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杜麗娘和柳夢梅一收音，臺下便響起了掌聲。好一會兒，掌聲才停了下來。

莫雨笙和陶天在音樂結(jié)束的時候，便站了起來。看著下面熟悉的面孔，莫雨笙心里的不舍再一次冒出來，并且越來越濃，越來越重。連帶著眼睛和鼻子也被這不舍給堵住了，又酸又漲，恨不得宣瀉一番……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不舍，就是平日莫明瑞和余綺嵐離開去工作和他要去讀寄宿學(xué)校，也沒有這般感觸。

于亦玲看出了莫雨笙的情緒，就笑道：“杜麗娘，你可別哭啊！不然妝容就花了，不好看！”

莫雨笙被于亦玲這么一說，什么情緒都沒有了。莫雨笙接過陶天遞給他的手帕，按了按眼睛，十分注意地沒有碰到眼睛周圍的妝。

等莫雨笙的情緒平復(fù)下來以后，魏蔓就開始了她的點評：“不得不說，短短兩個月，你們能夠練到這個程度，是真的給了我驚喜。”魏蔓一身都在學(xué)習(xí)昆曲，昆曲有多難，她是明白的。昆曲身為百戲之母，卻被擠到s市這么一個小地方，固然有昆曲只適合園林這一原因，但更多的，卻是昆曲的難度！

昆曲精致優(yōu)美，這本來就無形中將難度給升了上去。而且，除非是閨門旦和老旦這種必須只能用小嗓或者大嗓的，其余的角色大多都是大小嗓結(jié)合。練到深處的昆曲演員大小嗓的切換是靈活自如、得心應(yīng)手的。而且，昆曲對于基本功的要求極為嚴格，甚至到了嚴苛的地步，練昆曲出來的其基本功都是扎實剔俗的。從昆曲轉(zhuǎn)向京劇很簡單，但從京劇轉(zhuǎn)向昆曲……這難度就大了！

“除去服裝、燈光、伴奏這些外物，我通過你們短短五六分鐘的表演，看到了一出十分精彩的舞臺劇！是的，是舞臺劇！你們從花園相遇、一見鐘情，到后來的杜麗娘主動出擊，邀請柳夢梅共賞美景，這其中的糾結(jié)和掙扎真的表現(xiàn)得相當不錯。至于后來的相互戀慕卻不知，再到后面的相知相戀，這其中的轉(zhuǎn)變你們抓得很好，至少不會讓我感覺到突兀……”

“你們最后那若有若無的愁緒更是畫龍點睛，你們沒有忘記這是《牡丹亭》中的一個小片段，這是令我最滿意的地方。但是……”魏蔓除了那一次讓莫雨笙忘記于亦玲教導(dǎo)的動作以后，就沒有再要求兩人練給她看。魏蔓能夠從平日里他們向她請教的問題知道他們的進步巨大，卻不知道這進步會是這般的大，超乎了她的意料。原本，魏蔓還會擔(dān)心莫雨笙和陶天會忘記皂羅袍和好姐姐是《牡丹亭》的一個片段，哪怕它的地位再重要，也只是起了承上啟下的作用罷了。承上是接了上面杜麗娘的性格，并且進一步地刻畫了杜麗娘這個表面閨秀、內(nèi)里不羈的烈女子形象，啟下也是成功的。畢竟到了最后杜麗娘和柳夢梅的結(jié)尾是悲劇，盡管這悲劇也算是慘烈到極致的大團圓結(jié)局。

莫雨笙和陶天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愉悅和高興。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報，怎么能讓人不開心？就是那個“但是……”也沒有讓莫雨笙和陶天沮喪，他們現(xiàn)在學(xué)習(xí)的時間還短，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但他們卻做到了自己最好的程度，莫雨笙和陶天表示他們會虛心接受點評。

魏蔓停頓了一下，看到莫雨笙和陶天面上沒有任何不滿，心里才點點頭。不錯，這兩小孩不驕不躁，也沒有聽不進批評。“但是……你們的唱腔還不夠圓潤，莫雨笙你和陶天兩人在過腔這一階段需要好好加強一下。還有，你們唱到后面，氣就斷了，昆曲該有的纏綿感，我沒有感覺到，反倒是覺得像是人臨死之前的口申口今。”

莫雨笙、陶天：“……”好吧，這一點，他們自己也知道。莫雨笙和陶天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前面的還好，等到了后面他們有氣不足之感。平日里都是一點一點接起來的，倒是沒什么感覺，只是如今連續(xù)唱個五六分鐘他們就堅持不住了。更令二人不好意思的是，莫雨笙有堅持跟著莫爺爺練太極、練氣的習(xí)慣，而陶天則是堅持運動。按理來說，他們的肺活量都是不低的，只是沒想到……真正用到了以后，還是不夠。

魏蔓笑了笑，繼續(xù)說：“小九，你的動作……還不夠優(yōu)雅自然。你這程度糊弄糊弄外行人還可以，但在我們這些人看來，你和一個被提著的木偶人沒什么區(qū)別，僵硬、不連貫、別扭。”昆曲的動作和它的唱腔一樣，同樣是形斷而神不斷。每當你以為這動作就停在這里了，不會再繼續(xù)以后，他又會繼續(xù)下一個優(yōu)美優(yōu)雅到極致的動作。這里面的銜接就需要演員自己琢磨，不斷地揣摩，然后尋找最合適的點，既不顯得急促，也不會和上一個動作完全分離。要的就是一種藕斷絲連，那細細白白的絲欲斷不斷，最是銷--魂，能讓觀眾酥到骨子里。

