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我趕時間,你倆一起上吧 廝殺的戰場突然傳來音樂,這事情本身就透著詭異。
更詭異的是,這鼓樂聲雖然嚴重走調,但薛仁貴還是勉強辨別出了一二:
“秦王破陣樂?”
這是哪個不長眼的地主,在戰場旁開宴會呢?
打仗不是比武,開打前還會專門清個場,所以戰場里卷入個別倒霉的老百姓是很正常的,有時甚至還有不怕死的刁民圍觀呢。
薛仁貴也是這么以為的,所以并沒有將心思浪費在戰場以外,鎮定而緊湊地指揮著手下的軍隊。
打仗,不是將軍拿把刀亂沖。
那是街坊潑皮干架。
實際的行軍布陣,是要耗費大量腦力的苦差事,綜合不靠譜的情報、有延遲的指揮、不利的地形、聽不懂人話的手下等各個要素。
敵我雙方比拚的,實際是誰出錯更少。
“列陣,二層橫陣!”
薛仁貴指揮若定,鼓角雷動、彩旗飛揚。
營州軍立刻因地制宜,面朝北排成兩排,槍尖朝外。
弓手在槍兵的掩護下,蓄勢待發。
雖然營州軍在唐軍序列里只是一支二流部隊,雖然在野外吃了埋伏,陷入大劣。
但他們仍然保持著旺盛的士氣,在接敵之前能迅速結陣。
這也是多虧了薛仁貴多張了一個心眼,提前做好了準備。
但,這還遠遠不夠。
薛仁貴望著黑壓壓一片、有序逼近的高句麗軍,神色極其凝重。
敵人,太多了!
他甚至懷疑,半個高句麗的軍隊都傾巢出動了。
而且地形也很不利,北高南低。
更糟糕的是,營州軍的陣型太薄了,沒有縱深,敵人一個沖鋒就容易被突破。
但二列橫陣,已經是薛仁貴能做的極限。
一字長蛇行軍時被無恥偷襲,排出這個簡單陣型速度最快。
更復雜的防御陣型,已經不是他光靠揮舞令旗、喊破嗓子、瘋狂派傳令兵,能在短時間內布下的了。
見鬼,這荒郊野嶺的,草都快有人那么高了,還有高山大樹阻擋,嚴重阻礙了他命令的下達。
薛仁貴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手下是否看見了變陣的令旗……
“只能如此了!”
即使占盡天地人的劣勢,這支唐軍也絲毫沒有撤退的想法。
就算要死,也得先換掉幾條蠻子再說!
戰場的幾分越來越窒息,所有士兵緊握長槍,靜靜等待著敵人的到來。
而高句麗軍也十分有章法,排成數列縱陣,穩穩地向唐軍逼近。
敵人的意圖昭然若揭——切割唐軍!
“陣型被克制,未戰先輸……”薛仁貴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嚴峻。
激烈的戰斗一觸即發!
可走著走著,高句麗軍的步伐亂了。
因為隔壁的《秦皇破陣樂》越來越響亮,嚴重干擾了他們自己行軍的鼓聲。
仿佛那支不長眼的樂隊正在向戰場逼近……
“是誰?!”
連全神貫注的薛仁貴都忍不住了,下意識地向西邊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只見平州境內、茂密的森林深處。
毫無征兆地,突然冒出了第三支軍隊。
他們排著嚴密的隊形,清一色身披唐軍制式鎧甲。
但不知為什么,這些士兵都不樂意戴頭盔,個個面容猙獰,如狼似虎地注視著面前的敵人,頭上統一包著赤紅的頭巾,悅動如火。
薛仁貴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去,秦軍從地里爬出來了!
第二個反應更驚悚:我去,赤巾軍!!!
能排成如此嚴整的陣型,再稱其為“匪”就是自欺欺人了。
大冬天的,薛仁貴冷汗如雨。
來者不善,怎么辦?
