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起了一陣風(fēng)。
金牛寨之北的沙地里來了一支馬隊,人數(shù)約三十人,個個身著錦衣下跨駿馬,富貴異常。馬隊在金牛寨北門外六十丈外停住。其中一騎解下腰刀弓箭,手舉一塊銅牌驅(qū)馬慢慢地走到寨門前。
“什么人?站住!”那人離寨門還有二十丈遠(yuǎn),守門軍卒才發(fā)現(xiàn)。一聲斷喝后立即有弓箭手射了一支立馬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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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不要誤會,我們是龍武軍的人。奉旨出京辦差,想在貴寨住一宿。”龍武軍也是天子禁軍,雖說近世的氣勢已不如神策軍,但在邊鎮(zhèn)士卒的眼里依舊是高不可攀的。龍武軍行事相對低調(diào),不像神策軍那樣咄咄逼人,邊卒其實更愿意跟他們打交道。
“等著!”守門衛(wèi)卒向箭塔上的弓箭手打了個手勢,轉(zhuǎn)身跑進(jìn)營寨內(nèi)稟報去了。其實樸恩俊就隱藏在不遠(yuǎn)處的營帳中,門口的一切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謝天謝地,自己要等的人總算來了。但時機(jī)還不成熟,自己還不能現(xiàn)身,這出戲還得繼續(xù)演下去。
半盞茶的工夫后,一個隊正出現(xiàn)在寨門前,他仔細(xì)地打量了一番叫門的軍漢,問:“你們半夜趕路沒碰上馬匪嗎?”麟州地界很不安寧,白天行路尚不安全,半夜三更趕路的人實在很讓人懷疑。
“老弟看看這個。”來人跳下馬高舉銅牌向前走了十丈,立定,把手中銅牌拋給了寨門內(nèi)的隊正。這是一塊銅腰牌,正面雙龍環(huán)繞,刻龍武軍三個字,北面則陰文刻著持牌人的姓名、職位。
“原來是張隊正,在下韓風(fēng)。你再等等,我這就去回稟管營校尉。”
“有勞啦。”張目抬手做禮。然后他回過身向五十丈外的同伴揮了揮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韓風(fēng)趕了回來,在他身后又多了一個人,從公服看是應(yīng)該是個旅帥。
守門士卒打開寨門,旅帥滿面堆笑地迎了出來,將手中銅牌歸還張目,說道:“原來是上差到來,有失遠(yuǎn)迎,請恕罪。”張目答道:“我們奉旨出京公干,路上遇到一股馬匪,糾纏了一陣子,結(jié)果誤了宿頭。想此時城門已關(guān),我們也不愿意打攪當(dāng)?shù)毓俑韵朐谫F寨歇息一晚,給馬喂些草料,所有用費(fèi)我們照付。請貴價行個方便。”
旅帥笑道:“這是什么話?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嘛,都是給朝廷當(dāng)差,什么用費(fèi)不用費(fèi)的都不要再提了。快請幾位上差入寨吧。”
張目聞言大喜,便向身后的馬隊招了招手,看似隨意地一揮手,手指上都有四五樣動作。馬隊到了寨門前,都下了馬,為首之人自稱姓洪名越,與旅帥見禮過后便并肩往內(nèi)走。張目則一步不離地守在一個頭戴黑紗斗笠的年輕人旁邊,旅帥撥了寨西的幾間房屋給眾人居住,又要領(lǐng)著洪越去見管營校尉。
洪越借口天晚不愿前往,旅帥道:“校尉大人已經(jīng)備好了酒菜,上差若不賞光,卑職可是不好交代。”洪越聽了這話左右為難,張目勸道:“盛情難卻,大哥還是赴宴吧。這里有小弟呢。”洪越這才肯走。
