收了的時候,瑤琪徹底離開了桑夫人的身體,在桑掌柜身畔游動了一陣,方才回到桑夫人的軀殼里。回去之前她以神念告知劉生,自己是可以完全脫離桑夫人的身體,但若是徹底離開化為虛無,桑夫人也不會在一時半會間醒來,而瑤琪本體也會遭反噬而重傷,這是呂宋流傳的一種**,瑤琪也不懂破解之法,不過只要瑤琪和桑掌柜在一起,**自會化解。不過桑掌柜一兩個月內回到呂宋國,瑤琪身邊的承諾,但愿不會再反悔!
劉生收功,簡單明了地向桑掌柜解釋了一下,桑掌柜盡管還是有些郁郁寡歡,傷感了一會,對劉生千恩萬謝,又是信誓旦旦,又是承諾以后劉生來吃飯一律免費等等。劉生卻是一笑而過。相對于這次意外嘗試天眼成功的意外收獲,進一步增強了自身實力,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了,更何況,劉生還收獲了一只可能成長為麒麟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