有傳言,是李明殿下控制赤巾軍,并勾結高句麗造反。
可陛下又有令,切勿主動進攻赤巾軍……
“將軍,我們是主動出擊,還是……”副將向他請示。
薛仁貴審時度勢一番,道:
“赤巾軍的行軍方向是高句麗軍陣,我們暫且按兵不動,看他倆是敵是友。”
嗯,小薛決定做一位忠臣,堅定貫徹陛下的戰略方針。
絕不是因為一打二打不過。
而高句麗軍也顯然發現了這伙突然沖出來的紅頭巾大漢,似乎吃了一驚,一時不知是攻是守。
薛仁貴松了口氣。
“看來,殿下和高句麗人并非盟友,傳言有誤啊。”
放松下來后,他又忍不住哂笑:
“連行軍打仗都不忘奏樂享受,唉,那紈绔子……”
把將士們浴血奮戰的戰場當成什么了?
要是他自己的部隊敢以如此戲弄的心態……
自認白手起家的薛仁貴,心里吐槽著那位天下頭號二代,聽著音樂節拍越來越快,看著赤巾軍踩著急促的鼓點,一個沖鋒就沖垮了對面。
薛仁貴:???
發生了什么?
他還沒反應過來,赤色的海洋就徹底淹沒了高句麗。
目之所及,一片鮮紅!
赤巾軍跟隨鼓點,邁著穩健的步伐,不快不慢,將高句麗的殘兵分割包圍,逐次吃掉。
“繳槍不殺,自覺靠邊,我們沒時間俘虜你們~”
赤巾軍反復喊著這句狂到沒邊的話語。
高句麗人最后的一點士氣也徹底崩干凈了,丟下一地尸體和傷員,降的降,逃的逃。
“仗還能這么打的?”
薛仁貴都看呆了。
人高句麗好歹也算個敵國,和隋朝打得有來有回的。
你這樣毆打小朋友,隋煬帝要不要面子的……
“將軍,將軍?”副將擔憂的神色打斷了他的震驚:
“將軍,請下命令吧!”
薛仁貴立刻回過神來,高聲道:
“撤!”
雖然赤巾軍和高句麗不是盟友,但對唐軍也未必友好。
萬一他們想打十個呢?!
謹慎起見,先溜為敬!
然而,當他的軍隊剛從二列橫隊重新調整為縱隊,準備向東邊開溜時。
赤巾軍的軍樂隊也換了一首曲子。
仿佛像流水一樣,剛經歷大戰的赤巾軍絲滑地完成變陣,騎兵向東急行軍,切斷營州軍退路,其余大部自西北向東南步步緊逼。
三面被圍,還有一面是海。
薛仁貴被包餃子了。
“將軍,我們……拚了吧?”副將抽出佩劍,一臉絕望。
薛仁貴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緩緩道:
“赤巾軍還未向我軍主動發起攻擊,按陛下的詔令,不動。”
“可將軍……”
“我說不動!”
行軍的鼓樂還在繼續奏著,赤巾軍將營州軍擠壓在極小的空間里,幾乎要臉貼臉了。
營州軍將士們無不冷汗涔涔,握著長槍的手都打滑了。
這時,鼓樂聲唐突地停止了。
赤巾軍中躍出一匹栗色戰馬,一員虎將頭戴鹖冠,怒睜銅鈴大眼。
正是薛萬徹。
他奉命在營州界附近駐守,接應回信的長孫延。
這一駐守,就收到原耶律部落、現山中老鄉的匯報,說最近山里老看見可疑人員鬼鬼祟祟的。
他便提前做好伏擊準備,今天總算讓他戴了個正著。
只是有點奇怪,今天的這兩撥“慕容家丁”,怎有的穿著唐軍鎧甲,有的穿著高句麗的鎧甲呀。
他也懶得管,對這群身穿唐甲的“家丁”大喊,聲若震雷:
“你們是打還是不打?戰又不戰,降又不降,來月事的小娘子么?何等的不爽利!”
劈頭蓋臉一通臭罵,把唐軍罵得一個個面紅耳臊。
奶奶的,大伙兒滅過突厥、揍過吐谷渾,個頂個的如虎似狼。
怎么今日被一伙山賊如此羞辱!
