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消息,悟道!春雷炸響大明!
從方宅出來,寒風依舊。
但陽光卻從漫天陰雲裡灑了幾許出來。
雖然仍然見不到太陽,那透過厚厚雲層而射下來的光線,也給人一種格外不同的感受。
朱允熥登上馬車,在護衛的層層保護下返回王府。
馬車內,他的嘴角邊浮現微微笑意。
方孝孺這步棋,朱允熥也是想了很久,纔想好的。
要實行大改革,就必須要思想先行。
正如後世談及近代史,就離不開五四運動一樣。
思想的變化,表面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
但實際上,就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它會在人心中沉澱,慢慢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直至最終如火山般爆發。
百無一用是書生。
不能出謀劃策的書生,在這朝堂上,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但換一個平臺,則可能完全不一樣。
方孝孺能在天下讀書人中獲得諾大名氣,自有其過人之處。
他又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若要辦成什麼事,幾乎在任何時候,都是現實主義者更可靠,也更能幹,更能成事。
但現實主義者不會去推動社會變革,只會盡力維持,讓原有的系統永遠運轉下去。
可一個社會要實現根本上的轉變,則離不開那些可愛、可悲、可憐、又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者!
唯有理想主義者,才願意爲脫離現實的目標去努力,去奮鬥,去犧牲!
他們是一羣仰望星空的人。
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有什麼好的下場!
於現實生活而言,思想過於超前,絕不是什麼好事。
因爲這會遭到大多數人的唾棄和反對!
但正是這羣人,又引導了人類社會的不斷變革!
若沒有他們,若世間只有現實主義者,則人類社會可能會在奴隸社會循環往復一萬年,十萬年,永遠不變!
沒有他們,人類在社會制度上將永遠沒有任何進步。
從春秋戰國時的百家爭鳴,其間產生的許多思想家,都是當時的理想主義者。
他們的思想,在數千載之後,仍然能釋放出燦爛光芒。
對那個時代的人而言,其中的許多思想太高了。
高得不切實際,高得如天邊之雲,如千萬裡外之星月,高得解決不了任何現實問題!
但又正是這些遠遠超脫於時代的思想,推動著人類文明滾滾向前。
方孝孺自身就是封建地主。
但理想主義從來不能以自身所處的階級來定位。
正如後世中國革命的先驅者,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地主階級。
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有在海外留洋的經歷。
若非家境優渥,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也正是這羣“有錢人”,爲了自己的理想,開展了轟轟烈烈的革命!
革命導師恩格斯,自己就是資本家。
那又如何呢?
在他們的理想面前,那些都不值一提。
自古以來,便是朝廷向百姓收稅,然後與豪紳三七分賬。
朝廷得三分,豪紳得七分。
這套系統運轉了數千年。
朱允熥要做的事,則是朝廷向豪紳收稅,然後與百姓三七分賬。
這是石破天驚,天崩地裂的事。
也是千古從未有之事。
所以,即使以朱允熥的身份,要做這樣的事,也必須十分小心慎重。
這個想法,他甚至不能自己向官員們提出來。
要不然,迎接他的,就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風暴!
吳王恐怕真要成爲“天下公敵”了!
即使是他身邊的人,也不適合。
以楊士奇的爲人,他根本不會支持進行這樣的變革。
老和尚姚廣孝倒是應該樂見其成。
但身爲朱允熥身邊的人,由他提出來,同樣會讓所有人的攻擊目標,都對準朱允熥。
唯獨辭官之後的方孝孺,卻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人選。
他本來就有極高的聲望,在朝廷內短暫做官後,再主動辭官歸去,棄名利如糞土,這又會讓他聲望更上一層樓。
由他來釋經,從微末之處著手,即使那些權貴地主聽到,也只會斥爲書生意氣的虛妄之談,並不會引起太多的重視。
直至思想被四處傳播,以星星之火而燎原!
