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出門, 就碰上了走過來的□□。程翊沖著她冷笑了一聲，她不明所以，短暫的笑了一下算是禮貌。

剛一進門就看見臉上青了一大塊的姜遠帆還在地上, 沒有站起來。

姜遠帆看著□□鎮定自若的走過來, 但是發白的面色出賣了她：她還是擔心他的。

她蹲下來有些吃力的扶起他, 不顧眾客指指點點的交流聲, 艱難的推開門帶著姜遠帆出去了。

風把她的頭發送到了姜遠帆嘴角, 他笑著說：“小川，你還是來找我了。”

“別多想，我只是來告訴你我同意你上次的提議, 不承想你這么沒出息，被人打了還不還手。”□□淡淡的說。

“誒？你怎么知道我沒還手的？”

□□一臉不想理他的表情說：“人家雄赳赳的出了門, 只有你臉上掛了彩, 你還好意思問我。”

姜遠帆笑了一聲：“剛剛好, 剛才打我的人說我沒資格披著張男人皮，現在你又說我沒出息, 看來我是真的不行。”

□□頭低下來，好久都沒說話。

姜遠帆輕輕撞了一下她的腰窩：“怎么了？生氣了？”

她還是沉默著。

他有點心虛，想耍耍無賴卻發現自己實在是不精于這一行。撓撓頭硬著頭皮說：“你別生氣，我那天確實沒有站在你的立場上，就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別氣了好不好？”

□□轉過來看他：“你認為我是為這個生氣？”

“那是為什么？”

“不為什么。”她冷淡地說。接著松開了扶著姜遠帆的手, 向前走去。

他三步并作兩步, 徑直拽住□□的手腕, “小川, 我認為我們應該靜下心來好好談談。”

□□不耐的轉過身來, 橫眉倒豎：“我不是說了我同意嗎？怎么著聽不懂我說話嗎？”

他嘴角繃成一條直線，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得出訕訕的妥協。他握在她手腕上的兩根手指動了動, 但還是沒有松開。

□□掙了一下，沒有掙開。她的耐心已經被他消耗殆盡：“你到底想干什么？從前是我死皮賴臉纏著你，我什么都努力過了，我不是沒努力！你永遠都讓我猜不透你，永遠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你告訴我這算是怎么回事？周興遠陷害了你父親，怎么著，你應該不會告訴我你還想跟我在一起吧？”她伸手抹了一把淚，倔強的喊：“姜遠帆我真的受夠了，表面上是你的女朋友，可是我每一天都在受折磨！這么多年了，我終于肯放過我自己，你為什么就不肯放我一條生路呢？”

“原來你一直是這么想的。”姜遠帆松開了手，呆呆的站在風里。他甚至覺得，心臟也被這些話洞穿了，風吹過來空落落的，能發出嗚嗚的回聲。

□□站不住了，蹲在地上無聲的抽泣。

姜遠帆很想走過去抱住她。上初中以后他就很少再見□□在他面前哭，他一直覺得小川夠懂事夠聰明，甚至是夠做一個優秀的女朋友，因為她幾乎從來不給他添麻煩。她也一直都是一個寡言的女孩子，情緒很少外露，永遠都是淡淡的，這無疑是她最鮮明的特點，更是最讓人舒心的特點。

可是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錯了，當她像每一個尋常的女孩子那樣哭泣的時候，他的心是那么柔軟，也是那么痛。原來小川一直都在隱忍，沒人知道她心里承受了多少孤獨。

“你跟我在一起，原來這么痛苦。”姜遠帆點著頭陳述，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單腿蹲了下去，一遍一遍的摸著她的頭發，最后說：“對不起，既然這么痛苦，那就別勉強自己了。”

□□抬起模糊的雙眼，勉強笑了一下：“我們分手吧。”

直到最后一刻她還在逞強。

他盯著她的眼睛，像小時候那樣不厭其煩一遍一遍摸她的頭發，點點頭說：“好。”

與其讓你這么痛苦，倒不如我放手讓你走。

程翊還是找到了李航的妻子。

其實也沒有費太多功夫，他對錢永南說了一番意味深長的話，后者不復當年之勇，戰戰兢兢的告訴了他李航妻子的所在。

他本來是打算一個人擺平這些事的，卻實在耐不住老陳跟在他后面像個娘兒們似的瞎念叨：我知道弟妹對你來說很重要，所以這才有來日方長這一說不是嘛！你想想看假如你費盡心思把弟妹從里面給弄出來，結果人剛出來——他雙手一攤，做了一個悔不當初的動作，可謂夸張至極：你他娘的就先躺下了！弟妹還不得去了大半條命！看你還瞎折騰！

程翊一把掌揮過去，給他的臉轉過去，手指著他說：“再說我就把你也給弄你去，你信不信？”

老陳大呼要造反，在看見他的眼神之后無奈又偃旗息鼓，舉著手說成成成，你愛咋咋的老在還不管了。

還是耐不住，程翊決定去李航妻子那兒的時候，老陳還是摸上車來了。

程翊也由他。這段路，太長太冷清了。

這個時候已經是五月份了，沿途的湖里鋪天蓋地的生長著蓄勢待發的無窮荷葉，花骨朵還沒有冒出尖兒來，看著已經有了一番風情。

透過車窗向外看去，心里沁涼沁涼的。老陳按耐不住了，激動地扒著窗戶招呼程翊：“快來看快來看，想不到這兒還有這么美的風景，真是不虛此行啊。”

