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登仙境
西寧王府的大婚禮,無疑是會昌六年正月里長安城最熱鬧的一件事,像所有的虛榮都是演來給別人看的一樣,當(dāng)事者往往苦不堪言。
即使是最愛熱鬧的公主,到了婚禮的下半段,竟也煩躁起來,衝新郎楊昊發(fā)起了火,要他儘早結(jié)束婚禮進(jìn)洞房。楊昊是哄著騙著,總算拖著她走完了最後一個程式。
等到躲入洞房,兩個人都是精疲力竭,汗透衣裳。紅燭下對坐,不覺都發(fā)出了一聲苦笑。
楊昊又輕又快地替李晴卸下來那些沉重的金銀飾品,層層解開鑲金嵌玉的禮服,把她像小白羊一樣剝個乾淨(jìng),這中間,李晴也沒閒著,早替他摘下厚重的紫金冠,解開玉帶,脫衣卸甲。兩個人都回歸了平靜。彼此深情地望著對方。楊昊捏住她的手,把她們放在自己的脣邊,嗅了又嗅,不覺得眼圈泛出潮紅。
李晴抽回手,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道:“折騰了一圈,還是湊到了一起,早知如此……喂,縮回你的爪子,我讓你伸過來了嗎?”
楊昊撥弄著那兩顆紅葡萄,滿不在乎地說:“早晚還不是我的……”
啪!新郎官的臉上重重地捱了一耳光。
咣!新娘被重重地抽翻在牀上。
砰!新郎官翻著跟頭跌下牀去。
呲!新娘的內(nèi)衣碎成了布條。
……
一炷香的工夫後,新郎和新娘頭頂著頭,都躺在猩紅的地毯上喘著粗氣。
“你還沒折騰夠啊,你真行。”新娘說道,爛成了一灘軟泥。
“人的一生可不就是在折騰嗎?”新郎說的挺豁達(dá)。他跳起身來,伏在新娘的身上,吻了她的鼻尖,往她臉上吹氣,志得意滿地說:“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懷抱著心愛的公主新娘去洗鴛鴦浴!公主新娘可肯成全我最後的心願求?”
李晴被他吹得意亂情迷,渾身酥軟,懶洋洋地說:“來前洗過了,還是早點安歇了吧。”
“磨刀不誤砍柴工嘛,走吧。”新郎咧嘴吹著迷香,大灰狼的尾巴卻在夜空中搖晃,磨蹭了一會,再不管小羊羔願不願意,攔腰把她抱起,雄赳赳氣昂昂奔浴堂去了。
窗外寒風(fēng)瑟瑟,紅燭搖曳的浴堂內(nèi)卻是暖意融融、春光旖旎。
只偶爾傳來一兩聲得意的狼嗥。
……
開過年後,李炎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難過,因爲(wèi)服食過多的極樂丸,他總是覺得口渴不已,於是整天不停地喝水,水喝多了就不停地跑廁所,如果能順順利利的排淨(jìng)倒也罷了,怎奈一泡尿總要分七八次才能結(jié)束,苦不堪言。
太醫(yī)院開的藥絲毫不起作用,恨的他一連貶了幾個掌院。
元旦日,朝臣入賀,他是吞了一把紅丸才勉強(qiáng)苦撐到羣臣離去,那時候他就想開口把皇位傳給立著朝班首位,與他年紀(jì)相仿,沉默寡言的皇叔。
皇叔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也是個識大體的人,把大唐交到他手裡,自己無憾,若說真有什麼遺憾,就是這位皇叔太過剛正,他心裡能容得下天下,眼裡卻揉不得沙子。
把大唐交到他手裡,得利的是大唐的百姓,但有些人的命運恐怕從此就會改變,而這些人正是他掛念的,不忍傷害的。
唉,許多事總難兩全,再等等吧。
每年的三月三,皇帝都要循例在麟德殿宴請京裡七品以上官員和六品以上勳爵,雖然身體已經(jīng)極度虛弱,但李炎還是強(qiáng)掙著來到了麟德殿,他讓他的皇叔陪在身邊,挽著他的手,和他一起步入廳堂,皇叔的手在微微顫抖,雙眼始終盯著腳下,十分緊張和尷尬。這讓李炎莫名氣有了一種快感,爭鬥了許多年,他終於還是臣服於朕。
他的目光異常明亮,明亮的目光滑過羣臣的臉,所過之處,無不是謙卑的臣服。天下終於全掌控在了朕的手中,一股豪氣涌上他的心頭,讓他莫名的振奮。
興奮中的皇帝更加牢靠地抓著他的皇叔,而他的皇叔則顯得更加謙卑、恭順。李炎終於相信自己選立的儲君沒有錯,除了社稷江山,也許他還能顧念朕的恩情,寬恕某些人吧。
心情大好的皇帝特意放緩了腳步,和他的皇叔儲君並肩而行,如此刻意的動作,不用多解,羣臣就已經(jīng)能領(lǐng)悟到他要說的話了。
他們是朕精挑細(xì)選出來的人傑菁英,朕的目光會那麼差嗎?