至於最後終究能達到什麼效果,那就不是朱允熥現在能清楚的了。
反正方孝孺本就不是他的人,能利用他爲自己所用,哪怕只起一些很小的作用,總歸是聊勝於無。
朱允熥當然也不會,也不可能將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
只是一著閒棋而已。
說不定哪天就真用上了。
馬車很快又回到了吳王府。
剛一入府,便見姚廣孝走了過來。
“剛剛得到消息,黃子澄去了刑部,竟沒有與刑部尚書楊靖做任何商量,便直接升堂,提審王弼等一干武將勳貴?!?
……
朱允熥離開後,方孝孺便開始收拾行李。
要宣講新的理論,釋聖人之經,便不能呆在京師。
而是要遠離朝堂。
他的行李,主要是幾車書。
雖然數量衆多,整理起來卻還很容易。
到傍晚時分,就已全部裝車完畢。
隨後,方孝孺帶著家人與幾名學生,離開了金陵城。
臨行之時,天邊厚厚的烏雲已散,夕陽在西邊灑散晚霞。
方孝孺的神色十分平靜,與前來送行的少許友人,一一告別,而後才驅車離開。
這個時光,今日已然走不了多遠的路。
但他還是堅持在今日出發。
因爲方孝孺心中,已經點燃了一團火焰,正熊熊燃燒。
自金陵一路向西而行。
期間許多儒生聞訊,都趕來拜會。
儘管方孝孺已辭官不做,但他還是天下聞名的讀書人。
哪怕因吳王的事,而陷入爭議,可天下間仰慕方孝孺的讀書人,仍不在少數。
身爲大儒宋濂的弟子,又是宋濂門生中名氣最大的人,以往的方孝孺,並不喜歡這種迎來送往,客套交談,總是顯得不近人情。
許多人都覺得他自負有才華,學問高,便清高傲世。
當然,面對名氣大的大儒,人們還是能容忍他的孤傲。
但這一回出京,方孝孺卻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對每一個來拜會他的人,都極爲有禮的接待,令人如沐春風。
於是乎,前來拜會方孝孺的人,也越來越多。
還有很多人想拜到他的門下,做他的弟子。
家人們都以爲方孝孺一定會拒絕。
在此之前,他雖然也收了幾個學生,可門檻要求非常高。
像方孝孺這種大儒,不可能隨便什麼人都收入門下。
不料,這一回,他竟然來者不拒。
有人拜師,便欣然收下。
自金陵往江西,千餘里的路程,方孝孺走了兩個多月。
一路走,一路收徒弟,竟然收了幾百名弟子。
這些弟子都跟著他,因而所過之處,聲勢浩大。
各地的豪紳,官吏、大地主,聽說有大儒過境,都紛紛出來迎接,引爲上賓。
就這樣走著,不知不覺間,洪武二十五年已過,新春翻過了嚴冬。
這段時間,方孝孺一直在寫文稿。
但所寫的內容,誰都不給看。
外人也無從得知。
他們一直走到廬山白鹿洞書院。
這座自唐朝建立的書院,此時剛剛經歷過元末戰火的摧殘。
整座書院被一把火燒得只剩殘垣斷壁,尚未重建。
但附近幾百年傳承的好學之風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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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鄉紳出錢,在廢墟中設立了學堂。
雖然規模很小,卻自有書香四溢。
方孝孺便帶著一衆弟子門人,進駐了這座半是廢墟半是書香的書院。
此後他謝絕賓客,閉門不出。
如此又過了月餘。
附近地界前來登門拜訪的人,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大儒方孝孺來白鹿洞書院的消息,傳遍了附近數百里。
連山野鄉民都好奇的趕來,想要一睹傳說中大儒的風采。
因爲白鹿洞書院建在這裡,這一帶讀書的風氣,十分濃厚。
便是大字不識的粗鄙鄉民,對讀書人也格外敬重。
他們竭盡全力,也要送兒子入學堂讀上幾天書。
方孝孺這種名動天下的大儒,更是令他們仰慕不已,爭相傳誦其人,其事,其文。
一個月後,附近的鄉紳集體前來。
他們已經商量好了,決定集資重建白鹿洞書院,想請方孝孺出任書院的洞主。
對於這個要求,鄉紳們其實也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畢竟,方孝孺不是本地人,而白鹿洞書院又大部分都成了廢墟,人家大儒憑啥留在這裡呢?
