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吐出的那些話,一字一句,像夏日清晨的薄霧一般,朦朧得沒有一點真實感。
……
“關哲,出事了,你盡快找架飛機來,讓醫療人員隨行,記得讓他們帶上血清,小藍被蛇咬傷了,盡快……五個小時?……不行,等不了那么久,越快越好……”
……
我木然愣在一旁,那些詞句像星星一樣在我眼前飛動,咀嚼著他話里的含義,卻又完全不能理解,他根本早就可以找人救我們離開這兒的,這些日子的相處,根本就是他的一個陰謀,是這樣嗎?荒島野地,孤男寡女,日久生情,他的算盤就是這樣撥弄的嗎?
好深的心計,這樣的步步為謀,處處算計,不正是他伊墨的本性嗎?可笑的我,竟會感激這些日子他的陪伴;可笑的我,竟對他的之前的所作所為試圖理解;可笑的我,竟真的如他所愿,無覺間開始改變。
如果不是我突然被蛇咬傷了,他還打算瞞我的什么時候,不法自拔的時候嗎,離不開他的時候嗎?這個念頭一閃出來,心里就像被錘頭狠狠在敲打,一陣一陣,鉆心的疼,感情的欺騙,是最最不能讓人原諒的。
他默默背著我,風吹過來,掀起衣服的一角,隱約中,他的身體似乎打著顫,是在害怕嗎?我不知道他腦子里現在在想什么,也沒有興趣知道。只是冷冷的看著他,心虛了吧,不敢面對我了吧,伊墨,你再一次親手把我越推越遠。
默然中,腦子突然一陣暈眩,我跌坐在地,抬起頭,他的身影有一瞬間的雙影子,搖搖頭,那種幻像又不見了,蛇毒快發作了嗎?
身體無端的覺得寒冷,那種從骨骼深處發出的冰涼,帶著死亡特有的氣息,吞噬著身體僅有的熱量,我不自覺的環抱住身體。聽見聲音,他霍地轉過身,不期然對上我不解和怨恨的眼神,他關切的看著我,曈孔深處映出我蒼白的臉色,眼眸深處有一瞬間的遲疑,他急急走了幾步,想過來扶我,卻在我的瞪視下硬生生收住了腳步,表情是無盡的害怕和后悔。
害怕?后悔?伊墨,你怕五年前的情景再次重現嗎?還是害怕我會這樣永遠消息在你眼前,卑鄙狡猾如你,也無法跟死神抗衡。
“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我涼涼的說。
他苦笑了一下,眼中的痛苦如漫天飛舞的雪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解釋有用嗎,你心里已經那么認定了,而且我也卻實如你所想,這部電話是環亞和軍方秘密研制的軍用電話,這只是一個試驗品,關哲送給我玩玩的,誰知那么機緣巧合的會派上了用場。如果不是你被蛇咬了,我還真沒打算使用他。”
他還真坦白,血液沖上腦門,我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右手捂著胸口,左手撐在地上,重重的喘著氣。
“小藍。”他朝我奔過來,一下一下在我背上輕撫著。“別激動,冷靜下來,腦子不要亂想,激動會加速毒液散布,你冷靜點,飛機呆會就來了,會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沒事,說得倒是容易,這個時候,面前這個人,我連碰都不愿讓他碰一下。
使勁把他往遠處推。“伊墨,你離我遠點,我不想看見你。”我困難的說道。
“小藍……”
“你離我遠點……”我再一次重復。
他沒有辦法,自是不敢惹怒我,只得后退了幾步,我和他對峙著,他站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無奈而焦急的看著我,腦中突然再一次暈眩,我不支的趴在地上,眼前突然一黑,抬起頭就看見他提起了腳步。
“伊墨,你過來試試看。”我危脅道。
頓時停在原地。“小藍,都這種情況了,你還跟我賭什么氣,就算要氣,也等你好了再氣行不行。”
好了,我還會好嗎,身體好了,那心呢?這個人,滿嘴謊言,一肚子心計,如果不是他,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不是他,五年前那些事也不會發生,我究竟欠了他什么,這一輩子,會這樣不死不休的糾纏在一起。想著想著,心里又涌起濃濃的悲涼,也許幾個小時之后,我就再也看不到文嘉,再也看不到寶寶,就連死,也會死在這個人身旁。
人就是這樣,在越困難的處境,越會翻起以前的舊帳,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大小事情,再看看眼前這個口口聲聲愛我至深的人,心里五味雜陳。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天空映著海水,別樣的美景,伊墨又打了幾個電話拼命摧促著,我已顧不上他說了些什么,只覺頭越來越暈,天空中似乎有幾座大山慢慢向我壓來,身體乏力,喉嚨里有什么東西堵著似的,想吐卻吐不出來。
