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么回事，那俺就放心了，不過這朱老將軍到底行不行??？”張飛被劉備解釋了半天，終于寬下心來，但他對這個被黃巾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的朱儁還是有點不放心。

劉備笑了笑，“朱老將軍曾經(jīng)用五千人平定交州叛亂，想必是能征慣戰(zhàn)之人，再說行不行也就這樣了，咱們先專心做好自己的事吧。”

張飛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那俺趕緊回去讓士卒們做好準備?！?

見張飛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轉(zhuǎn)身就要走，劉備連忙喊住他。

張飛詫異地回身，“大哥還有什么吩咐的？”

劉備嘴唇蠕動了幾下，但終究還是什么也沒說出口，只是揮揮手讓張飛忙自己的。

如今已是七月，五個月馬不停蹄的征戰(zhàn)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包括劉備在內(nèi)，一千多軍士個個疲憊不堪體能下降，連張飛這樣的硬漢子都熬得守了一圈，更別說普通士卒了。

劉備剛才就是想囑咐張飛注意養(yǎng)護身體，但想了想這就是廢話，誰不想吃飽喝足睡個夠？如今戰(zhàn)爭遠遠沒有結(jié)束，劉備能做的也就是盡量減少無謂的犧牲，以及在打完仗之后多讓兄弟們有些回報了。

第二日清晨，兩軍用過早飯之后開始分道揚鑣，皇甫嵩和朱儁相互深深望了一眼，朱儁遙遙拱手，“義真兄，待到功成之日京師再會。”

皇甫嵩朗聲笑道：“希望那一日不會太遠，告辭?！?

劉備見皇甫嵩說罷之后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東行去，也不得不開口打斷了拉著關(guān)羽依依惜別的曹操，“孟德，你也跟我說上兩句啊，這眼看就走了，拉著我兄弟做什么？”

曹操哈哈大笑，指著關(guān)羽張飛還有趙云等人，“我和這幾位兄弟都是一見如故，唯獨對你這大耳賊卻是無話可說?！?

“我那過世的老娘說過，耳朵大有福，你哪懂這個。”劉備摸了摸自己耳朵，真的還挺大的，自己居然一直以來都沒注意。

曹操見他真的摸自己耳朵，又是一陣哂笑，“這種東西能信才怪了，當(dāng)初南陽許劭看了我的面相，還說是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呢?！?

“不扯這么多了，說起來又沒個完?！眲鋺械迷匍e扯，“打宛城的時候可小心點，你們?nèi)藬?shù)還是太少。”

隊伍緩緩開拔，一條黑色長龍蜿蜒前行向北，在未知的前方又有新的敵人在等待他們。

出于戰(zhàn)略考量，皇甫嵩決定還是沿著黃河南岸進發(fā)，擊退圍攻重鎮(zhèn)濮陽的黃巾軍，徹底掃清在兗州的黃巾勢力以免洛陽遭到攻擊，這條路線也就是劉備他們當(dāng)初來時的道路。

皇甫嵩不是不想直接渡過黃河直插冀州，但如今三支中央軍主力部隊，董卓率領(lǐng)了一部分在廣宗與張角張梁對峙，朱儁在南陽準備對宛城趙弘下手，唯一可以為龍椅上那位至尊消除東方隱患的也只有自己了，皇甫嵩望著滔滔的黃河水，心中滿是悲哀，為這滿目瘡痍的大漢江山而感到悲哀。

連續(xù)兩年大旱，許多地方顆粒無收，而皇帝在京城依然高枕無憂，非但不理朝政，而且更加橫征暴斂。最近的十幾年來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多次暴亂，雖然每一次都被迅速鎮(zhèn)壓下去，但大漢朝的元氣也漸漸地被耗干了。

“發(fā)如韭，割復(fù)生，頭如雞，割復(fù)鳴。”皇甫嵩不由自主地輕聲念出了他前幾年聽到的，那些連名字也沒留下來的造反農(nóng)民，在生命最后一刻高聲唱出的歌謠。

劉備跟在皇甫嵩身后，聽到他口中的童謠，順口便接了下來，“吏不必可畏，小民從來不可輕?！?