此時寨中軍卒搬來了一桶米飯和一盆茶,張目偷偷用銀針試過才敢下筷。眾人狼吞虎咽正在吃飯,戴斗笠的年輕人忽然將手中碗筷一丟叫道:“我要出恭。”恨得眾人都怒目相視。張目吩咐身邊兩人:“小九、老三,你們兩個陪他去趟。”
兩個士卒應(yīng)聲丟下碗筷,架起年輕人去了寨角的茅房。
眾人吃完了飯,收拾了桶盆,不到片刻人人都覺腹中脹痛,一個個爭往茅房跑。張目暗叫一聲不好,忍痛叫道:“大伙不要亂……”話未說完也覺得腹痛難忍,不得已也往外跑。
他剛出房門迎面正撞上那個戴黑紗的年輕人,他身邊也站著兩個人,不是自己派去的小九和老三,而是韓風(fēng)和那個旅帥。
張目捂住肚子呼叫道:“弟兄們,快,快拿下他……”一句話沒說完,褲襠里頓時傳出了一股惡臭……
“別動!別動!”四下營帳內(nèi)沖出數(shù)十名弓弩手,將張目等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楊昊,你,你這是抗命不準(zhǔn)!”張目目視那個戴黑面紗的年輕人,拼命掙扎著。擒拿他的士卒一手按著他的肩一手卻捏著鼻子。
“混賬東西!”裝扮成旅帥的關(guān)索大步上前,狠狠地踢了張目一腳,喝罵道:“投靠閹黨,陷害忠良,我還留你作甚。”說罷揮刀就要斬殺張目。楊昊出聲喝止,厭惡地看了眼渾身惡臭的張目:“丟到溝里洗洗。”回頭罵罵咧咧道:“這是誰出的主意!真是缺德。”
楊昊轉(zhuǎn)身剛走,關(guān)索低聲罵韓風(fēng):“出的什么主意,真是缺德。”韓風(fēng)木楞半天,自言自語道:“這關(guān)我什么事,這計策是你出的呀。”
“大帥讓您受驚了。”樸恩俊與飛虎營兩個典軍校尉迎出帳外。那個叫洪越的人此時被五花大綁地捆在營門前的捆仙樁上。
“我只問你一次,是誰派你來的。”
“劉、劉公公。”
“新任樞密使劉弘逸?”
“是,是。”
“一個不留全部殺掉。再派人讓李昌林撤下來。”
“是。”
麟州守軍一宿不敢合眼,天明之后除了幾堆尚未熄滅的營火,圍城的馬匪已蹤跡不見。刺史心花怒放立即上表告捷,等蘭斯和吃了慶功宴回到金牛寨時,飛虎、破浪兩營已經(jīng)安然退回了小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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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安防御使署,虎威堂。
曾重陽身穿深啡色正四品官服,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向豐州刺史府主要官員、西寧軍五司主官和十八營統(tǒng)軍校尉宣讀了一份圣旨。
豐州防御使兼西寧軍統(tǒng)軍將軍楊昊因功升任黔州觀察副使,豐州防御使一職由張虎臣接任,西寧軍統(tǒng)軍將軍一職由凌彤接任,而他本人則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在豐州督辦邊防。
眾人對這一變故俱感震驚。昨晚黃昏后,防御使署派出十余路傳令使,手持金漆令牌宣召各營統(tǒng)軍校尉來豐安議事。金牌傳令日行八百里,接令之人須在十二個時辰內(nèi)奉令趕到使署,否則便是貽誤軍機(jī),是要處以極刑的。
所有的人都意識到將有大事發(fā)生,但多半都猜想是外敵犯境,或者是要對外用兵。誰也沒有想到大權(quán)獨(dú)攬的楊昊會突然離任,圣旨上說楊昊是因功高升才離開豐州的,但這種事真真假假誰又能說的清楚?
