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落的斜陽把天邊層層朵朵的云彩渲染成耀眼的鉑金色,自己卻隱匿了身形,與東方漸升的皎月遙相呼應,竟然是難得的日月同輝之色。
銀白色的雷克薩斯停泊在路邊,開車的人卻遲遲沒有下車,仿佛這不過是一次例行的等待,全不見有什么特別,只是緊握方向盤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緊張。
那個早已熟悉的身影變換了另一種喬裝,慢吞吞的出現在街區路口,一路隨性散漫,不過是幾百米的距離竟然足足耗費了五分鐘。而等在車子里的人似乎就在這五分鐘之內做好了心里建樹,在他來到眼前時,推開車門,走下車。
尹雪念想象過無數次的重逢。
當初選擇留在這個城市的確是存了再見的心思,只不過他沒想到會這么快。眼前的情景不符合他任何一種幻想與期待,至少,在他的預想里,主動的一方應該是自己,而對面這個人也不該是現在這副蒼白憔悴的模樣。
以殤閉了閉眼睛,忍過一陣眩暈,睜開眼睛,就對上那雙濃灰色的眼睛,松露咖啡般溫柔,一如初見時那般藏得下千言萬語。他忍不住笑了笑,帶著些苦澀的惆悵,他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尹雪念皺了皺眉,忍了又忍卻還是開了口:“既然不舒服,干嘛還要出來?”
以殤怔了怔,來不及掩飾驚訝,淡色的眸子在太陽的金輝中越發的璀璨了。
看著他的樣子,雪念淺淺嘆息一聲,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說:“進去坐吧。”縱然他有千萬般情緒,面對一個生病的人也發不出來,更何況這個人是以殤,要他放著不管是萬萬不可能的。
直到以殤坐在了紅色的沙發上,他還是有些回不過神。尹雪念調了一杯溫水遞過來,他下意識的接過之后才說:“可不可以給我一杯涼水。”
雪念卻是沒動:“不是有遺傳胃病嗎,怎么能喝涼水。”
“因為現在有比胃更痛的地方。”以殤自嘲的笑了笑,右手拂過胸口,微微有些顫抖卻又很快放下。
“晨哥哥這話若是用來泡妞,得有一個連的姑娘捧著芳心排隊等呢。”尹雪念也笑了笑,帶著若有似無的嘲諷,并不把以殤的話當回事。“我還有工作,你若是沒事就回去吧。”
“嗯。”意外的,以殤并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垂著眼睛應了一聲,再不看他。
雪念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里面的工作室,一邊走一邊暗暗給了自己一個白眼,罵了句:犯賤。
他沒看到,身后坐在原地的以殤臉色蒼白的捂住心臟的位置,一點一點的把自己蜷縮起來,任由額頭豆大的汗珠浸濕了衣袖。
雪念只有一個小時的拍攝時間,他下課趕過來,結束之后還要趕回去上晚課。而這一個小時對于今天的工作來說顯得有些局促,所有工作人員都精神高度緊繃,爭取不出錯,一次性出片。
可不知怎么的,偏偏身為主角的雪念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腦海里總是時不時的浮現出以殤的模樣,有不好的預感在心里滋生,他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雪念,今天狀態不太對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攝影師在他第四次出錯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問他。
“沒事……”雪念下意識否認,卻在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又一次想起以殤的樣子。“呃……對不起陸哥,我確實有點事,我們可不可以明天再拍?”
“好吧。”陸哥顯然很明白模特情緒的重要性,片子不是那么著急出,雪念肯明天再過來一次,他也沒什么意見,于是點了點頭。
剛一得到同意,雪念就風一樣的跑了出去,妝都來不及卸。
以殤還坐在之前的位置,只是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按著胸口的位置,呼吸有些紊亂。
“以殤!”尹雪念有些驚慌失措。“你怎么了?”
以殤已經痛得沒力氣說話,只是把一直握在手里的車鑰匙塞進雪念的手里。
雪念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人是要回到車里,急忙收好鑰匙,半扶半抱著人離開工作室。
以殤被塞進副駕駛的位置,他也顧不得許多,抓過手邊放著的涼水瓶就一通猛灌,全然不顧這樣做對自己不過是飲鴆止渴。
雪念原以為回到車里他會拿藥,卻沒想到只是喝水,猛然想起之前他對自己要求一杯涼水時的那句解釋,難道說……
以殤的狀況好轉,就看到雪念驚訝的瞪著眼睛盯著自己,忍不住笑笑說:“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
“告訴我,你到底怎么了。”雪念蹲下身,仰望著以殤,眼睛里又是小時候的那種擔憂。
“都是小事。”以殤卻是敷衍了事。“你的工作呢?”
“明天再來。”
“那有空一起吃個飯嗎?”以殤抿著嘴笑了笑,從副駕駛鉆出來,對著雪念攤開手,如同一個邀約。
雪念望著那只手愣了足足10秒鐘才回神,然后把車鑰匙輕輕放在以殤的手心,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好。”
精致優雅的法國菜,安靜浪漫的用餐環境。
尹雪念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但他應對得十分得體,從容大方。
以殤吃得很少,他放下餐具的時候,面前的食物基本沒有動過。雪念抬頭看他,見他臉色仍舊是慘白,不禁有些擔心:“胃痛了?”
以殤看著他,良久才緩慢的點點頭。
涼水是飲鴆止渴,他早就知道。但比起胃痛,心臟的痛楚更令他恐懼與措手不及。三年前留下的傷,不僅僅刻在他腦海里,更時刻折磨著他的身體。他已經習慣,早已不指望痊愈。
“帶藥了嗎?”
這次是搖頭。
“我去幫你買吧。”雪念也放下餐具,正打算起身,手卻被以殤按住。
“不用了,我沒事。”被關心了,以殤的表情也是柔軟的。只是他已經不能再胡亂吃藥了,后果很嚴重的。他不想嚇到雪念。
雪念嘆了口氣,停下了動作,盯著他看了很久,才又問:“你找我,是什么事?”
這一次,換做以殤靜默良久,他看著他,直直的對上那雙與以憐夕一模一樣的眼睛,輕聲說:“我來,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