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熠不說話了, 頭輕輕抵在他溫熱的胸膛上,悶聲說:“我只是……有點不習慣而已。第一次當逃犯,心里有點難過。”
“你不是逃犯, ”程翊手撫著她的頭發(fā), 把她的臉輕輕托起對上他的眼睛:“不要隨便用這兩個字, 別人犯的錯, 沒道理要你來承擔。”
她愣了一下, 短促的“呃”了一聲,微微有些結巴地說:“我……我知道的……”
程翊淡淡的別過臉,“知道就好, 時間不早了,睡吧。”
單熠明顯感覺到他有些不高興, 卻不知道從何解釋從何安慰, 他的情緒來的莫名又盛大, 但無論如何,他都是因為愛她。
這樣的日子其實很難捱。她獨自一人站在客廳里, 聽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心里一時間百感莫名,其實要說什么,什么都不必說。
他陪著她,他愿意陪著她, 這些日子就未嘗不是另一種快樂。
單熠走進臥室打開了燈, 昏黃的燈光以圓暈從大床邊擴散開來, 整個房間都充斥著朦朧的曖昧。和他們之間的感情, 不像。
他們的感情, 來得熱烈又暢快,璀璨又奪目, 帶著一種奮不顧身的決絕,仿佛這一場愛完之后,就算是人生謝幕,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她的手一寸寸拂過柔軟細膩的錦緞床被,偏著腦袋想了一想,忽的笑了,順勢倒在床上,呼啦啦把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
嗅著嶄新卻溫暖的味道,她的心里充實又寧靜。假如明天就是死亡,那么今天,她足夠快樂。
程翊洗完澡出來時就看到這樣一副場景:暖白色的被子在她身上卷了無數(shù)圈,而她小小的臉就伏在那一團白云般的錦被中,睫毛軟軟的覆下來,呼吸輕且綿長。
不知道何處泛起了細膩的泡泡,他能感覺到內心的緊繃和柔軟,他知道,此生已經(jīng)萬劫不復。
走過去將她連被子一起抱進懷里,頭輕輕抵在她的臉蛋上,這是他的女人啊。
他眸色暗沉,不知道在想什么,長嘆一口氣按滅了燈。
第二天單熠是睡到自然醒的,睜開眼睛就察覺到自己以一個極盡曖昧的姿勢蜷縮在程翊的懷里,他的胳膊被她枕在身下,另一只手也霸道的橫在她身上。
她暗笑一聲,縮著脖子躡手躡腳的從他懷里鉆出去,赤腳蹲在床邊上看他。
他睡著的時候嘴巴抿得很緊,不想他醒著的時候,那張薄唇總是微微揚起的,招盡桃花的模樣。睫毛是真的長,她試著用手去量,又不敢碰到他,只得隔著空氣去比劃,再到自己臉上等一下,哦,氣惱,原來真的比自己的還長。
他的眉毛以一個及其不耐的態(tài)度擰了一下,大手擋在眼睛上,停了一會兒放下來手,眼睛睜開來看單熠。
她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兩人大眼對小眼有將近半分鐘的時間,單熠噗嗤一聲笑了,說:“你怎么睡個覺還要嚇唬人啊?”
他的聲音沙啞的厲害,一把撈過單熠抱進懷里,另一只手枕在腦袋下面,慢吞吞的說:“怎么嚇唬你了?”
“剛才皺眉毛了。”她指指他的眉毛。
程翊挑眉:“這樣?”
“不是不是,”她擺手,再比劃了一個半圓:“是這樣,皺起來的,不是挑。”
他笑了一聲:“嗯。餓不餓?”
提起吃的,她很快來了精神,捂著肚子亮了一下眼睛:“的確是有點餓了。”
隨便給身上套了一件長T恤和灰色的休閑長褲,他下床說:“怎么?不下來?不餓?”
單熠還沒從剛剛他的美色中回過神來,寬肩窄臀,小腹上健實的肌肉,看了這么多次了還是會臉紅心跳,禁不住浮想聯(lián)翩。
程翊走過去胡亂揉了一把她的頭,俯下身子笑:“流鼻血了,快擦擦。”
她抹了一把,什么也沒有,惱怒道:“你騙我!”
他飄飄然往出走:“不騙你你就要把我撲倒了。我害怕。”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做的飯很好吃,單熠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伸長了腰在椅子上喟嘆。
程翊嫌棄她:“形象呢?我是不是找了一個假的女朋友?”
