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錦在祠堂的一角看到高美景,她半倚在墻角,看身下是厚厚的棉褥,身上搭著緞面被子,旁邊還放置了幾碗飯菜,不過看起來像是絲毫未動的模樣。
杜若錦看高美景依舊悶悶不樂,存心想要逗笑她,于是笑著說道:“這高家對待自己家的女兒和對待進門的媳婦,可是兩重天呀,想當初罰我跪祠堂的時候,哪里就有這樣的待遇?你看你現在吃的喝的,都齊全了,外加我這個陪你一起聊天的,你就算是在這里住上十天八天都不急著出去吧?”
果然,高美景失笑出聲,然后又沉下臉來,低低說道:“二嫂,你明知道人家心里難過,還取笑人家……”
杜若錦坐在她的身邊,從食盒里拿出幾樣糕點來,遞到高美景的手里,說道:“先吃些東西墊墊饑吧。”
高美景倒是沒有拒絕,接過來后未等入口,突然想起來什么似地,問道:“二嫂,你剛才出去的時候,有沒有碰見爹?”
杜若錦閑閑散散得說道:“有呀,剛才他問我,美景許給什么人家好呢?我說一定要家財萬貫,才貌雙全的好男兒……”
高美景初始有些驚訝,后來明白過來杜若錦不過只是玩笑話,才松了口氣,半笑半怒道:“二嫂,你今兒個來就是為了讓我不好過的吧?”
杜若錦笑道:“好妹子,二嫂的話也沒有錯,你終究是要嫁人的,為什么不能提前尋覓一個知心知意的良人呢?”
高美景泄氣道:“像我這樣的女子,還能尋個什么樣的好人家?即便就是給人做妾,只怕也會整日遭人白眼,所以說,真留在玉清庵,倒不失一個好選擇。”
杜若錦嘆道:“美景,這人生哪里便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如果真遇上了挫折,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可是,二嫂……”
杜若錦握住她的手,淡淡說道:“不要那么多可是了,你只要記得,追尋自己的幸福,永遠都沒有錯,過去的已然過去了,即便受到再多人的指責,你也要有信心告訴自己,沒有錯,在愛情面前誰都沒有錯。”
高美景怔住,在口中低念了幾句:“沒有錯,沒有錯,追尋愛情沒有錯……”不停的思索回味著,杜若錦打量著她,依舊是那般嬌媚動人,心道,高美景只要你有心,只要你想要幸福,必然便能得到。命運對誰都是不公平的,可是命運又仿佛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只要自己心里那桿秤衡量的準,那么人生的哪一步路,都不會踏錯。
“可是爹現在將我關在這里……”
杜若錦說道:“你該明白,他關你,不過是因為你言多必失,將你的事情在眾人面前抖露出去。你現在想想,你當時是逞了一時口舌之快了,可是后果呢?到底有多么嚴重,你是該知道的。”
高美景隨即沒有出聲,想必她心里也是想的明白的。
杜若錦在祠堂了呆了一陣,看高美景情緒好多了,才跟她辭別,出了祠堂,杜若錦在猶疑,這鎖到底由不由自己鎖上。
心道,不鎖,高步青未必相信我沒有進過祠堂,鎖了,那么肯定以為是我自己鎖上的。到底該不該上鎖,霎時之間竟成了一個問題。
杜若錦最終還是沒有鎖上,提著食盒徑直離開了祠堂。
會墨言堂的路上,遇見了二夫人,她似是一直在等著杜若錦,見到杜若錦之時便走上前來,似是有話要問,杜若錦明白她的心思,當即說道:“二夫人請放心,爹不會讓美景受難的,過不了一兩日就會讓她回美景閣,你如果真的想要讓她早日出來,不如就安心待在房間里,什么人都不要去求情……”
二夫人似懂非懂,有些忐忑不安得望著杜若錦,杜若錦正要離去,便見二夫人上前遲疑說道:“有件事,我也只能跟你說。我剛才去筆鋒堂,看大少奶奶似是不喜歡那個孩子,奶媽抱過來叫她瞧上一瞧,她竟是連看也不看,只是不停得流淚……”
杜若錦未等說話,便聽見二夫人又說道:“其實,我明白她是嫌棄那是個女娃,男娃女娃不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嗎?說到底,像那個那么狠心的女人,天底下能有幾個?將女兒嫁到那么遠,如今吃了苦頭回來,也沒個好臉對她。”
杜若錦知道,二夫人后一句話說的是大夫人,隨即說道:“二娘,禍從口出,你如今沒有半分依仗。還是不要再與她起爭執的好。”
二夫人聽了這話,一怔,隨即眼眶紅了,說道:“你說得對,我這些年都熬過來了,為什么現在會對她再有怨恨呢?人老了,就算是折騰,還能折騰多久呢。”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杜若錦站在原處,看著二夫人的背影,心里也生出蕭瑟之意,已是秋末了,風起寒意襲來,杜若錦不禁打個寒顫,隨即提著食盒快步回到了墨言堂。
