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州與夏州同屬夏綏鎮(zhèn),但因其地接三鎮(zhèn),又扼守南北商道,故一直為神策軍所把持,孟博昌幾次欲將其收入囊中皆被守將文蘭所敗,文蘭是神策軍大將文世茂的侄子,胸懷韜略,極善守城,使一對青銅鐵柄大錘,勇冠三軍,
楊昊在長安別過李炎后,與小魚沿商道北上,一路平安,到了綏州城外,卻見道路遍設(shè)關(guān)卡,官軍捕快嚴密盤問過路行人,打聽得知,綏州兵馬使文蘭在搜捕一個名叫武曹的讀書人,這武曹在綏州也算的是一號人物,他七歲入縣學,十二歲入郡學,詩文書畫一時無雙,當世詩文大家白居易讀其詩文亦贊為上品,
雖然滿腹才學卻屢次應試不第,他出身寒門,本人又恃才傲物不肯巴結(jié),二十歲后便混跡于酒館勾欄,靠填詞譜曲混口飯吃,因他精通音律,文學又佳,所譜歌曲廣為傳唱,一時倒也衣食無憂,綏州新妓十三娘,色藝雙絕,邀武曹為她譜曲填詞,
武曹為十三娘才貌著迷,為其量身定制了九九八十一首歌曲,唱一首紅一首,名震關(guān)內(nèi)、京畿各州縣,十三娘感念其情,對其加意籠絡(luò),武曹會錯了意,以為十三娘傾心于他,逢人便說十三娘是他的紅顏知己,十三娘聞言,當面譏諷他:“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想得到我,恰似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武曹人前失了面子,羞愧難當,當晚便袖了短刀欲去結(jié)果了十三娘的性命,十三娘被他堵在屋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便使出媚術(shù),雙眸含著汪汪淚,抱著大腿苦哀求,武曹硬著心腸說:“你若肯跟我走,萬事皆休,若是不肯時,我與你同赴黃泉,強作鴛鴦。”
十三娘假意應允,又推說要收拾細軟、變賣產(chǎn)業(yè),再與他到南方去買田置地,逍遙度日,武曹雖心疑有詐,卻又舍不得十三娘萬貫家產(chǎn)便宜了旁人,便應允下來,十三娘又與他風流一度以堅其心,待武曹稍有松懈,十三娘便逃之夭夭,武曹發(fā)覺有詐,連夜藏匿無蹤,
綏州兵馬使文蘭是十三娘床上常客,見十三娘倉皇來投,頓時勃然大怒,急令封鎖四門及出城各路,設(shè)卡捕拿武曹,一連折騰了三五天,抓了數(shù)十行商,罰沒了數(shù)百車貨物,卻連武曹的影子也沒有找到,
楊昊聞之嘆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可惜了郎有情妾無意?!?
小魚不以為然道:“煙花場里混了頭牌,按理也應該是閱人無數(shù),通透世情冷暖,她為何不肯跟那書生去,想來那個武曹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張伯中道:“夫人真是好見識,這武曹據(jù)說膽小怯懦,陰狠無情,城中有一歌姬與他相好,常拿體己供他揮霍,后有巨商要為歌姬贖身,武曹怕沒了飯碗,竟屢次從中作梗,后見歌姬去意已決,便說‘你若念這些年的情意,就留我一個念想,’歌姬見他肯松手,便信口說道‘你要什么只管來取,只要能拿走的,我都給你,’諸位猜猜這武曹拿了她什么東西,他竟咬掉了歌姬的?!?
小魚恨道:“這等人真該千刀萬剮,那富商為何沒有追究他呢?!?
張伯中嘆息道:“富商追究了他,青樓的老板也不肯放過他,可官府卻攝于民意,不敢判他?!闭f到這張伯中忽然閉口不言,陷入了沉思之中,小魚急著催問道:“張先生,官府為何不敢判他呢?!睆埐袚P起頭答道:“因為他樂善好施,有閑錢時常去周濟城中的窮苦百姓,他又膽大心細,常為百姓出頭抗官,因此深得民心,官府將他捕拿后,城中數(shù)千百姓到衙門外為其求情,地方官署息事寧人便將他放了?!?
