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她反手鎖上門,長吐一口氣,順著門板滑下來,在地上蹲著。
雙手疲憊的按了按太陽穴,她知道誰失去親人都不好受,可是從來都沒有想過,離開的那個人對整個家庭而言意味著什麼。
是她的疏忽,是她的錯。假如她再精明一點,根本不會讓別人有可乘之機,根本……根本不會發生這麼慘烈的事情。
九個人,足足九個人啊。
她雙手捂住臉,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虛浮地顫抖著雙手去給自己接了一杯冰水,一口氣吞嚥下去。
有些許冰涼的水沿著嘴角滑下來,她冷的一個激靈。
放下水杯,她鎮定了一些,理理有些散亂的頭髮,轉身向會客廳走去。
那女人坐在會客廳裡,臉色蠟黃蠟黃的,嘴角還噙著一縷頭髮。兩個保安輕按住她的胳膊,見單熠來,更加用力地按住女人。
單熠站立良久,繃緊面頰再次鞠躬:“對不起,請您容許我再次道歉?!?
說罷直起身,坐在女人對面,脊背繃得緊緊的,反倒是像在面臨審訊。
她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直視女人,懇切地說:“我一開始沒有了解您的情況,貿然從事,真的很抱歉。但是,請您給我一點時間,這次的事情,可能間接上有我的原因,但從實際來說,我沒有更換材料。您要是想看,”她側過身拿了身旁的文件,恭敬的遞過去:“您可以過目,這是我的設計稿,和現在合同上的數字根本不是一個數字。這麼說,您可以理解嗎?”
女人冷笑一聲,沒有去接那份文件:“我是農村人,不懂你們這些,但是我知道,因爲你們這些黑心建築商,只會讓工人賣命,榨乾他們,掙昧著良心的錢!”
單熠沉默了一下,雙手舉著文件默然縮回來,斟酌道:“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只想盡最大的可能,讓您得到補償,怎麼樣才能讓您心裡不那麼苦呢?”
“你去坐牢!”那女人飛快地說,她焦乾的嘴脣上下翻動,眼睛像毒蛇一樣盯著單熠:“害死我丈夫,你們就應該坐牢!”
“我說我會被陷害的,您給我一點時間,一點時間,我一定查出來給您一個交代,好嗎?”單熠有點焦急的問道,緊接著垂下眼睛:“出了這種事,沒有人心裡會好受?!?
那女人只冷笑。
單熠又說:“給您的賠償金您就先拿著吧,家裡還有兩個孩子,苦誰也不能苦了孩子,大姐,您看在孩子的面上,就先把錢收了吧。”
提到孩子,女人的臉上浮現了一些掙扎的神色,但很快平復下來,瞪著單熠:“不要給我使這些花招!還有臉提孩子,都是你害的,你還有臉提!”
實在說不通,單熠把一張銀行卡輕輕推到女人面前:“你張卡您先拿著吧,裡面錢不多,您拿來補貼家用吧。裡面錢也不多,不算賠償金,您放心用。密碼是六個零?!?
女人盯著桌面上的卡,吞了一下口水,復又擡起眼睛逼向單熠:“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哄傻子呢?告訴你,別以爲這樣可以收買我!你得坐牢!”
眼看著說不通,單熠站起來慢慢往後退,邊走邊輕聲說:“您現在情緒有些激動,無論我說什麼您都不會相信。我說過了,我是被陷害的。一週後,就會有結果的,您放心?!?
說罷走了出去,打電話給小曼:“派幾個人,把李航妻子送到她的住處,順便看一下她最近生活怎麼樣,孩子在哪裡。”
這件事情不解決,一切都沒有辦法向前走,現在公司資金流轉不順暢,不只是洛城城建和花田工程,大一些的工程還勉強能保證正常施工,小一點的已經停了好幾個了。
她扶額,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她啞著嗓子說,進來。
張瑤走進來,“單師,姜總回來了?!?
單熠從座椅上直起身子,“他在哪兒?”
“說是正在警局接受調查,您看?”
單熠拿起衣服披上:“昨晚我的車提回來了?”
張瑤很快點頭:“提回來了,就在公司車庫?!?
她疾步往外走,“你留在公司,沒有什麼大的事情你就先處理,我相信你的能力?!闭f罷拍拍張瑤的肩膀,轉身進了電梯。
才過了兩天,省公安廳的門口的樹葉看著稀疏了不少。單熠泊好車子,邁步走了進去。
高跟鞋敲擊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姜遠帆西裝革履的坐在那裡,手閒閒放在褲子口袋,腕上的名錶偶爾閃爍一兩點光芒,盡是奢華尊貴。
挽著他手臂的是一個豔光四射的女子,長長的波浪卷,鮮紅欲滴的豐脣,窈窕玲瓏的身材。她依偎在姜遠帆身邊,胳膊鬆鬆搭著他,一隻手扶一下超大款墨鏡,忽然向單熠看過來。然後就笑開了,整個審訊室忽然逼仄起來:“這是……單熠吧?幾年不見,長的越來越漂亮了?!?
單熠有點後悔,今天早上爲什麼沒有化妝。她得體的笑了一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是嗎,那謝謝周小姐了?!?