程翊一只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不知覺間按上了太陽穴，無不疲憊的說：“我把你放這兒好好看？”

老陳訕訕的滑下來坐好，這小子自從出了院之后對什么事情都不耐煩，什么都提不起興致，鬧極了就跟你翻臉，什么情面都不講。

除了跟單熠有關的事。

他曾經跟程翊住過幾個晚上，那是他剛出院的前幾天。因為擔心他身邊沒有人，發病了沒人照顧，所以就放下工作陪了他幾天。

可是這小子只剩下了沉默寡言，頭疼了也不跟人招呼一聲，忍不住了就去吃藥，從不叫他。

有一天晚上他照例在研究花田案子和十四年前那個案子，過了凌晨兩點，老陳迷迷糊糊起床撒尿，就看見他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縮著身體，雙手按著頭。

這一下子可把老陳給嚇壞了，他顧不上尿急，拉上褲子拉鏈就往程翊那里跑。急急忙想把他給扶起來，這才看見他的臉上全都是眼淚。

老陳以為他是給疼的，慌張的去找藥，手抖著端了一杯兌好的溫水，到他嘴邊都灑了大半。

程翊虛弱的推開藥，忽然就靜靜地躺在地上不說話了。嚇得老陳以為他怎么了，顫抖著去掰他的瞳孔，差點失控的喊出來。

誰料程翊推開了他的手，躺在地上想一個死人那樣毫無溫度的說：“我有時候會覺得生病是老天讓我分擔她的痛，”

老陳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脫力的大吼：“我他媽以為你死了！”

“她還在里面受苦，我怎么能死。”他還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

如果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老陳幾乎察覺不到他任何的生氣。

老陳激動之后也平靜下來，癱坐在地上，伸手從桌子上摸出一包煙，點了好幾次打火機才點燃一根，猩紅的火光中，他粗糙的聲音很遙遠：“對，你不能死。”

從那以后老陳里里外外總要跟著他：停職期過了他也沒去警局，整日整夜的在房間里研究那些案件的細枝末節，要不就是開著車一個一個的找相關人員——幾乎沒見過他睡覺。

從醫院里出來的時候就瘦，現在更瘦了，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幾乎在晃，個子本來就高，看著就更瘦了。

路有些遠，但還是到了。

程翊下了車，很快找到李航家。他禮貌的敲了門，李航妻子那張疲倦的臉就映入眼簾。

女人很明顯怕程翊，“呼”的一聲就要再次關上門。程翊身后彈出來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斯文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格住了就要關上的門，“大姐，把客人關在門外可不怎么禮貌哦。”

女人試著發狠關了一下，奈何老陳的手紋絲不動，兩人靜靜的對峙了一會兒，女人就側身讓他們進了。

只有一間破敗的瓦房，程翊上下看了一遍，點點頭道：“嗯，看來他們給你的待遇不錯。孩子呢？還在不在霧城最好的學校上學？”

女人臉色慢慢難看起來，頭用力扭向一邊，指節發出咯咯的響聲。

程翊瞥了一眼，走近說：“大姐，我們之前說過的話可是一直作數的，我不是他們，答應了你就一定做到。”

“我怎么能相信你不會騙我？”她嘴唇有些哆嗦，使勁按著雙手無意識的說道：“萬一呢？萬一你也騙了我怎么辦？我們家娃已經不小了，再耽擱下去……”她有些崩潰的蹲下去，在夏天也龜裂的手捂住臉：“再耽擱下去娃就糟蹋了啊！”

程翊了然，但他沒有著急說話，反而是老陳看不下去了把人給扶起來，語重心長的說：“大姐你也要學會怎么分辨人啊！不能總是讓人利用你！”

“那我怎么知道你們是不是在利用我？”女人一反常態的伶牙俐齒起來，狠狠反駁道。

老陳似乎無話可說，程翊走過來說：“你可以什么都不說，把你從錢永南那里拿到的原合同給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應你，包括你的孩子。”他淡淡地說：“我可以將他的戶籍轉到霧城，到我名下，只要他肯努力，一定名正言順的送他到最好的學校去上學。”

提到孩子問題，她的眼睛很快亮起來：“是真的嗎？”

“我可以立一份書面合同。假如我不承擔孩子的教育費用，你可以直接起訴我。”

老陳攔住他悄悄說：“你瘋了嗎？”他換了一個姿勢：“你有多少錢？”

程翊撥開他的手，看向女人：“考慮清楚了嗎？”

她扶著墻顫顫巍巍摸了一個凳子坐下來，聲音虛浮：“等等，我還得再想一下。”

程翊好整以暇坐下來，也摸了一個凳子遞給老陳：“你也坐。”接著又淡然說：“大姐，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我趕時間，一個小時之內你要是決定不好，那我就不等了。當然孩子也就算了，我倒是覺得你們這山里條件挺好的。”

老陳驚了一跳，誰都知道程翊有多么需要這一份原合同，可他這么說，分明是勝券在握，不想浪費半點時間。

她的臉漲得通紅，站起來就往屋里走。不一會兒一個小孩子就被她從里面帶出來，她指著程翊對小孩說：“快叫程叔叔。”

小孩子還對他有印象，綿綿的叫了一聲“程叔叔”。

女人飛快從身后拿出來一些文件，遞給程翊別過臉說：“都給你。也有那些人其他的事，我只能做這么多了。”

程翊接過，他鞠了一個躬：“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