小魚聞言,歪著頭沉吟道:“看來這人又不全是個壞人。”
楊昊拍了她一把:“你先回客棧歇著,我們?nèi)硕嘌垭s,看來要想個辦法才能過去?!?
支走了小魚,楊昊問張伯中:“先生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張伯中道:“大人目光如電,一眼就看穿了屬下的心思,綏州地接河東、鄜坊、河中三鎮(zhèn),是進出關(guān)中的門戶,地勢極其緊要,守將文蘭是仇士良心腹干將,鄜坊張悅明,河中梁守謙也都是仇士良的親信,大人若爭河東,文蘭勢必引兵北上以為牽制,若在綏州點上一把火,既可讓三人自顧不暇,又能吸引劉沔的注意,對大人爭取河東或有助益?!?
楊昊沉吟道:“先生所議是正理,然此地歸屬夏綏,北面又是麟州,若由我出面只恐引起諸多誤會,還得請孟大帥來點這把火。”
楊昊一面讓李衛(wèi)去喚情報室駐綏州管事,一面又讓張伯中籌劃這把火該如何去點,張伯中道:“綏州不必豐州,屬下恐怕不便插手此間事。”楊昊知道他對關(guān)索有戒心,便道:“此事關(guān)系重大,你就不要推辭了,那邊我會交代清楚的?!睆埐行廊粦Z,
孟博昌早在半個月前就回到了夏州,見楊昊孤身而來,冷笑道:“楊佩劍是代大總管巡視我夏州么?!?
楊昊道:“你不必嘲弄我,蘇州無面會上也沒見你孟大帥置一言發(fā)半語,光王殿下的恩寵,你不也辜負了嗎?!?
孟博昌冷哼一聲道:“我跟他又不是很熟?!?
王蕓兒身穿緊身碎花小皮襖,抱著三個月大的嬰兒在園中曬太陽,這是楊昊第三次見到她,三次見面所見各不相同,第一次在梅山時,王蕓兒為父請命,淚眼婆娑地在泥地里爬行,滿臉滿身都是泥污,那時楊昊看到的是一個膽大、孝順又倔強的姑娘,
第二次是在孟博昌請滿月酒時,那時她初為人母,滿面榮光,人也長的白白胖胖,而此刻的她,則完全是個浸泡在蜜糖罐里的美麗少婦,
孟博昌哼了一聲:“休要看的眼熱,你有本事也添個一男半女我看看?!睏铌坏溃骸澳隳靡猓业淖优畬硪欢ū饶愣??!?
王蕓兒望見楊昊,先是揮手招呼了一聲,又把嬰兒交給保姆,走了過來,抿唇淺淺一笑,說道:“你們兩個說話就不能小點聲嗎,我在那邊都能聽得到,兩位威震邊關(guān)的大帥碰到一起,怎么總跟小孩子一樣吵個不休呢?!?
王蕓兒身材嬌小,雙眸靈動,紅紅的櫻桃小嘴十分誘人,迎著她目光一望,楊昊心里竟砰砰亂跳起來,心下頓覺慚愧萬端,
孟博昌道:“我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天冷,還是回屋呆著吧?!?
王蕓兒道:“那你們先聊著,我去給你們做兩個菜。”
孟博昌嗯了一聲,松開了她的手,
來到孟博昌的書房,楊昊將攪亂綏州牽制神策軍的計劃和盤托出,然后問孟博昌:“文蘭部有多少兵力。”綏州有多少駐軍,楊昊其實心里很清楚,他這么問只是不想刺激孟博昌,畢竟綏州在名義上還是他的轄地,但孟博昌并不領(lǐng)他的情,冷面說道:“綏州有多少兵力你不比我清楚嗎,你是二品佩劍,我只是三品橫刀,你想做什么,又何必來見我,憑你的本事,還拿不下一個小小的綏州么?!?
