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能地抬起手揮了出去, 這手卻停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來。眼前的他,衣襟帶血,滿身是傷, 尤其是那雙眼, 我的目光剛一觸碰到他眼中的壓抑、渴望、急切、緊張……整顆心便在瞬間融化, 雙手軟軟地搭在他的肩頭。
只這稍稍猶豫的功夫, 兩人的唇舌, 已帶著各自的溫度與氣息,纏綿在一起。迷蒙的月光在他的長發上跳舞,微涼的秋風在我的耳邊歌唱。此時此景, 隨著他越陷越深的吻,融入我心里。他對我的呵護, 對我的依賴, 都象身下的大地般真實, 令我心甘情愿地沉淪于他的懷抱。
也許是察覺到了我先前小小的掙扎,他稍稍撐起上身, 熱切疾促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動作也不再霸道,溫潤的雙唇如蜻蜓點水般在我的唇角和雙頰輕輕觸碰。我瞌上了雙眼,享受他的每一分溫存。如果繼續這樣吻下去,我想我一定會舒服得睡著。
“眼睛究竟怎么了?”他在我耳邊輕聲問。
“突然看不清東西。不過現在好了。”我仍舊瞌著眼, 有些懶洋洋的, 實在也是覺得很累。奇怪這體質先前一直是結實得跟牛一樣, 怎么說變就變, 現在簡直變得有些弱不經風了。
他停了下來, 額頭輕輕抵在我的額頭上,沉默了許久, 才低嘆了一聲,翻身躺在我身邊。
他突然低落的情緒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小聲問道:“傷口疼嗎?”
“還好。”他撇了撇嘴,“這點傷不算什么。”
我側過身,他胸前那片已經凝結的血跡有些觸目驚心:“怎么不燃煙花,讓你的人過來接應?”
“沒這個必要。”他淡淡答道。
我皺了皺眉,嘟囔道:“可是傷口總需要處理一下吧?”
他突然側過臉直視著我:“你真要我燃放信號?”語氣竟然有些煩躁。
我不知那句話激怒了他,一時間不知怎么回答。
他又嘆了口氣:“此時若燃了煙花,文怡一定會來,皇上的人也一定會來……我只想和你多待一會兒。”說到最后一句,已伸手緊握住我的手。
我的思想變得很遲鈍,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有些覺得血往上沖,甩開他的手,憋氣問道:“你還是沒跟皇上說我們的關系?”
“說了。”他的手重新握住了我的手。
“那現在是什么狀況?”
“還是那句話,若三個月后完不成旨意,我別無選擇,皇上執意賜婚。”他緊盯著我的雙眼,似乎在尋找什么。
我微微松了口氣,至少他的選擇仍然是被迫的:“文怡究竟是什么人?皇上那么重視她?”
他的手又緊了一緊,緩緩說道:“龜茲國的公主。”
乖乖!競爭對手非但才貌雙全,還有政治背景!我很是無語,沒好氣地問:“怎么以前沒聽你提過?”
“以前……”他苦笑了一聲,“以前沒象現在這么怕你。夫人問話,為夫不敢不答。”
我的心頓感充實,是那種被虛榮心填滿的充實,幸好充實中還留了一分清明:“那如果真的完不成怎么辦?”
“你可愿意和我流亡天涯?”他的眼睛突然間便有了神采。
夜色如水,美男在伴,這美男還深情款款,滿眼期待。說實話,此時的我,不震驚,那是騙人的,不沖動,那是騙自己的。但曾經在現代的教訓告訴我,這個時候,女人一定要矜持啊矜持。最厲害的男人最厲害的一招,便是對你說,我尊重你的選擇,請你跟著你的心走。等你跟著他走到半途,沒有退路了,他給你來一句,不在乎天長地久,只愿曾經擁有……
于是我撫摸了心里那只橫沖直撞的小兔子,定了定神,問道:“跟著你走可以,但有幾個問題。可管一輩子吃穿?”
他嘴角抽了兩抽,譏嘲地說:“只要不怕我把你喂成頭母豬。”
“可管一輩子住處?”
“沐雨軒名下如避暑山莊一般的房產不下十處,夫人想住哪兒?”
“不是想住哪兒的問題,至少得劃拉幾處在我名下吧?”
“……好……”
“我若與你流亡,就得放棄公廁、客棧。老娘是京城最有潛力的老板娘,目前事業正在上升期,你可有損失賠償?”
“賠償……不必了吧?你又不缺錢花……”
“怎么不缺?要是哪天你看上別人了,老娘還得籌錢去長春院買個男倌兒來……”
話沒說完,一陣突如其來的天旋地轉,我被一股勁氣掀翻在地,接著耳邊似野獸磨牙的聲音:“韋小寶,你還算不算是女人!”
哎,這老掉牙的問題。不過那陣磨牙的聲音確實可怖,尤其在夜晚,嚇得我尖叫了一聲:“大不了老娘不去長春院了,換去南院,南院的男倌兒便宜些!”
磨牙的聲音變成了一連串的抽氣聲,我見勢不妙,一縮脖子一閉眼,扯著嗓門嚷道:“不去南院也行,要不你寫個字據,永不休妻,永不納妾,永遠愛我!!!”
四周,突然變得一片寂靜,那股強勢的壓力也消失不見。
“那你呢?”
