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二十分的時候, 程翊接了一個電話,是小李打過來的。
他皺緊眉毛,急匆匆站起來對她們說:“我還有事, 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單熠也跟著站起來, 拉住程翊道:“去警局?我和你一起。”繼而轉過頭對程母說:“伯母, 今晚不能陪您了, 抱歉。”
程翊盯著她看了一秒, 很快點頭:“穿上衣服,我們走。”
兩個人一路沉默,氣氛難得的凝重。
到警局之後, 程翊拉著她大跨步走到值班室,此時的值班室已經沒有幾個人, 而電腦旁的小李正在目光炯炯的盯著電腦, 藍光照到他因爲興奮而微微發紅的臉上。
見到他們來, 小李站起來打招呼。
程翊揮手示意他坐下來,自己走到小李身旁的電腦旁:“說說, 什麼情況。”
小李很快進入工作狀態去,嘴巴飛快,時不時還配合著肢體動作:“我反追蹤了很久,終於返現了一點蛛絲馬跡……”
程翊不耐煩的打斷他:“直接說重點。”
小李愣了一下,很快說:“哦。發現這個東西能接到遠川。”
程翊抱著胳膊站起來, 眼睛慢悠悠的掃過小李, 最後定格在單熠的臉上, 最後笑起來, “我說過什麼。”
單熠也跟著笑, 長舒了一口氣說:“謝謝你。”
程翊挑眉,沒說什麼, 然後問小李:“遠川能不能具體到人?”
小李將電腦調到頁面上給他看:“很奇怪,最後顯示的結果是在遠川的保安辦公室。”他撓撓頭:“按理來說,一羣保安也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啊。”
單熠突然託著腮說:“說不定順著保安這條路往前找去,就能直接找到。對方能直接進入遠川的保安監控系統,也說明是一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而且心思縝密。”
程翊頷首,“有道理,”他轉頭看向小李:“還能不能有更大的進展?”
小李仔細想了一會:“不會,這個已經是追蹤源頭了。剩下的我估計要在別的方面找,說不定會有突破。”
他點點頭,露出一點笑來,拍拍小李的肩膀:“這幾天辛苦你了,飯和獎金哥是少不了你的。”
小李笑的燦爛:“謝謝程隊!”
程翊笑:“行了,你回去歇著吧,這兒我今晚看著。”
小李眼睛骨碌碌的在他們兩身上流轉了一回,別有深意的笑:“那行,程隊,我先走了。”
程翊坐下來,招手讓單熠坐過來。
她正準備坐,他就痞氣的笑了一下,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腿。
值班室裡此刻已經沒有人了,她環顧一圈,臉莫名的有點發燙。伸手輕推他一下:“你幹嘛?”
程翊伸手把她抱到腿上坐著,把她的腦袋按到胸口:“好了,讓我抱一會。”
她再沒有掙扎,溫順的將頭抵在他的胸口。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氣氛卻意外地溫柔動人,似乎能看得見時光緩慢的流淌。
他把頭放在她的肩窩,聲音沉沉的:“熠,讓你受委屈了。”
她抱著他的頭:“不礙事的,我有時候都會想,真不知道是上輩子積了什麼德,這輩子能遇到你。”她輕嘆一聲:“甚至我會覺得這是一個夢,總怕一覺睡醒,你就不見了。”
他擡頭在她脣上輾轉,喘息間溫存道:“你放棄我,我也不會離開你。”
她難受的心臟鈍鈍的疼,“李碧華說過一句話,我忘了原話是什麼了,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年少時候的驚豔,完全是因爲當初的無知和淺薄。我那時候不懂得,一味只覺得她是因爲活的年紀大了,不再懂得年少時那種懵懂溫存的小時光,不懂得眷戀。但我現在才明白,她說的其實是有道理的,遇到你之後,才明白什麼叫做驚豔,什麼叫做鍾情。”
程翊低聲笑出來:“我沒有發現你還有這種本事,說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惱怒的瞪他一眼:“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解風情?”
他笑著哄她:“好了好了,不生氣了。我錯了。”
她重新窩回他懷裡,雙手無意識的捏在一起:“你說,現在我的嫌疑算是完全沒有了嗎?”