宣旨的欽差大臣是被楊昊趕走的原天德軍留守曾重陽。稍有官場閱歷的人都不難看出這其中的微妙之處,眾人開始預(yù)測豐州官場將有一場地震。豐州的文官武將哪個能與楊昊脫得了干系?這場即將到來的大地震絕對是人人有份,誰也別想沒事人一般多在旁邊看熱鬧。
曾重陽自然能估量出這份圣旨帶給豐州官員內(nèi)心的震撼。他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反復(fù)解釋,楊昊此時調(diào)任黔州是朝廷和皇帝對其在豐州所作所為的肯定和褒獎。并引用皇帝的原話說“豐州的官員是忠心可用的”。同時安撫人心,曾重陽又宣讀了一份兵部和吏部聯(lián)署的嘉獎令:豐州和新寧軍各級官員記一次功加一級俸祿,凌彤、李通、張虎臣、張延年、莊云清等人俱進(jìn)秩一等。
對此,凌彤、李通保持了沉默,張虎臣和莊云清則公然表示擁護(hù),張延年卻以身體不適為由向曾重陽告假養(yǎng)病,曾重陽也當(dāng)場準(zhǔn)其所請。
在安撫了豐州軍政官員后,曾重陽道出此行的本意:“近聞王守澄余黨與契丹人相互勾結(jié)犯邊擾民。豐州乃大唐門戶之地,更為王黨著力滲透之所。據(jù)報去年年底以來,王黨已派出三批骨干潛入豐州發(fā)展黨羽,暗中密謀造反,意圖控制豐州,借此對抗朝廷。主上密旨著都水監(jiān)少監(jiān)曾重陽為特命欽差,督辦豐州軍政,肅清王黨余孽,安定邊境。”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傻子也聽出了凜冽的殺氣!王守澄的黨羽?世上只有閹黨哪有什么王黨?誰不知道你曾重陽和楊昊一樣都是刺馬營的人,說什么要肅清王黨余孽?世上本無王黨,何來王黨余孽?這還不是誰不服你欽差大臣誰就是王黨余孽?!混跡官場多年的豐州大小官吏們自然而然地把曾重陽的這句話當(dāng)成了豐州官場改朝換代的宣言。
果真如此那也沒有什么好怕的。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人如此,歷來如此。混跡官場若是連這點(diǎn)應(yīng)變能力都沒有,活該你倒霉出局。
想通了這一層,豐州的大小官員們總算松了口氣。因此在當(dāng)晚由張虎臣、凌彤領(lǐng)銜的接風(fēng)宴上就顯得和樂融融,觥籌交錯間,楊昊和他的一切都已成為了過去,豐州的大小官員們噴著酒氣、慷慨陳詞,描繪著豐州的新未來。
所有人都曲解了曾重陽那句話中的涵義,無人能預(yù)見一場血雨腥風(fēng)已悄然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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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昊突然被特使帶走的消息,晴兒是在吃晚飯時才知道的,在此之前程克領(lǐng)加派一隊士卒進(jìn)駐防御使署,重點(diǎn)看守后堂的東西兩院。
楊昊被秘密押走的時候,晴兒、小魚、呂芮和李氏姐妹還在西院正房昏天黑地打麻將。不知怎么的,往日橫掃群雌的晴兒今天卻一連三圈沒有開和,昨天贏的錢不僅全吐了出來,連本錢也折了不少。
心煩意亂的她把牌交給李茉莉,讓她代自己打兩圈,好轉(zhuǎn)轉(zhuǎn)運(yùn)氣。
“冬雨掌燈。”紅日西墜,天色昏暗,平時這個時候冬雨早將廳中的燈燭點(diǎn)上了。李氏姐妹來了后,冬雨雖不能像先前那樣專職陪玩,但仍是麻將堂的主力成員之一,這個時候她不會走遠(yuǎn)的呀。
“冬雨——”晴兒喚了一聲沒有回應(yīng),就加大了嗓門。
院中鳥雀啾啾名叫,卻仍然無人回應(yīng)。
晴兒走出客堂,冬雨住的西廂房房門緊鎖。
“這丫頭一定死那邊去了。”想到這晴兒竟是妒火熊熊,她幾步到了西院的東側(cè)門前,門外就是楊昊辦公的內(nèi)書房前小花園。花園中空落落的并無一人。內(nèi)書房房門緊閉,上面還掛了把鎖。
“這就怪了。”晴兒暗忖道,“沒聽說他要出去啊,怎么把門鎖了。”楊昊的內(nèi)書房有專人值守,除非出遠(yuǎn)門一時回不來,否則是從來都不落鎖的。
“你們兩個過來。”晴兒朝值守在西角門的兩個侍衛(wèi)招了招手。
“夫人有何吩咐。”侍衛(wèi)答話的時候眼神顯得有些慌亂。晴兒心里咯噔一下,但臉上沒有表露出來。
“大帥出去了嗎?”
“啊,是,是出去了。很晚才能回來呢。”這話說的也極不自然。
“哦,”晴兒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
“夫人請回吧。”另一個士卒急忙催促道。
“替我把冬雨叫來。”晴兒說完這句話轉(zhuǎn)身回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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