皇甫嵩回過頭來看著夕陽照耀下似笑非笑的劉備，“玄德你是盧子干的學(xué)生，想必對這時局也有看法，如今左右無人，不妨說來聽聽?！?

“沒什么看法，大人想聽到的無非就是清除閹豎，舉薦賢良，整頓吏治罷了，這些道理說的人懂，聽的人也懂，不說也罷。”劉備搖搖頭，準備走開。

“聽你的意思，天下不穩(wěn)還有別的原因？”皇甫嵩雙眼瞇起，若有所思。

劉備長長舒了一口氣，“潁川、弘農(nóng)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

皇甫嵩沉默了，他雖然出身將門，可自幼飽讀詩書，可謂學(xué)富五車，自然知道這話從何而來，當(dāng)然也知道劉備說的是什么意思，那是一樁百多年前的舊事了。

想當(dāng)初光武帝劉秀自草莽出身，短短幾年間平定天下中興漢室建立東漢政權(quán)，依靠的就是地方豪強的大力支持，可是當(dāng)劉秀在開國后頒布了《度田令》想要統(tǒng)計天下的人口，土地數(shù)量來作為征稅的依據(jù)之時，卻受到了權(quán)貴集團的集體反對。

度田的官員有的懼怕地方豪強，有的干脆就是豪強，因而這個度田令從頒布的那一天起，就被官員們用來袒護優(yōu)饒豪強。豪強動不得，那就只有動一動百姓了，種種倒行逆施層出不窮，使得百姓怨聲載道。

最夸張的就是陳留地方，當(dāng)?shù)毓賳T不知是失誤還是有意為之，在上奏給皇帝的吏櫝中居然夾了張帛書，上面寫著“潁川、弘農(nóng)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边@樣的字句。

劉秀看到這沒頭沒腦的話語之后不解其意，而當(dāng)時站在他身后的太子劉陽卻瞬間懂了，他告訴自己的父親：河南位處天子腳下，此處的豪強現(xiàn)在多為朝廷高官；南陽是劉秀的家鄉(xiāng)和起兵之地，此處豪強多為皇帝親近之人。

至于可問不可問是什么意思，那就不用太子細說了，劉秀馬上反應(yīng)過來自己頒布的政令被人從中作怪，頓時龍顏大怒，決心用人頭和鮮血來捍衛(wèi)自己的權(quán)威，于是這位光武帝一口氣殺了十余名郡縣官吏，理由是“度田不實”，意圖震懾豪強。

但是，劉秀根本沒有想到，他原本的支持者們此時紛紛亮出了自己的爪牙，根據(jù)史書記載，各郡國的盜匪處處并起，攻擊并洗劫朝廷治所，殺害地方長官，等到軍隊征討到那里的時候就消失無蹤，而軍隊一走馬上繼續(xù)出現(xiàn)，這種情況在北方最為普遍，而青、徐、幽、冀四州尤其嚴重。

明明知道那些所謂的“盜匪”是什么人，也明明知道是誰在幕后向自己示威，可是劉秀環(huán)顧四周，卻突然失去了維護正義的勇氣和動力，那些世家豪強可是東漢朝廷統(tǒng)治的基礎(chǔ)，動不得了。

皇帝和豪強之間彼此心知肚明的斗爭最終以皇帝的妥協(xié)而告終，《度田令》不了了之，也奠定下了東漢近二百年的政治基調(diào)。

從此，皇權(quán)失去了對抗豪強的勇氣，百姓失去了政權(quán)的庇護，成為他人案板上的魚肉。

但是，有些人不愿意乖乖躺下等死，而他們?yōu)樽约簠群暗奈ㄒ煌緩?，就是起義。

劉備看著沉默不語的皇甫嵩，告了聲罪便自己走回軍營，皇甫嵩則是獨自站立在奔騰的黃河岸邊，最終無力地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