可這群熱血漢子如今卻都很冷靜,沒有被激得大喊一聲,撲將上去。
因為,赤巾軍的陣容真如銅墻鐵壁一般,壓迫力實在強得窒息……
薛仁貴硬著頭皮騎馬上前,與那粗糙的赤巾軍頭領當面對質:
“奉勸這位豪杰別如此囂張,我大唐……”
“呸!慕容鮮卑的狗,你也敢自稱大唐?!”薛萬徹破口大罵:
“老鄉早就向我軍報告了,說最近常有獐頭鼠目的探子在村子附近閑晃。原來就是你的斥候啊!”
靠,那群看似安居樂業與世無爭的邊境老鄉,居然都是地下黨……
薛仁貴暗道苦也,卻又被對方的話噴得有些發愣:
“呃?慕容鮮卑?” 而看著對方迷茫的表情,薛萬徹也迷茫了。
“慕容燕,你的主子!”
“慕容燕?慕容……哦,你們平州的那個土財主?!”薛仁貴回憶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立即義正辭嚴道:
“天無二日,我心中只有陛下一位主子!誰特么管慕容燕啊!”
你們平州?“你們”平州?
薛萬徹嘴角微抽。
壞了,該不會,這就是心心念念的……營州援軍?
老子該不會打錯人了吧……
“末將與薛將軍共赴難!”副將也心急火燎地騎馬上前:
“薛將軍!”
薛萬徹與薛仁貴,兩位薛將軍同時扭頭沖他一吼:
“你滾!”
然后,兩個薛終于發現了華點。
“咦?”
“呃?”
薛仁貴仔細瞅著眼前這個鹖冠紅頭巾、十分符合某位他未來新同事特征的糙漢子,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冷不丁一喊:
“薛萬徹!”
“干嘛……嘶!”
薛萬徹意識到自己被套路了,趕緊把臉捂住。
然而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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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的是薛萬徹將軍?您久久不來營州履職,原來是上山做山賊了?!”
薛仁貴連番靈魂發問,把薛萬徹剛才的氣勢問得無影無蹤。
“我……我這是有苦衷的……”
…………
“哈哈哈!老薛那個糙漢是這樣的,幸好沒打起來。”
李明踮起腳尖,友好地拍拍薛仁貴的屁股。
薛仁貴好奇地望著周圍的農田、繁忙的工地、和精神抖擻的鄉民。
在確認是自己人后,薛仁貴被帶到了平州的新治所所在——五里鄉。
一路所見,讓他三觀顛覆,大開眼界。
這幅家給人足、豐衣足食的田間景象。
以及那支恐怖得讓人窒息的赤巾軍。
竟是李明殿下從山賊起家,一磚一瓦建立起來的!
而這一切,不過才短短的幾個月!
他忽然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自己自以為是的“白手起家”,不過是沿著已有的軍功體系、又借著唐軍威武的東風,一步一個腳印爬上去的。
像李明殿下這樣,直接在大唐體系以外又手搓了一套體系,而且還運行得如此有效,這特么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啊!
自己之前居然以為殿下是只會依靠父輩蔭庇的紈绔子弟……
我真傻,真的……
“說起來,我不是讓長孫延送信,讓你們不用來支援么?”李明的問題打斷了薛仁貴的沉思。
薛仁貴古怪地看著他:“是陛下讓營州軍支援平州的。高句麗入侵,您難道打算獨自應對?”
李明一怔:
“高句麗?哪來的高句麗?”
薛仁貴也一怔:
“那天薛萬徹將軍掃滅的‘裝束奇怪的慕容家丁’,就是高句麗啊!”
“真的?”
“真的!您難道一直沒發現?他們早就身穿唐甲,滲透進平州了!”
“沒……感覺和慕容燕的家丁也沒什么不同啊,都是一觸即潰。我還以為慕容燕又從哪里雇了一批炮灰呢。”
“……您俘虜了那么多扶余人,就沒感到蹊蹺?”