果然,羣臣們望向光王的目光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崇敬之外,更多了幾分畏懼。
只有一個人例外,楊昊,他的目光一直是盯著自己的,目光沉靜如水,似乎在說:陛下,你消瘦了,你的面色也紅潤的古怪。
當(dāng)然是有古怪啦,朕這張紅潤的臉是王拂兒用胭脂畫出來的,你要是看到朕的臉色,保管嚇的你屁股尿流。
想到這樣開心的事,李炎膽氣愈發(fā)豪壯。
羣臣舉杯爲(wèi)皇帝賀,他就飲了一杯。然後他對皇叔李忱說:“朝堂上皇叔替朕監(jiān)國分憂,今日飲宴也爲(wèi)朕分憂吧。”光王領(lǐng)命如儀。
皇帝金口玉言,從那一刻起,光王李忱就成爲(wèi)監(jiān)國皇儲。
不久,大明宮就正式詔告天下冊封光王李忱爲(wèi)皇太叔。
皇儲確立,他的心安定多了,精神一鬆懈,身體就全垮了。
現(xiàn)在他只能靠仙丹活著了,仙丹吃的越多,病的越重,越重就得越吃,終於李炎明白仙丹救不了他的病,趙歸真沒有度他成仙,直接把他度成了鬼。
他很想下道詔書,把剩下的幾盆仙丹統(tǒng)統(tǒng)賞趙歸真吃了,讓人看著他吃,不吃喂他吃,看看趙半仙能不能吃成神仙。但他還是忍住了,天下臣工誰不知道自己信奉三清,臨了臨了卻跟三清門人翻了臉,這不是等於自個承認(rèn)讓人給騙了嗎?
朕是天子,是神仙,神仙怎麼會被一個半仙給騙子,讓朕找誰說理去?