綠意正忙著收拾屋子,說道:“二少奶奶,這天也涼了,過幾日便要燒炭取暖了,咱們墨言堂月例是一百八十斤炭,白天您如果出門,綠意就將火熄了,等您回來再生火。可是綠意聽說,筆鋒堂那邊也是一百八十斤炭,大少奶奶剛生了小小姐,受不得冷,肯定是白天晚上都要用炭的,無論如何也不夠。”
杜若錦將食盒放于桌上,坐在椅子上,捧著熱茶暖手,說道:“那給大夫人說一聲不就行了?肯定是底下人辦事疏忽了,大夫人心里生養過幾個孩子,不可能在這事上克扣筆鋒堂的月例呀。”
綠意卻不以為然,說道:“聽說筆鋒堂那邊也有丫鬟大著膽子去跟大夫人說的,讓張媽幾個耳刮子就打回來了,嘴里還嚷嚷著什么生個女娃臉面還能上了天,四堂二閣都是一樣的月例,沒有誰就例外了。綠意估計這肯定是大夫人撐腰,否則張媽也不至于就有這個膽子跟主子叫板。”
杜若錦沉吟了一會,說道:“綠意,你去將我們的炭分一半給筆鋒堂送去。”
綠意急道:“看吧,看吧,綠意就知道跟您說了這事,您肯定會這么做,早知道還不如不說呢。”
杜若錦看綠意動了真格的,非要將自己說服不可,不禁失笑,說道:“綠意,你急什么?我如今是那做事不顧前后的人嗎?你難道忘了,我們手里不是還有銀兩嘛,我們大不了自己再買些貼補過來,反正今年冬天,我不會讓你為了燒炭取暖的事發愁,我白天即使不在墨言堂,你也能放心大膽地燒炭。”
綠意霎時松了口氣,面上有幾分不好意思,說道:“一時心急,倒是將那一茬給忘了,行,我現在就將我們的炭給大少奶奶送去。”
待到綠意走了后,杜若錦卻陷入了深思之中。不管什么時候,沒有錢便捉襟見肘,如果是自己落了難,陷入了文謙那般的窘境,又有誰能給自己搭把手呢?還是手里有錢才最實在,杜若錦在屋子里走動了好一會,思索再三,生出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說做便做,杜若錦當即出了墨言堂,找到了大夫人。
來到大夫人的院落,便見很多人進進出出的,有些憂心如焚,有些垂頭喪氣的,張媽領著人迎進迎出,忙得不得了,見到杜若錦過來后,急忙迎上來,笑道:“二少奶奶,您怎么過來了?大夫人現在正在里屋發脾氣呢,我看您還是過一陣再來吧。”
杜若錦疑惑問道:“張媽,這里怎么這么多人?娘又是為了什么生氣?”
張媽說道:“今兒個不是月底嗎?高家產業眾多,這是各家掌柜的來給東家匯報這個月的賬目,可是這個月幾乎不見盈利,有幾家店鋪還虧損特別嚴重,大夫人怎么不生氣呢?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了,二少奶奶,您還是先回去吧,否則待會大夫人氣沒有消,再連帶的您……”
杜若錦點點頭,情知再問張媽,張媽也說不出個究竟來,便另起了一個話題,說道:“張媽,我聽說筆鋒堂那邊的炭,似是不太夠?”
張媽聽見這話,急道:“二少奶奶,您別聽下人們亂嚼舌頭。這些炭是上個月便定下來的,當初便給大少奶奶預備出多一份來,可是誰成想大小姐回來了,所以臨時決定將那炭先送到了良辰閣了。大夫人今天還囑咐我,將我們院里的炭撥過去一半……”
杜若錦說道:“說的也是,大姐回來的倉促,誰也沒有料到,可是,我還聽說你打了筆鋒堂的丫頭……”
張媽急的臉都紅了,說道:“這可真是怪不得我了,是那個丫頭來大夫人面前說話沒輕沒重,說大少奶奶生的雖然是個女孩,可是也是府上的小小姐,論起尊貴來,這也是高家的血脈,大夫人卻還是外家來的呢……您說,您說,這個丫頭該打不該打……”
張媽說到這里,聲音越來越高,便見里邊的人,問了一句:“張媽,你嚷嚷個什么勁?你是在跟誰說話呢?”
杜若錦聽見大夫人問話,心里一喜,無視張媽善意的提醒,便信步走了進去。
大夫人屋子里的人,都已經散了,大夫人倚在椅塌上,手里還握著一個暖爐,說道:“你怎么過來了?有事就快些話,我乏了……”
杜若錦看屋子里這會沒有人侍候,自己便搬了一張椅子坐在大夫人面前,說道:“娘,我來是想跟您商量件事。”
大夫人看杜若錦這般態度,倒似有些看重起來,說道:“那你說吧,不過先說開了,要從公上支銀子的事,就趁早別說了,咱們高家再這么拖下去,只怕就要賣房子賣地才能度日了。”
杜若錦說道:“娘,我這天來就是為了生意上的事。”
大夫人有些不屑得說道:“生意上的事?你懂得什么?如果你真能為高家好,倒不如勸墨言快點接手高家的生意。”
杜若錦沒有理會大夫人的輕視,仍然是不卑不吭得說道:“娘,我心里是有這么個想法。如今高家的鋪面酒樓都不盈利,我想接手其中一間,每年往公上交一定數額的銀兩,自負盈虧,即便是我虧了,可是我仍然還是會往公上交銀兩,這就算是承包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