楊昊被他噎的半晌說不出話來,灌了兩口熱茶后,說道:“我也不瞞你,我是被回鶻人盯上了,為求自保,不得不多占地盤擴充實力?!?
楊昊把從老珂子那里得來的回鶻御前會議內(nèi)容簡要地說了一遍,
孟博昌聽得十分認真,聽完沉思良久才問:“這件事你為何不稟告大總管。”
楊昊沒有直接回答,卻從一件事說起:“蘇州無面會后,他向七大佩劍宣讀了一份密旨:我們七人,一人為樞密,為大總管佐貳,一人掌人事,一人掌財政,其余四人分掌東、西、南、北事,說是分掌不過是簽押意見,是否能準行,全由他一個人說了算,我分掌夏綏、河東、朔方及河北諸鎮(zhèn),各地所呈公文皆要經(jīng)過我手,按例我要在這些公文上簽批意見,由他批準或不準,若不準,也只得打回讓我重擬,他本人不得擅自酌定。”
說到這楊昊苦笑了一聲:“可我是離京駐外的佩劍,各地所呈公文卻直接送入京城,并不真的經(jīng)過我手,如此一個專權(quán)之人,我若將實情告知于他,豐州從此不信楊矣?!?
孟博昌聞言拍案而起,拔刀劈向楊昊,楊昊唬了一驚,慌忙向外躲,喝問:“你這是為何?!泵喜┎龤夂吆叩溃骸翱诔鲢D嬷?,殺你何妨。”楊昊心知失言,也知道一時跟他辨不清,慌忙就往外走,走的太急,將往里送茶的王蕓兒撞倒,王蕓兒在外面聽到二人爭吵,特地趕來解勸,倒地之后,她心生一計,捂著后腦勺做出痛苦的模樣,
孟博昌看著心疼,丟了刀,推開楊昊,扶起了王蕓兒,關(guān)切地問:“傷著了沒有?!蓖跏|兒揉了揉頭,埋怨道:“親如兄弟一般,卻為這種小事爭吵,不怕讓人笑話嗎。”
孟博昌道:“口出悖逆之言,豈是小事。”
王蕓兒冷笑道:“悖逆之事你們干過的還少嗎,當年你奪我父親的煤礦也是悖逆,既然做得為何說不得,這屋里就你們兩個人,又沒有外人聽到,你怕什么。”
“你,?!泵喜┎粫r語塞,煩躁地擺了擺手道:“我們的事你不要慘呼,做你的飯去。”
王蕓兒抿唇一笑,挽著孟博昌的手臂,說道:“酒菜已經(jīng)備好了,兩位大帥請入席吧。”為了避免二人在酒桌上斗氣,王蕓兒就抱著嬰兒陪在一旁,
孟博昌和楊昊都木雕泥塑般地坐著,王蕓兒就不停地逗弄古兒,嬰孩被她逗的咯咯直笑,呀呀有聲,孟博昌終于出聲對她說道:“你去吧,我們還有事要談。”王蕓兒見二人已經(jīng)和解,便起身自己去了,
孟博昌自飲了一杯酒,悶聲說道:“現(xiàn)在強敵未除,他還能容忍你獨立一方,將來,他是不會讓你有好果子吃的,你是功勛之后,難道真的要效仿河北三鎮(zhèn)割據(jù)一方,做朝廷的罪人嗎?!?
楊昊憤然說道:“割據(jù)地方真的就是罪過嗎,你我如今就割據(jù)一方,豐州、夏州哪點比他們差了,外能御強敵,內(nèi)能安百姓,官清吏廉,豐衣足食,而江南財賦重地,常是百里無人煙,貪官污吏巧取豪奪,富人豪紳窮奢極欲,盜匪橫行無忌,百姓水深火熱,江南各道州縣可是朝廷直轄,除了苦難朝廷又給了他們什么?!?
孟博昌道:“我言盡于此,聽不聽是你的事?!?
楊昊悶悶地喝了杯酒,道:“綏州那邊你要是不出兵我就出兵了。”
孟博昌將杯子往案上一頓:“綏州是我的,憑什么讓你來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