“我還俘虜了不少突厥人、契丹人、室韋人、靺鞨人……嘶,被你這么一說,好像最近扶余俘虜確實多了一點點……”
“……”
“……”
薛仁貴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是李明殿下太笨,連這情報都沒掌握。
還是李明殿下太強,蹂躪一國正規軍,就像蹂躪家丁民勇那樣輕松……
“無所謂,和高句麗打就打吧。”李明聳聳肩。
在他原本的計劃里,第一步就是北伐高句麗,為華夏開拓東北的應許之地。
現在高句麗與慕容燕合流,正好。
他倆個都同樣的干呀。
“恐怕,事情沒有那么簡單。”薛仁貴幽幽地說:
“平州的情況,您和朝廷溝通了嗎?”
李明撓撓頭:
“剛派長孫延去營州柳城,請張儉都督替我說明情況,打消朝廷對我們可能的猜疑。”
薛仁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恐怕朝廷不僅僅是猜疑哦。”
李明:“此話怎講?”
薛仁貴:“朝廷認為,殿下與侯尚書等已徹底反叛,縱火焚燒州府、殺戮官員,并大開城門放入高句麗,為敵國上供戰馬鎧甲,并縱容他們劫掠盧龍臨榆兩縣,以及……”
李明:???
…………
數日后,長安。
大朝會。
這是久病的李世民在新年第一次召開大朝會,心情頗為不錯:
“營州都督府來信,稱皇子明并未起兵謀反,謀反的是當地的豪族慕容燕。
“慕容燕架空州府多年,謀殺刺史,把持當地軍政,引入外地屠戮百姓的也是他。
“諸位愛卿有何高見啊?”
幾乎是立刻,岑文本上奏道:
“陛下,此番謬論不可信!這只能說明,營州張儉被叛賊欺瞞,或已與叛賊合流,共同背叛朝廷!”
至于小魅魔李明有沒有這個能力魅惑張儉,群臣根本不用懷疑。
李世民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劉洎馬不停蹄地接話道:
“張儉所言,都是轉述長孫延的一面之詞。長孫延,孩童也,且與皇子明交往甚密。
“漏洞百出,陛下怎能輕信呢?”
張儉在這里雞賊地留了個心眼,只轉述,絕不添加自己的理解,以免引火燒身。
結果沒想到朝廷這些衣冠禽獸這么饑渴,既被揪住了破綻,也沒有把自己撇清關系。
長孫無忌的太陽穴立刻鼓起青筋:
“長孫延是一面之詞,張亮的情報難道就不是一面之詞嗎?”
這話立刻被清流們抓了把柄,一頓狂噴。
因為張亮好歹是工部尚書,有中央編制的、立場中立,更重要的是,張亮是成年人。
論可信度,比和李明穿一條開襠褲的長孫延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長孫公如此護短,難看了啊。
而也因為長孫無忌的這個破綻,群臣都倒向了岑、劉的一邊,對營州方面的來信表示懷疑。
這些懷疑是很合理的。
首先,李明一直拖到近日才寫封信向中央匯報,動機十分成謎。
其次,遼東節度使同時也管轄著營州,是張儉理論上的上司,張儉的立場可能也歪了。
再次,慕容燕不過是個有點錢、有點兵的土財主,真能做到在平州一手遮天?
最后,李明通篇沒有提高句麗,這是否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聽著群臣的一片質疑之聲,李世民的臉色也慢慢差了起來,腦袋又隱隱發疼了。
“陛下,不可再因小失大,在平州之事上來回反復了啊!”岑文本上前一步,擲地有聲道:
“魏侍中的血,不能白流啊!”
一提魏征,李世民的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群臣的態度很直白:
為了平州這事,已經犧牲了一個魏征了。
代價這么大,如果這事情還這么不明不白地糊弄過去,隨便甩鍋給一個草民……
群臣如何接受?
天下如何信服?
李世民面色鐵青地瞪了一眼茫然的長孫無忌,有氣無力道:
“朕……只是覺得應該綜合考慮各方的意見,并未盲目替平州之事翻案。
“朕的決定沒有改變,李世績已經率軍北進了,諸位愛卿不必再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