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十月的第一場雨,路邊行道樹的葉子掉了滿地,環(huán)衛(wèi)工人從一大早就開始忙著把它們收集起來,大掃把在地面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三樓助消化科病房的一扇窗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趴在窗臺上,兩手墊著下巴,長長的睫毛垂下去,顯得有些沒精打采。
檢查報告結(jié)果顯示以憐晨的胃脘壞了四分之一,潰瘍、炎癥、兩個出血點,再加上神經(jīng)性攣縮。忌菸酒、辛辣甜膩生冷過鹽重酸油炸食物、作息不規(guī)律。容耀來過一次,於是小朋友的病歷上又多了一條,避免劇烈的情緒起伏、熬夜、消耗過度。
這幾天,以青晗都不準(zhǔn)以憐晨費神,病房裡沒有書,沒有報紙,就連電視節(jié)目都被屏蔽成只有腦殘動畫片。以青晗白天回公司處理事務(wù),小朋友覺得自己無聊到快要發(fā)黴了。
他旁邊放著一碗白粥,幾乎沒有動過。倒不是鬧情緒,只是他吃一點就會難受,到最後還是會吐出來,他索性就不去費事了。
安萌來的時候,以憐晨剛無聊的把醫(yī)院花園裡能看得到的落葉數(shù)完一遍,在窗口看到他走進醫(yī)院的大門,眼睛都亮了。但隨即又疑惑,現(xiàn)在不是週末,大家都去上學(xué),怎麼就安萌跑來這裡?也沒聽說安家誰生病了啊。
以憐晨把剛纔隨手放在窗臺上的粥倒進了衛(wèi)生間沖掉,然後把外賣的碗丟進垃圾箱,四處看了看再沒什麼奇怪的東西擺在外面便老老實實的坐回牀上,數(shù)著地板上的紋路等安萌進來。
果然不到五分鐘,安萌就推門進來,小心翼翼的關(guān)門,還趴在玻璃上警惕的看了看外面,然後才轉(zhuǎn)過身,緊張兮兮的靠近牀邊。
“怎麼來了?”以憐晨臉上沒有驚訝的表情,只是仔細打量了他一眼,指了指身邊已經(jīng)擺好的凳子說:“坐吧。”
安萌沒坐,看了看以憐晨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張開雙手撲過去。
善良的小朋友想了想還是沒有躲開,只是伸手輕輕架住安萌的肩膀,避免他直接撞到自己身上。
“以晨以晨,我好想你呀。”安萌在以憐晨懷裡蹭了蹭,擡起頭來,仔仔細細的看他,半晌,說:“你是不是瘦了?”
以憐晨一愣,隨即笑笑:“沒有的事。”
安萌歪著腦袋盯著他想了半天,最後還是肯定的說:“你是瘦了。”
以憐晨不再糾結(jié)轉(zhuǎn)而問:“你怎麼會來?”
一聽以憐晨問這個,安萌嘟了嘟嘴,滿臉的委屈:“我早就向來看你呀,可是君浩怎麼都不同意我來,說什麼蘇瑞沒來我們自己來不好……”
以憐晨怔了一下,忽然想起蘇瑞那天是摔得不輕,於是問:“我記得蘇瑞學(xué)長那天受了傷,現(xiàn)在好了嗎?”
安萌搖搖腦袋,聲音悶悶的說:“不知道,他也一直沒來上學(xué),我們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君浩不讓我來也是因爲(wèi)這個。”
“那你爲(wèi)什麼還來,這個時間應(yīng)該是要上課的吧?”
“我從家裡出來,不想去學(xué)校,又沒有地方去就七拐八拐的到這裡來了。”安萌擡眼看了看以憐晨,神色變得小心翼翼的。“你不會是不希望我來吧?”
“怎麼會。”以憐晨失笑,但猛的反應(yīng)過來安萌的話。“你是說你來這裡,家裡人不知道,那君浩他們知道嗎?”
“哼,我纔不要他管呢,憑什麼他說不行我就要聽,他都不聽我的,我?guī)致镆嬖V他我去哪裡。”安萌一臉的不開心。“最討厭君浩了。”
以憐晨看著他氣鼓鼓的娃娃臉,忍不住笑了笑:“你們兩個吵架了?”不是向來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的嗎?