他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他耳鳴、眼花,心悸,常出現(xiàn)幻覺、幻聽,他整日整宿地流汗,一會冷汗,一會熱汗,擦也擦不盡。他現(xiàn)在怕光、怕冷、怕熱,怕紅的顏色,總之什麼都怕。
也不敢聽太響的聲音,不要說去樂坊了,就是身邊太監(jiān)說話大點,他也要驚出一身冷汗。太監(jiān)們已經(jīng)都踮起腳尖走路了,像捕獵時的貓一樣,可在他聽來還是山崩地裂般的巨響。
終於,他發(fā)現(xiàn)即便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那巨響聲也仍在耳畔。
趙歸真說這是仙界的鐘鼓之音,恭喜陛下,您要昇天了。
去你姥姥的,朕要昇天,一定把你帶著。
又過了一年,會昌六年,做了整整五年皇帝的李炎現(xiàn)在什麼人也不想見,非見不可的,如宰相李德裕,則必須駐足在兩丈外的珠簾邊上,細(xì)聲慢語地說,聲音大了驚著皇帝,太小皇帝又聽不真,逼的這位性格豪邁的宰相,每每急出一身的熱汗。
現(xiàn)在能穿過這道珠簾的只有三個人:趙歸真、李好古和王拂兒。
趙歸真服侍他吃仙丹,爲(wèi)他早登仙境做準(zhǔn)備,李好古得不停地爲(wèi)他擦汗、換衣裳,只有王拂兒跪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瞪著一雙憔悴的大眼睛愛意綿綿地望著他。
“朕要登仙境了,愛妃,這個世上朕最舍不下的就是你呀。”
“陛下好狠的心,您上天爲(wèi)何不帶著臣妾呢。”
“唉,都說天上好,可朕以爲(wèi)天上也未必就比人間好,待朕先去打個頭陣,真的好再下界來度你去。”
“陛下愛護(hù)之意,臣妾心領(lǐng)了。陛下登天之日,臣妾必追隨而去。望陛下不要嫌棄。”
李炎顫抖著握住她的手,滿臉是汗,心裡卻很暢快,他對趙歸真吼道:“望神仙再賜仙丹一粒,我與愛妃同登仙境。”
哈哈,李炎爽朗的笑聲飛出大明宮,迴盪在長安的夜空。
這笑聲飛躍了大明宮高高的宮牆,隔著幾里路,飛入西寧郡王府,飛入楊昊的耳朵裡。
楊昊正在小書房看書時,忽感頭暈?zāi)垦#团吭跁郎洗蛄藗€盹,剛剛閤眼,就聽汪春一路哭喊著跑了進(jìn)來,哭倒在地道:“陛下駕崩了,陛下駕崩了。”
楊昊悚然而起,披衣急出,走沒兩步,忽見一騎迎面而來,身穿道袍,披散頭髮,偉岸的胸懷裡依偎著一個美妙女子。
望見楊昊手忙腳亂的樣子,來人笑道:“楊卿,朕已經(jīng)登天界,你向那裡去?”
楊昊悚然而驚,卻見披髮道人是李炎,依偎在他懷裡的則是王拂兒,忙拜伏在地,道:“陛下,您就不要逗弄下臣了,這大冷的天,凍壞了如何是好。”
李炎聞言哈哈大笑,直斥楊昊說俗。
王拂兒笑的如花綻放,道:“郡王,誰逗你玩呢,你瞧清楚了,我們可有影子。”
楊昊往地上一看果然人馬俱無影,驚叫道:“他孃的,這世上難道真有鬼嗎?老子今晚是怎麼了?竟然撞鬼了。”
李炎道:“愛卿勿驚怪,世上是真有神仙的,朕信了一輩子,可就在不久前又動搖了,真是可笑!你一個俗人不信也罷,朕不怪你。朕此來就是跟卿道個別。你與他們不同,你有慧根,終能明白‘捨得’之理。好啦,朕不跟你多說了,朕要帶著愛妃逍遙自在去了。”
真是說走就走,楊昊再擡頭的時候,李炎和王拂兒已經(jīng)漸行漸遠(yuǎn),馬蹄得得,衣帶飄飄,好一對神仙眷侶。
“醒醒醒醒……”
楊昊還在神馳神往,卻被張鶯鶯搖醒了,他驟然出了身冷汗,原來是做了一場夢。
清冷的燈燭下,小書房裡已經(jīng)多了兩個人,一個是汪春,一個是衣?lián)P,都哭的淚人一樣。楊昊望了眼張鶯鶯,見她的眼圈也是紅紅的,不解地問:“你們怎麼啦?”
汪春泣道:“宮裡剛剛傳來消息,陛下駕崩了。”
楊昊聞言愣怔了半晌,不悲反笑,對三人道:“陛下不是駕崩了,陛下帶著王才人登天去了。好一對逍遙自在的神仙眷侶,讓人羨慕啊。”
此言一出,輪到汪春和衣?lián)P吃驚了,宮裡只傳出皇帝駕崩的噩耗,暫時還沒有嬪妃殉情的消息,郡王是從何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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