她哈哈大笑:“男朋友呢,就是用來看我的所有刁蠻任性的。”
他無語。
她邊笑邊指著他身旁的沙發(fā)說:“看……看手機響了,誰找你呢。”
程翊拿過手機看了一眼,神色不明:“是井疏桐。”
電話接通,那邊的語氣很明顯有些著急:“程翊?警察已經(jīng)找到我這里來了,把我的事務所翻了個底朝天,剛剛才走。這幫祖宗喲,我把單熠就交給你了,你記得千萬這些天不要帶她出去。”
他們對視了一眼,互相都明白此間的劍拔弩張,程翊說:“我知道了。你不必著急,我一會過來。”
掛斷電話,兩個人都有些沉默。
他無言,半晌才說:“你在家好好待著,哪里都不要去,這些事情就交給我處理。”
單熠默默地點頭,他起身換了衣服,走到她邊上輕吻她的額頭,悵然道:“等這件事情過了,我陪你去理發(fā)店做個好看的發(fā)型,好嗎?”
她還是點頭,目送他出了家門。
程翊坐在車里扶著方向盤,一手間夾著半點火星,閃爍不定。他長長吐出一口煙霧,暗滅煙蒂,發(fā)動車子。
昨夜下了一晚的大雪,盡管工人不停歇的在路面上灑化雪劑,還是避免不了路面結冰。路面上實在要外出的司機都分外小心的開著車,車輪上也都無一例外的上好了防滑鏈。
路邊有幾輛車歪歪斜斜在一旁,車主和交警都站在一起交涉,又是一起追尾事件。交警簡直都是連軸轉,各個地方的路段都不敢有絲毫松懈。
程翊的車卻開得飛快,他開車穩(wěn)且快,平常的日子就是一把好手,今日卻因為心里的煩躁,把車開得直要上了天。
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難道就不知道淹死的大多是游泳健將?
剎車失靈是程翊沒有想到的,他在最后一秒鐘猛踩剎車,卻什么都不能改變;調轉方向盤,也是徒勞。他眼看著一輛大卡車以傾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眼前,什么都不能改變。
最后的一秒鐘,他按下車窗打開安全帶以及從車窗口躍下幾乎是瞬息之間完成的,與此同時,大卡車和他的車相撞,倒向另外一邊。
失去知覺之前,他只想到一件事:還好,還好不是只留她一個人涉險。
四面八方的警車和救護車涌過來,這兩天這兩個行業(yè)都是一直待命神經(jīng)繃緊的狀態(tài),幾乎每個醫(yī)院都有分定的路段,所以一切都來的很及時,程翊和那個滿臉血的中年卡車司機一起被送進了醫(yī)院。
電話打不通,人聯(lián)系不上,單熠從清晨等到天黑,再也等不住了,拎起包和衣服就往出走。
心慌得厲害,從來沒有哪一刻這樣子過,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所有的理智和運籌從身體里面統(tǒng)統(tǒng)飄飛出去,她只能想到程翊,滿腦子都是他。
她的愛人。
她給井疏桐打電話,疏桐說程翊沒有過來;她給小李打電話,小李也是一頭霧水;她甚至給錢永南的家人打了電話,得到同樣的答案。
手冰冰涼的,她站在藍黑色的茫茫大雪中,任憑雪花狠狠砸進她的臉上脖子上,她已經(jīng)沒有了知覺。
雪夜中熾亮的手機屏幕亮起來,是程翊的母親。
她顫抖著接通電話,中年女人的聲音不怒自威。
醫(yī)院。
單熠跌跌撞撞的跑到病房門口,慢慢停下來卻步不前。她不敢進去,不知道病房里面是什么等著她。可是就在早上,就在早上程翊還跟她微笑,那些微笑的余溫尚在,他卻不知在何處了。
身后傳來一個聲音:“他沒什么大事,你進去看看吧。”
單熠眼睛亮了一下,有些失禮的抓住程母的胳膊:“真的?”
程母看了一眼她抓住胳膊的手,并沒有說什么,走進了病房。
單熠猶豫著也跟進去了。
他就躺在床上,身上裹滿了白色的紗布,一條胳膊高高吊起來,看不清樣子。
她轉身疾步走到外面,靠著墻大口喘氣,眼淚冰冰涼落進脖子里,和剛才的雪花并無二致。
房間里倒水的聲音響起來,一連串的水聲,在這樣的夜晚竟有些不明所以的孤獨。過了一會兒,程母才走出病房,她彎腰輕柔的摸了摸蹲在墻角的單熠,溫聲說:“孩子,你進去看一看吧。撞上去的時候,他從車窗里跳了下來,這才沒有傷及性命,就是些皮外傷。還沒醒,你去看看吧。”
單熠的頭埋在膝彎里,狠狠地在褲腿上蹭干凈臉上的水漬,等自己不再哽咽,抬起頭勉強笑了一下,“伯母。”
站起身來的時候身子晃了一下,虧的程母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跌倒。
程母沒有進去。
她坐在病床前,久久都沒有動。
他的臉頰上應該是有擦傷,單獨貼了兩片厚重的紗布,用白色膠布貼著,和他的形象不太像,有些滑稽。
手慢慢觸上他的臉,他沉沉睡著,絲毫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人難免就有些憔悴。
但還是好看的。
她忽然想起一句詩,
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
他是她此生所有的風花雪月,風月花雪,都是他,無論怎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