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遠帆沒有挽留什麼, 其實自己做的不好,他知道。
馮婧打過來電話他一下子就慌了神,顧不上公司的一團糟, 立刻就跑過來找她。他都以爲找不到她了, 看見她的那一剎那, 心裡剩下的全都是慶幸。
她總以爲他不愛她, 其實哪裡有什麼愛與不愛。從小一起長到大, 他一直悉心照料著她:她喜歡什麼就給她,她年紀小刁蠻任性的拆散了他和單熠他沒責備她,要和他在一起他也沒皺眉……
什麼都由著她。但她還是以爲他不愛她。
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倘若父親的入獄真的是周父所爲, 那麼他捫心自問:放棄的了小川嗎?
這個從小到大心上深深刻滿他名字的小川。
她沒回來之前他就什麼都想好了,一切都是周興遠所爲, 跟小川沒有任何關係。他會妥善處理這些事情, 只要周興遠肯鬆手, 不再做這些天理難容的事情,他可以不作爲。
所有的一切, 都抵不過她的不信任。
程翊主動找了姜遠帆,就著一杯咖啡,簡簡單單的將十四年前的恩怨盡數道來。
錢永南那時候也就才二十出頭,剛從村子裡出來跟著認識的包工頭大哥混口飯吃,什麼活都幹。也是個刺兒頭, 脾氣上來了, 什麼都顧不著。
有一個挺壯實的男人找到他們工隊, 給了他們一筆錢, 讓他們跟著一家企業承包活計, 唯一的要求就是材料得跟著他的安排來。
大夥一聽,兩頭拿錢的事兒誰不願意幹啊, 紛紛起勁磨拳霍霍說要去。工頭到底是經過事兒的人,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但是也沒往壞處想,稀裡糊塗的就跟著大家一起上了。
材料都是那個人聯繫的。工頭經那個人牽線,帶著錢永南見了那個沒有出面的背後大老闆,據說是姓周。老闆話很少,只是說好好包工程,你們是我千挑萬選才挑中的工隊,可不要叫我失瞭望。
兩人一聽這話,能被人認可的心情空前高漲,忘了形就少了謹慎,喜滋滋的回去了。
工頭最開始仔細檢查了第一批原材料,都是頂貴的東西。他心裡樂呵,認爲這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周老闆是爲了造出來最好的東西,所以都用的是最好的。他偷偷想,周老闆既然都這麼有心了,那麼咱工隊也要好好幹,幹出點樣子來不僅給周老闆爭光,對他們來說也是個大好的宣傳機會。
噩耗來得迅猛,那天一切都正常,錢永南正和老鄉們啃著大饅頭嘿嘿笑著聊段子,就聽見一聲巨響,接著就是尖利的嚎啕聲。
所有人都受到了驚嚇,扔下飯碗就往那邊跑。
地上全都是血和散開的青灰色水泥,死的人太多了,水泥很快被浸透了,膩在一起,還有隱隱的熱氣。
人羣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趕緊叫救護車!”大家這才都從默片中清醒過來,你推我搡的亂作一團。
救護車過來了,擡走了五個人。地上還有八個人,臉被慢慢蓋上了白布,這是已經死透了的。
死的人裡面有一個是錢永南的同村,從小光屁股玩泥巴一起長大的。一個大男人蹲在已經沒了溫度的人身邊,揪著白布哭的歇斯底里。最後是警察把錢永南拉開的。
警察的化驗結果出來了,使用劣質材料導致樓層坍塌,矛頭直指工頭。
錢永南當時年輕氣盛,憤怒的失去了理智,發了瘋一般四處打聽那個周老闆的下落,但是一無所獲。
有一天他被一個人有禮貌地邀請進一個高檔酒樓裡,他忐忑不安的坐下來,屁股還沒坐熱,面前的桌子上就被人扔了一個厚厚的信封。
他剋制的看了一眼那個信封,保守估計也得兩萬塊錢。我的乖乖,他在心裡暗歎:這得是我多少年才能掙到的錢啊。
對面的人坐了下來,是一個很壯的男人,個頭極高,坐在那裡就像是一座小山。他的聲音很冷,聽不出來情感:“你從來沒有見過周老闆。”
錢永南就想說我□□娘,那個男人就起身壓住了他的肩膀,聲音帶著濃重的威脅:“好好想你到底見沒見過,沒見過的話這就是你的;見過的話,”他聲音拖長:“我怕你以後都見不到你老婆還有你那剛出生的兒子了。”
錢永南吃了一驚,卻如何都不敢再說什麼。一邊是他的朋友,另一邊是唾手可得的錢財,如何選?選的清?