說到正事,他微微直起身子:“也不算是,看要怎麼說,我這邊的追蹤其實是我自己做的,在局裡沒有報備,上面都不知道。所以在別人心中,你的嫌疑還是不能避免的。”
她“嗯“了一聲。
他又調侃道:“看來你在我媽這邊吃得很開嘛,我什麼都還沒說,就被她老人家給收拾了一通。”
她問道:“哦,對了,還說要問你呢,剛纔忙的給忘了。你媽是做什麼的?伯母今天跟我說她是什麼造夢師,搞得我一臉懵逼。”
他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說什麼呢?一臉懵逼?女孩子家家的。”他又笑:“我媽其實是個老不正經,我跟她在一起,老都是這樣沒大沒小的。她其實是一個自由撰稿人,一個作家。”
她吃驚:“這麼厲害?怪不得我說,伯母那個氣質啊,我跟她站在一起,顯得自己像個醜不拉幾的怪蜀黍,我那個尷尬喲,明天回去我就去要個簽名去。還有還有,伯母的筆名是什麼?”
程翊笑:“剛說你說話沒尺度,這會又原形畢露了?你自個兒問她去?”
單熠晃著他的胳膊撒嬌:“哎呀你就告訴我嘛,我保證,以後不說這種話了!真的!比金子還金!不對,是比珍珠還真!”
程翊笑出聲來,使勁兒揉亂她的頭髮:“臭丫頭,真是受不了你。”收了笑,他眼睛慢慢浮現出懷念:“曾經,她叫曾經。”
單熠驚呼一聲:“伯母就是曾經?這麼牛?我以前看過不少她的書,還想過到底是怎樣的人才能寫出這麼棒的東西。”
他沒什麼大的反應,慢吞吞的說:“我沒有爸爸,你知道嗎?”
她一下子哽住了,不知道怎麼接他的話。
他接著說:“我媽沒有結過婚,小時候從來沒有聽她說起過爸爸,而且她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麼名氣,脾氣有些怪,跟現在完全不一樣。我年紀小,學校裡面的同學經常會問我爲什麼沒有爸爸,我就回去問過我媽,我媽什麼都沒說,從一個小匣子裡面拿出來一沓信,她說:你爸在這裡面。”
他緩了緩,接著說:“很多字我不認識,然後我就問媽媽,我說我不認識有些字,給我解釋一下。她當時點了一根菸,我還記得她穿了黑色的長裙,那是一個黃昏,她走到窗臺邊上慢慢坐下,煙霧將她的臉隱的看不真切,我永遠都忘不了,她沒有看我,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過來:‘等等吧,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了。’”
她問:“那後來呢?”
他笑了一聲:“那是一封封的書信,寫的滿滿當當的,都是情意。但是我的父親,他有一個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孩子,我媽媽知道了之後還和他斷斷續續的在一起過,有了我之後,就斷了往來。那可能是她這一輩子最難過的時候,每天除了不停地抽菸而外,就是拿著一支筆在本子上寫。她瘦得脫形,稿費也不多,無論我上下學,都不怎麼搭理我,除了一日三餐,我幾乎是個隱形人。”
“我也有過不理解她,有一段時間,學校裡面一有人提起父親,我就跟人家急眼。也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麼過去的,後來就慢慢好了,日復一日中,我從不理解變到同情,再到最後的理解,我媽心裡的寂寞,可能也沒人能撫的平。”
“我從沒有見過他們兩見面。我媽一個女人,帶著我過了這麼多年。”
單熠輕輕說:“那些暢銷作品,也都是那一段時光的產物?”
程翊點頭:“她用她所有的痛苦,編織了這樣一場夢境。”
單熠無可奈何,抱住他慢慢說:“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有這樣的過去。也沒有想過,伯母的這一生,是這樣的一生。”
程翊看著她:“你覺得我媽做的對嗎?”
可能是因爲窗外的夜色太濃,也可能是今晚太靜,她說話帶了一點鼻音,慢慢說:“站在任何人的立場上,其實都沒有辦法去評價另外一個人的選擇對於否。但若要我冒昧的說,我只想問,伯母現在過得幸福嗎?”
程翊漸漸笑起來:“我也不知道。”
她說:“這也是,從感情方面來說,她可能欠缺了一些,但是轟轟烈烈的愛情她有過,血濃於水的親情也不欠缺,要看怎麼說,每個人的需求都不一樣。從個人成就來說,伯母顯然因爲這些坎坷經歷,她的事業、她的夢想已然如日中天,並且文化產業,永不會西沉。”
程翊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頰,“我的孩子怎麼這麼通透,我自己都不一定這麼想的開,你也算是點醒了我。”
單熠靠在他身上,輕輕拱了拱:“我們今天晚上睡哪?”
程翊挑著眉看了她幾秒鐘,突然一笑:“我們出去玩怎麼樣?”
她撐起身子:“真的?那值班怎麼辦?”
程翊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轉身拉著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