“呃?”我睜開眼不解地看著他。
“你會不會也……永遠……愛我?”他竟然有些語塞臉紅。
他說“也”。我一邊研究著他耳邊的兩道紅暈是真是假,一邊如同中了邪般囈語:“會……一定會……”
“如果有一天我武功盡失,瞎了,不能走路了……”
他眼里的陰郁,如墨汁滴在紙上般逐漸散開,我猛的回過神來,回抱住他,一連聲道:“不會的,不會的……你是不是發燒了?我們回客棧吧,你的傷口真的需要清理。”
我抱得很緊,抱得頭昏眼花幾乎透不過氣來,仿佛抱得足夠緊,那點恐懼的念頭和可怕的預感就無法侵入我的心頭。
回到客棧,已是深夜。客棧里燈火通明,樓上鬧洞房的喧笑聲一陣陣傳來,似乎大家的高昂情緒并未因白天遭襲而受到影響。三少說,那是因為當時沐雨軒的人告訴祝財主,只是在城郊遇到了小毛賊而已。看來保密單位的保密工作還是做得滴水不漏的。見梁祝終成眷屬,我的一顆心總算放下。
客棧表面上和往常一樣,但我猜沐雨軒必定加派了許多高手。主帥失蹤,沐雨軒怎會有不著急的道理。
果然,三少的腳還沒邁進客棧的門檻,就低聲冷冷地說了句:“十丈之內,無閑雜人等。”緊接著一陣輕微的細碎腳步聲,和衣襟帶風的聲音,想必是沐雨軒的高手們聽到指令后,在重新安排暗哨。
我瞥了一眼面色陰冷的三少,好奇他怎么能夠在一瞬間,從嬉笑打鬧、玩世不恭的三少,變成冷酷強勢、不茍言笑的蕭無塵。不管他是三少也好,蕭無塵也好,如今他是保護我、依賴我、一心想帶我流亡天涯的夫君,這就足夠。
“看什么?”他朝我笑了笑,臉上的陰冷在瞬間消融,雙臂一展,披上了塵香遞來的一襲白衣,遮住了身上的斑斑血跡。
“四大長老都來了,正在恭候公子。”塵香低頭畢恭畢敬道。
“有誰知道?”他回頭對塵香說話時,聲音又恢復了冷峻。我暗嘆了一聲,這變來變去的,做領導真是不容易啊。
“只有我、君醉,還有寧前輩。”
“君醉的傷勢如何?”
“只是擦傷了皮,已無大礙。”
“好。有四大長老護法就可以了,你不必管我,伺候少夫人洗漱吧。”
我這才知道他傷得有多重:“他……是去療傷嗎?”
“是,公子所習武功,消耗真力極大。此次連續強行運功,已受了內傷。少夫人只管放心去睡,公子療傷期間不飲不食不能被打擾,要一直持續到次日午夜呢。”
這叫我怎么睡得著!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熬到天光,我起身推開了窗,讓秋天早晨的陽光和空氣充斥了整間屋子。
后院已經完全變了樣。鴿子籠的地基已經完成,起了一排金黃色的木樁。時間還早,工人們還沒來齊,刨木頭的聲音、打木樁的聲音、敲鐵釘的聲音,稀稀落落,讓人有種閑靜而踏實的感覺。
我推開房門,向三少那間屋子望了一眼,隱約可見屋子里閃爍的燭影。四大長老想必辛苦了一夜了吧。今夜過后,我又可以見到那個總愛似笑非笑盯著我瞧的笑三少了。
大廳里,幾個習慣早起的書生用早飯,輕聲細語,夾雜著碗碟碰撞的叮咚聲,如同客棧每一個早晨的前奏。
“你看,這是出,這是入。每日記賬,花出去的錢財,全都記在出欄;收進來的銀兩,全都記在入欄;賒賬的,要分開記。”
寧掌柜的聲音,娓娓動聽。我有些詫異,這位肥懶大叔一向晚起,今天這是怎么了?
順著聲音望去,頓時全身劇震!這才是古代頭號快男!快速泡妞男!寧掌柜正面帶□□,手把手地教詩涵記賬。我每月給他五兩銀子的高薪,也從沒見他這么勤快過,居然一大早就出現在柜臺了。
詩涵的保鏢呢?我氣急敗壞地以目光搜尋整個大廳,果然在一個黑暗角落里,發現了正興致勃勃耍著一條鋼鞭玩兒的昭雪。那鋼鞭雖黝黑細短,周身卻泛著一層不同尋常的光膜,尤其是碧翠亮澤的手柄,竟然是一整支上好的翡翠,包裹著鋼芯而成。我嘆了一口氣,這寧掌柜怎么就不收買收買老娘呢?
“寧前輩,好久不見,身體可好。這位是……寧夫人?”溫文爾雅的聲音自門外傳來,一名身著藍布衣泡的書生走到柜臺前,對寧掌柜深深一鞠。
這書生長相平平,卻全身透著雅致和干凈的味道。有些人天生就有種讓人想親近的感覺,這書生無疑就是這種人。
啪的一聲脆響,一道鞭光過后,書生的衣擺一角碎成了片片,碎片如大小的藍色蝴蝶般紛飛起舞。
“誰說她是‘寧夫人’,這位是王家大小姐王詩涵,我是王家二小姐王昭雪!虧你還是個讀書人,話都不會說!”昭雪手握鋼鞭,怒目圓睜。
那書生卻紋絲未動,連頭都未回,只是微微一笑。詩涵的臉色已經跟火燒了一般,目瞪口呆地瞅著昭雪,很是尷尬。
我覺得有那么點不對勁,卻又找不出究竟什么地方不對勁。怔了半晌,猛地伸出手指著昭雪:“昭雪!你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