……

“還有小天，你的動作過去魯莽了。應(yīng)該再收一點點，這樣柳夢梅的書生身份會更加明朗。而你的眼神……我說過要收一點，你是否忘記了？若杜麗娘真是古代一閨閣小姐，恐怕早就被你那熱烈的眼神給嚇跑了，即便她內(nèi)心再如何的喜歡你，再如何的渴望自由也一樣。”前面的話題太過嚴肅了，魏蔓稍稍放緩了語氣，還調(diào)侃了一下陶天。

陶天更加不好意思了，偷偷看了看一邊妝容精致昳麗的莫雨笙。他會說他是本色出演嗎？他是真的很想收的，但看著莫雨笙的那含羞帶怯的表情，還有他那靈動的眼神就收不住了……哪怕知道這是笙笙演出來的，但陶天依舊忽視了這一點。而他也就只能借著這樣的機會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平日里……他恐怕還真的一點都不能露出來。否則等待他的恐怕就是和笙笙分開了。比起和笙笙分開，陶天更寧愿忍著。

陶天暗暗唾棄自己戀--童和禽--獸之后，就開始盤算什么時候表達自己的心意好。這個機會必須要很好，笙笙一定會同意，又或者是笙笙就算不同意，也不會和他決裂。

好在，他還有很長的時間來等待這個時間，甚至是……自己制造！當然，現(xiàn)在笙笙情竇未開，他就必須等著。或許……等笙笙青春期開始的時候，他就可以開始行動布置了……

陶天的錯誤挑了挑，魏蔓的槍頭又對準了莫雨笙。還真不能怪魏蔓專挑莫雨笙，而是因為《牡丹亭》本就是繞著杜麗娘來的，杜麗娘就是絕對中心。一切的劇情發(fā)展都有杜麗娘的影子，《牡丹亭》本就是杜麗娘活了，這戲也就成了。

“小九，你的眼神……”魏蔓想了想，說：“應(yīng)用得不到位，你能夠表現(xiàn)得更加好的。還有你該靈活的時候不靈活，不該靈活的時候就給靈活起來了。譬如，你將你見到柳夢梅的眼神和最初發(fā)現(xiàn)美景的眼神交換一下就差不多了。你看柳夢梅的眼神也過于熱烈了，那樣會顯得過于輕佻了。”

“最后……”魏蔓嘴邊露出一絲笑紋。說：“總體來說，你們的表演可以打六十分，勉強及格了。”

莫雨笙和陶天手牽著手，一起向魏蔓鞠了一躬。既是感謝，也是對魏蔓的尊重。

魏蔓身邊的柳亦巧，在魏蔓說完以后，也說了說她的點評：“老師她剛才挑了許多，我也就不在說那些了。你們也即將離開我們劇團，無論日后你們是否還會再接觸昆曲，但我作為一個前輩，還是要在這里和你們說一下昆曲。昆曲的唱腔柔婉纏綿，就是臺詞也是優(yōu)美嚴謹，然而真正到了臺上，動作與眼神反倒是沒那么多的要求和拘束。”

“任何一個演員的表演都不是按照這個行當?shù)谋硌莩绦颍麄兺墙柚谧陨碓趧≈兴幍沫h(huán)境，合理而有分寸地借用了別的表演行當?shù)谋憩F(xiàn)手法，這無疑是大大滴豐富了人物情緒的表達。昆曲演員更加重要的是把握人物該有的特征和表現(xiàn)，只要抓住了這個，就能夠順推出這個角色在什么樣的場合會有什么樣的表現(xiàn)和應(yīng)對方式。”

柳亦巧看了看莫雨笙和陶天，這兩個人到底還小啊！

“而昆曲以真為美，真正頂級的昆曲演員，在舞臺上的時候他不是表演那個角色，而是他就是那個角色。那種渾然天成以及有血有肉才是打動人心的地方。而你們……你們未來的路還很長，我給你們的忠告便是，一定要做自己，不要讓自己后悔！”

與其說是柳亦巧在傳授昆曲技藝，不如說是柳亦巧在調(diào)撥莫雨笙和陶天為人處世的原則。莫雨笙和陶天這兩個后輩，在劇團里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俘獲了上上下下的喜愛。而柳亦巧捫心自問，面對這兩個認真乖巧的后輩，她也是喜愛的。

而搞藝術(shù)，不管是搞什么藝術(shù)，最最重要的就是沉得下心。藝術(shù)本身就是一門枯燥的學(xué)問，而以如今華夏的國策來看，稍稍有點名氣的藝術(shù)家都會受到追捧。有多少藝術(shù)家就是因為這些虛浮飄渺的追捧而喪失了繼續(xù)追求藝術(shù)的赤子之心？柳亦巧不希望莫雨笙和陶天是這些人中的一份子……

“最后，你們的天賦真的不錯，我都起了收徒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