終于無力支撐,我癱軟在地上,縮成一團,身上的筋一股股的抽搐著,沒過多久,我的身體像被放空了氣球一般癟下來。
身體麻木,連嘴似乎都張不開了,困難的睜開眼,視野漆黑得像晚上一樣。額上一陣陣的冷汗,又過了一會才對光線有了反應,面前伊墨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那個背影,在遠處晃動著。求生的本能讓我輕叫了一聲,他轉過身,飛一般向我奔過來。
他扶起我,聲音微微發抖,不住的朝空中張望著。“小藍,你撐著,你一定撐著,他們馬上就來了。”
“伊墨。”短短的兩個字,似乎要耗盡我全部的精氣。“我不行了,我好難受,我想我快死了。伊墨,無論如何,我要回家,你一定要帶我回家。”
“小藍,你在亂說什么,你忘了嗎,我是醫生,我說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要撐下去,我不要你……我不要你……”那個死字,他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是怕吧,怕一出口就會成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眼角,似乎有濕濕的液體,反射著陽光,死絕的凄美。而聲音,帶著一種世界末日來臨的絕望,充滿了憂作和悲苦,他無望的看著我。那一剎那,我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一個男人,趴在一個女人的病床前,他緊握著她的手,低著頭,眼淚叭嗒叭嗒的滴在她手臂上。
心里突然出現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這種痛楚,跟記憶深處的某種感覺相重合。
“小藍,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都是我自私,都是我害了你……”
這時候,再來說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人死了,這些恩怨也沒有執著的必要了。“伊墨……”我困難的撫著他的臉,想撫平他眉眼之間的痛。“我不怪你了……真的不怪你……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原諒你……”
“小藍……”
“照顧寶寶,他是你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
“你別想這么多……”
“還有,回家,我要見文嘉,你一定要記得帶我回家……”
意識越來越模糊,我望著天上的藍天白去,上面突然出現了一個慈祥的老人,爸爸,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昏倒之前,耳邊似乎傳來飛機轟隆隆的聲音……
疼痛,一波一波向我襲來,腦中似乎有兩個人,拿著鋸子在來回的鋸著,疼痛與意識分做兩邊,我張開眼,機艙頂的燈光明晃晃的刺眼,伊墨焦急的臉來來回回的上方出現,旁邊一根人正拿著針,冰涼的液體慢慢推入我的身體。
復又陷入暈迷,身體里似乎有兩伙人在戰爭,我的意識迷糊而清醒。
“小藍,沒事了,你要撐住,你一定要撐住。”伊墨的話像從天邊傳來似的,模糊的讓人聽不真切。
累,直覺得身體和心都很累,思緒開始游離,不遠處有一扇閃著白光的大門,好奇的走過去,輕輕一推,竟然開了。我張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一切,這似乎是一個奇特的世界,面前出現了一幅幅過去的畫面,畫面中出現了很多人,那些鄒剛告訴我的過去,像設置了循環播放的電影。
然而耳邊的對話卻打斷了這一切。
“情況怎么樣。”伊墨問道。
醫生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情況不是很好,雖然已經注射了解毒的血清,但毒素已經侵入胎兒,我們幾位的意見都是把胎兒取出來,這樣對母體比較好,伊先生的意見呢?”
我張不開眼,我叫不出口,我痛恨自己的無力,這是我的寶寶,是我的另一個生命。我在心底一遍遍吶喊:伊墨,不要,求求你不要。
眼角濕濕的,冰涼的指尖輕輕替我拭去,他的聲音,決絕而無情。“小藍,我知道你一定會恨我,但是不拿掉寶寶,你們兩個都保不住,對不起。”
伊墨,你試試看,我會恨你的,我會恨你一輩了的。
“還有多少時間。”
“半個小時后就可以著陸了。”
“通知醫院準備。”
伊墨,你這個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