周小川也笑了一下,輕撩鬢邊的散落的長髮,慢慢把墨鏡摘下來,舉手投足間盡是風情:“遠帆要過來,我們匆匆忙下了機就過來了?!?
單熠還是笑。
姜遠帆換了一個坐姿,擡眼看單熠:“公司怎麼樣?”
單熠攥緊手心,努力想要笑出來,還是沒能成功。於是平靜的回答:“不怎麼樣,你走了一週,都快亂套了?!毕破鹧燮ぢ唤浶牡睦^續說:“你知道的,我能力不怎麼樣?!?
姜遠帆笑了一聲,“你要是能力不夠,那公司也就沒有能用的人了?!?
周小川極快的撇了一下嘴脣,恰好被單熠看見。
氣氛凝固。
程翊玩味的轉著手中的記錄筆,開了口:“既然各位都到齊了,那麼現在,我們談談正事?!?
姜遠帆說:“這一週我有事耽擱了,不好意思?!?
單熠坐到了程翊對面,低頭在包裡找資料:“你問吧,我今天資料帶齊了。”
周小川沒有吭聲,安靜地坐在一旁。
程翊說:“花田案的起因?!?
單熠對答如流:“鋼管材料出現偏差,二十三樓施工工人全部遇難?!?
“鋼管材料偏差原因?!?
“有人攥改了我的合同,簽名和蓋章全部造假?!?
程翊低下頭記錄:“證據?已經鑑定了,合同沒有問題?!?
單熠煩躁,看向窗外:“我的原稿就是證據?!甭言逋平o程翊:“你看看,這是我從U盤裡拷出來的?!?
程翊放鬆的靠向椅背,“關鍵是原稿只有你一個人能證明,假如你們原本的設定就是原稿和合同不統一呢?”
單熠不知道說什麼,確實,證據不齊全,但憑著這份原稿,還有張瑤的證詞,暫時不會入獄。
程翊手指輕擊著桌面,盯著單熠看:“建材商就在隔壁審訊室,假如你們說法一致,那麼你的嫌疑就擺脫了。但如果並不一致,”
姜遠帆說:“這件事情我是法人,應該是由我負責?!?
周小川鬆開手,拉開距離詫異地盯著姜遠帆看:“你瘋了嗎?”
姜遠帆沒有回答,而是看著程翊說:“我是易華集團執行總裁,法定責任人是我?!?
周小川變了臉色,推開門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姜遠帆沒有追上去,低垂著眼眸,半晌才說:“這幾天你受苦了?!?
單熠沒說話,轉頭看虛無的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
從程翊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眼角有一些泛紅。心裡緊了緊,他不解風情的再次開口:“兩位,容我說一句,這種事情不是你們誰想負責就能負責的。”他又看向身旁的警察:“你去看一下,那邊建材商怎麼樣了。如果完了,把審訊結果給我拿過來。”
警察站了漂亮的一個軍姿:“是!”
很快警察回來了,雙手遞上來一份報告:“程隊,建材商的審訊結束了。這是報告,你看一下?!?
程翊低頭看文件,半晌擡頭看向姜遠帆,似笑非笑的說:“姜總,很抱歉了。建材商說了,合同是正確的,雙方都簽過字,是現在正在用的規格?!?
單熠泄了氣,無力地靠向椅背,手遮著眼睛,輕輕說:“所有的證據都對我們是不利的,程警官,你覺得,能有這麼順理成章嗎?牽一根線,後面的就自動出現了,你不覺得這有問題麼?”
程翊輕笑:“你有更有力的證據?”
單熠默然。
姜遠帆十指交叉,骨節勻稱,沉吟了一下開了口:“意思就是所有的證據現在都指向我們?但這裡有確實透著一絲詭異?”
程翊說:“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順利的不合常理。對了,”他看向單熠:“九個人的家屬都安排得怎麼樣了?我聽說,你們易華很是財大氣粗啊,給了一大筆撫卹金。”
單熠坐回來,給姜遠帆說:“我自作主張給了受害者家屬賠償,和財務律師都商量過了?!?
姜遠帆笑了一下:“我說過我不在了,你全權處理。”
單熠吐氣,又向程翊說:“還有一個李航的妻子,不接受賠償,一口咬定只要我坐牢。讓人不解的是,她家裡還有兩個小孩,一個老人,日子過得並不富裕?!?
程翊筆尖頓了一下,擡眼看單熠:“不要錢?只要你坐牢?”
單熠肯定的點了一下頭。
程翊笑出來:“這個人肯定有問題,家境拮據,有兩個小孩一個老人,但是不要錢,爲什麼?除非有人給她比你給的更多的錢,這樣問題才能成立。就算她恨你入骨,讓你坐牢的同時,也一定會接受你給的賠償金。所以,這個人有問題?!?
單熠手心鬆開,暗暗看了一眼程翊,卻剛好對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神。
她縮了一下,猶猶豫豫的移開眼神。
姜遠帆一直聽著,忽然開口說:“我能幫上什麼忙?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一定在所不辭?!?
程翊說:“姜總,你可要看你的人脈有沒有用,別讓人擺了一道。”
姜遠帆恍然,微笑說:“那就謝謝程警官了?!?
程翊擺手:“沒什麼要謝我的。單熠,李航家屬的事你不用管了,交給我們,你別忘了我上次跟你說的。”
單熠看了一眼姜遠帆,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