他動了動嘴脣,想到自己那慘死的兄弟,咬牙就想拒絕,那男人冷笑一聲:“先別急著回答,”他把那信封在手上顛了顛看著信封說:“這個只是定金,事成之後這個給你三倍。”
錢永南使勁兒嚥唾沫,嘴脣焦乾著。孃的,兒子老婆,到底是活著的命重要還是已經沒了的人命更重要,一眼看得見,況且還有這麼多錢,夠他幾輩子不用奮鬥了。
心一橫,他哆哆嗦嗦問:“兄弟……要我怎麼做?”
對面膘壯的漢子沒什麼表情把錢推過來,“不必怎麼做,有人問起你周老闆,你就說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見過。”
“就這樣?”錢永南吃驚的問。
這錢到手畢竟太容易了。
那男人戴上墨鏡站起來,似乎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一會兒走的時候走後門,記住了。”
錢永南這個時候心裡跳的咚咚響,心裡還沒有緩過勁來。
但什麼也掩蓋不了他本質惡劣這件事。說起來倒也好笑,世上到底有幾個人能忍住名利的誘惑呢?
不過爾爾。
程翊喝了一口咖啡,看著姜遠帆說:“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一時可能無法接受,別怪我沒提醒你,做好心理準備。”
“這是自然。”姜遠帆說:“你說吧,我受得住。”
工頭倒是機緣巧合之下認識當時的法院院長姜裴。姜裴聽聞這個消息就親自到警局裡面來看望工頭,差一點就要屈打成招的工頭看見姜裴就像看到了神明降世,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事情的所有來龍去脈。
姜裴正直,最見不得老百姓受這些無妄之災。當下就開始準備訴狀書等等。奈何那個工頭壓根就不知道周老闆的名字,相貌住址什麼的也是一問三不知,讓個姜裴,是想幫忙卻無從下手,只得事從緩行。他四下裡走動著,託關係找人脈,想讓警局先對工頭的案件擱置一段時間,讓他一個無辜的人少受點罪。
無論是工頭還是姜裴,人背了是真的沒轍。檢察官到了一院之長的姜裴家裡,二話不說就直接翻箱倒櫃,找到了工頭賄賂姜裴的證據。
不知道是誰告的狀,也不知道是誰僞造的賄賂收據,甚至連賄賂的每一筆去路都寫的清清楚楚。
事已至此,別說是工頭,姜裴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他也明白,這不是針對工頭,這時針對他姜裴設的一個圈套,工頭只是一個幌子。
判了十五年的刑。留下了年輕的妻子和當時正在上初中的姜遠帆。
大半個人生就算是完了。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姜遠帆的神色很淡。
“我也不想跟你兜彎子,”程翊敲著二郎腿,“我得把單熠給救出來。十四年前的事情再一次上演,我不相信十四年前是巧合,當然我也不相信十四年後是巧合。錢永南、周興遠、或許現在還加了一個馮婧。姜總,我不想讓單熠像十四年前的工頭一樣給人當靶子,你們姜家結的仇,不能總是把無辜的人扯進來。”
這話就說的重了,姜遠帆手指捏在杯子上,眉頭顯而易見的深深皺起來:“程警官,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程翊笑一聲:“聽說熠熠以前很喜歡你,我倒是不明白了,一個出了事只能讓女人擔著的男人,到底有什麼值得喜歡的?我看你這張男人皮還是不要披了,怪沉的。”
姜遠帆到底好脾氣,沒有跟他槓。
他握著杯子說:“你這是在怪我沒有在你住院的時候保護好她?”
程翊舉手:“打住打住,我的女人我自己能保護,別自己找事。”
姜遠帆很明顯在剋制自己的怒氣,他說:“程警官,我今天過來是跟你商量事情要怎麼解決的,而不是說這些無關緊要的。我是對不住單熠,但是也跟你沒關係!”
“跟我沒關係?”程翊的眼睛瞇起來,“你在跟我說跟我沒關係?我告訴你,她單純不跟你計較你和周家小姐以前的勾當,不是說她不知道!你們還真把她當個傻子是吧?姜遠帆,你既然跟她分了手找了別的女人,當初開創易華時,你就不該求她!”
“是!我是不該叫她!但是她能力好想實現自己的抱負有錯嗎?你別忘了,易華是有她的股份的,沒有易華,單熠能有現在在建築界的聲望、能有現在的成績嗎?你也不想想,要是她不願意,我能把她叫的過來嗎?”
程翊一拳砸過去,狠狠撞在姜遠帆的鼻樑上。他是練過的人,姜遠帆一下子被這一拳衝擊的坐在了地上,他狼狽地撐住地,一隻手摸了一下滲血的鼻樑,直勾勾的看著程翊,並沒有還手。
程翊緊跟著半蹲在他面前,冷笑著問他:“怎麼樣,滋味好受嗎?”他頭湊近姜遠帆:“我告訴你,你這點痛比不上單熠在那裡受苦的千萬分之一!”
他拍拍手站起來,輕蔑的看了一眼姜遠帆,就走出了咖啡廳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