“哼,誰要跟他吵,我和他根本就沒關(guān)係!”氣鼓鼓,氣鼓鼓。
“你說跟誰沒關(guān)係!”還不等以憐晨接話,門口已經(jīng)響起憤怒的暴喝。
房間裡兩個人同時轉(zhuǎn)頭看過去,之間君浩全身溼透,白色的運動鞋上站了泥點,頭髮上還在滴水,整個人也氣息不穩(wěn),十分狼狽。可他的一雙眼睛,卻牢牢定格在安萌身上。
以憐晨扭頭看了看窗外才發(fā)現(xiàn)竟然又開始下雨了。君浩跑出來,是專門來找安萌的?
安萌看了君浩一眼就別過臉去,問以憐晨:“以晨以晨,你什麼時候才能出院?”
以憐晨看看他又看看怒氣沖天的君浩,聰明的沒有接話,只是搖了搖頭。
君浩一把甩上門,衝過來扳過安萌的肩膀怒吼:“安萌,我說過不許你無視我!”
安萌的脾氣也上來了,扭著身子甩開君浩的手,大喊:“我也說過,我永遠都不想理你了!”
“你……”
“你來幹什麼,走開!”安萌一邊喊一邊狠狠推了君浩一把。
兩人的吵架聲引來了不遠處護士站的護士,門被打開,護士長一臉嚴(yán)肅的看著他們說:“吵什麼吵,這裡是醫(yī)院,病人需要靜養(yǎng)你們兩個小孩吵吵鬧鬧像什麼樣子。”
“聽到?jīng)]有,你快點走。”安萌趁機趕人。
君浩還想說什麼卻礙於護士長和以憐晨在看著,終於氣悶的抿了脣,深深看了安萌一眼,憤然轉(zhuǎn)身離去。
那一眼的情緒太多,就算是以憐晨也未能完全捕捉。
護士長見不吵了對以憐晨說了句:“半小時之後測體溫打點滴,做好準(zhǔn)備哦。”然後關(guān)了門離開。
以憐晨的目光落在安萌身上,眨眨眼睛,問:“你想不想說說爲(wèi)什麼吵架?”
“君浩是大壞蛋,只知道欺負我,他嫌我笨,嫌我呆,還說如果沒有他都沒有會理我。討厭討厭,我再也不要理他了。”安萌說著說著就開始掉眼淚。
以憐晨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安萌的腦袋,說:“我相信他的原話不是這麼說的。看他剛纔那麼緊張你,就算他說你笨肯定也不是嫌棄你。他很關(guān)心你的。”
“以晨爲(wèi)什麼也站在君浩那邊。越然也這麼說。”安萌嘟著嘴坐在凳子上,小小一團像個受氣包。
“安萌,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比較像幼兒園的小朋友。”
“你說我幼稚!”
“不是,是說你被保護得很好。”以憐晨淡淡笑笑,目光落向窗外,口中繼續(xù)說。“君浩把你保護得很好。”
“他?”
“嗯,他很厲害的。”以憐晨凝視了一會兒窗外的花園,轉(zhuǎn)過頭來點點頭。“他爲(wèi)了找你淋著雨出來,而且沒有帶傘也沒有人開車送他。”
安萌呆了呆,眨眨眼睛,忽然站起身,說:“以晨,我改天再來看你,先走了。”
“嗯。”
送走安萌,以憐晨又趴在窗臺上。
醫(yī)院的大門口,君浩坐在花壇邊,蜷縮著身體,明顯是冷的,目光卻不時望向大樓的玻璃門,忽然他站起來,看著裡面一個比自己小近半個頭的身影撐著小傘走過來。他幾步上前,拿過他的傘替他撐著,然後兩人一起上了停在門外的白色寶馬。
以憐晨一直趴在窗口看著,突然想起同班前座的那個小姑娘每次轉(zhuǎn)過頭來看到他和北堂賢坐在一起的表情,若有所悟。
呃……應(yīng)該不是他想的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