重建,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只不過,對方既然一個月都沒走,那說不定有希望呢?
鄉紳抱著試試看的想法。
卻不想,一直閉門讀書不見客的方孝孺,竟然出關了,並一口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好,那我便在這裡住下,和大家一起重建白鹿洞書院。”
鄉紳們頓時一個個喜出望外。
有大儒出馬,白鹿洞書院恢復往日的榮光,指日可待。
這可是地方上的大事,家族裡又能出幾個讀書人了。
方孝孺又道:“我這一個月閉關讀書,汲取書院幾百年浩然之氣,已明悟聖人之道?!?
“如今既然決定重建白鹿洞書院,我打算擇日開壇講學。”
“凡有志向學求道之人,無論身份高低貴賤,皆可前來聽講。”
此言一出,鄉紳們更加歡呼雀躍。
附近的讀書人聞訊,紛紛趕來。
因爲不限身份,任何人都可旁聽,且講學的地點,又是在戶外。
到了正式開講的那一日,現場竟是人山人海。
慕名前來聽講的人,有數千之衆。
其中有官員,有鄉紳,有鄰近幾個縣的讀書人。
甚至,附近許多普通窮苦百姓,也都趕著來湊個熱鬧。
平日裡想聽私塾的教書先生講課,都極爲不易,要支付高昂的學費。
而今能聽大儒開講,就連不認得字的鄉民,也得覺得不容錯過。
萬衆矚目中,方孝孺邁步登上了講臺。
喧囂的人聲安靜了下去,幾千道炙熱的目光凝望過來。
因爲條件艱苦,前排的人坐在地上,後面的人就只能站著了。
再遠一點,四周的樹上,斷壁上,都爬滿了人。
方孝孺目光緩緩掃過四周衆人,含笑點頭。
“我自幼讀書,但從前卻十分愚笨,一直未能明聖人之道?!?
“去年入京做官,而後再辭官,於起落浮沉中,心有所感。”
“及至離京西遊,感觸便越深?!?
“可依然像是隔著一層窗戶紙一般,始終未曾捅破?!?
“直到來到這白鹿洞書院,便忽然有了明悟?!?
“閉關一個多月,方明瞭聖人之道。”
他平靜而語。
四周的人羣,一個個便都激動了起來。
尤其是請他留下的鄉紳們。
聽方先生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今日必定會講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聖人之道,天下人人皆推崇。
可對其解釋,卻又各有不同。
戰國時就有儒家八派的說法。
各派之間的觀點大不相同,但卻都自認爲是代表了聖人的儒家思想。
及至後世,各種解釋就更多了。
最近數百年,衆多儒家學說中,首推程朱理學。
影響深遠,被無數讀書人追捧。
卻不知今日方先生究竟會講些什麼?
是在程朱理學的基礎上進一步講解,還是另僻溪徑,講新的聖人之道呢?
無數道目光的期待中,方孝孺端坐盤膝,一派高人風範。
春風襲來,衣飾與長髮皆隨風飄蕩。
此時朝陽方升,光芒萬丈。
山林裡的樹,剛吐出新芽不久,嫩綠清新。
“今日我要講的學,與衆不同?!?
“它一直就在聖人的道里面,亦是聖人畢生的追求?!?
“可惜後世之人愚昧,不能明聖人之至理,以至於此道雖被聖人反覆提及,竟無人重視,無人鑽研?!?
“更有甚者,許多人學了一點皮毛,便開始曲解聖人之言?!?
“將聖人的道,改得面目全非?!?
“我今日開壇講學,也是爲了正本清源?!?
聖人的道理,竟被後人改得面目全非?
這番話一說出來,就令許多人深感駭然。
大儒開口,便是石破天驚之語!
聽到這裡,下方數千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朝陽漸升。
陽光與目光交織,匯聚處卻無質無形。
方孝孺平淡的聲音,響徹了整個白鹿洞書院。
“聖人之道,天下大公!”
……
洪武二十六年春,方孝孺於白鹿洞書院悟道,開壇講學,宛如春雷綻放,炸響了大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