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婧努力控制才能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 明明一開始就說好的了,大家由錢開始,由利而散。她以為陪著他就可以讓他的眼里有她, 心里慢慢地也會習慣她的存在, 漸漸形成生命中的一種慣性的愛。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陪了他這么多年, 他還是可以隨手扔下她。
原來自己也會心痛;所有突出的尖刺, 原來都是懦弱的偽裝。
她握緊頹然的雙手,指甲掐在手心里,已經察覺不出疼痛。
周興遠頭轉過來, “怎么?不走?”
她惶惶然的張開眼睛看著他,終于還是在對方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她認命的挪動僵硬的雙腿, 一步一步慢慢向他身邊走去。
什么是徒勞, 大概莫能出其右。
□□提著鞋赤著雙腳走在路上, 她沒有給姜遠帆打電話。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這個世界如此之大, 卻實在又是如此荒涼。
極遠的天邊將最后一抹云霞毫不留情的吞噬掉,留給她的,只是無邊際的黑暗,不同于以往的昏暗。
夜色就這樣開始了。春日里的夜風也是溫柔的,她草綠色的裙擺跟著風四處起舞, 暗色里竟也能搖曳出不一樣的風情。
走的實在是累了, □□抬腳跨過路旁四季常青的冬青樹, 隨意整理了一下裙擺, 就著夜色順勢坐在了那一片高處蔓延下來的雜草上。
抱著雙膝將下巴擱在上面, 還有一些些可以汲取的溫暖。就著這些溫暖,她平靜地將風送到眼前的頭發撥到耳后, 眼睛是茫茫一片。
姜遠帆喘著氣站在路邊,跑的熱了,將外套扒下來狠狠摔在地上。插著腰別過頭去,眼前卻陡然出現了一個身影。
心慢慢沉下去,他控制不住的長嘆了一口氣。
“小川,”他走過去溫柔地彎下腰,將她抱進懷里,下巴摩擦在她的頭頂,他閉著眼睛喟嘆:“小川。”
“你終于回來了。”
□□沒有回頭,將頭放在背后的人的肩膀上,慢慢說:“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這么做?”
她說得很輕,風一吹就破散了。
“世上發生的任何事,都是有因有果的。”姜遠帆挨著她坐下來,手攏在她細弱的肩膀上:“我很擔心你。給你打了很多電話,你都沒有接。”說這話時,他的眼睛并沒有看她,似乎在說一件無所謂的事。
“最后是馮婧給我打的電話。她很擔心你。”
□□低笑了一聲,頭發垂下來擋住了她晦暗不明的眼睛:“擔心?”她停頓了一會兒,笑的有些諷刺:“擔心我還會和我爸睡到一張床上?”
姜遠帆把外套披到□□肩上,一起帶進懷里,擁緊了說:“小川,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改變的,也有很多事情,不僅是眼見就止的。”
□□掙開他的懷抱。歪著頭打量了他一會兒,嗤笑一聲:“姜遠帆。你今天過來到底是想說什么?怎么,消息傳得這么快?我剛出來沒幾分鐘你就這么了解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她似乎在陳述,眼睛垂下來自顧自說:“或者說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里?你早就知道了?”
“我不想騙你,”姜遠帆不動如山:“還記不記得程翊?”
□□沒有說什么,抱著手相當冷漠。
“就是單熠的男朋友。”
“打住打住,”□□不耐煩的把頭發全撩后去:“你今天怎么偏偏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能忍所以再給我多添幾刀我也受得住?姜遠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我知道,從前你和她是兩情相悅恩恩愛愛,是我非要橫插一刀讓你們兩分了手,可是這不也是幾年了么?”她倔強的擋住臉上的淚,仰著頭吸氣。
在美國聽見那些的時候我沒有哭,最親的兩個人攪和在一起我沒有哭,可是姜遠帆你怎么能這樣,你是我唯一、僅有的最親的人了,你怎么能這樣。
姜遠帆直接不管不顧把她抱進懷里,緊緊的抱著她,他急切地說:“小川!你還不明白嗎?這么多年了,我愛不愛你你還不清楚嗎?不是你對不起單熠,是我們,是我們兩個人。我愛上了你,非常非常愛你,所以我對不起單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們最需要的是攜手并肩!”他握著她的肩膀緊緊的端詳她的臉:“小川,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騙你。聽我說,我們要幫他們,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對的;重要的是我們可以一起償還過去的錯!欠別人的總是要還的,我不想讓你心里總有愧疚感,這么多年了,不要說提起她,和她有關的任何事都會讓你變得不像你自己,你沒有發現嗎?這是一個機會,從此以后你不必再對她有愧疚感。我要你不欠任何人,你就還是那個你!”
“跟我爸的事情又有什么關系?”
“你慢慢聽我說,”姜遠帆松了一口氣,幫她順頭發:“我是在程翊出了車禍之后發現你爸和馮婧的關系的。那個時候單熠剛入了獄,上上下下都很混亂。遠川的股票一路暴漲,而易華的股票卻是一路猛跌,”他苦笑一聲:“我很想認為這件事情跟遠川的高層沒有關系,可是事情發展的所有趨勢,都不容我這么想。”停了好一會兒,他又說:“我不知道你爸為什么要這么做,就開始派人調查。最開始我收到的就是你爸和馮婧的事情,我怕你受不了,就想等你回國之后再慢慢說這件事情,時間是良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總會有能接受的一天。可是我發現在這件事情后面有一個更大的陰謀,是你我都無法想象的。小川,我不愿意輕率地處理這件事情,我也不太愿意相信他們的調查結果,我寧愿那些都是假的。”
她察覺到掌心的寒意,攏緊了問:“……查到了什么?”
“十三年前我爸入獄,可能就是周叔叔一手策劃的。”他背過身去,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
□□終于慌了,她像一個明知道得不到糖果的小孩,還是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在天真的祈求。她試探著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聲音發顫:“帆,你在騙我是不是?我其實并不生他們的氣,你可以不用告訴我這些的,我就是發發脾氣,心里有些堵,一會兒就好了……你不用告訴我這些騙人的話,我……”
“這跟你沒有多大關系。”姜遠帆打斷她的所有猶豫直接下定論:“這是你爸的過錯,不是你的包袱。發生這種事情都是我們始料未及的,我不知道還能不能來得及補救。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抬頭看著他。
“首先排除別人,單熠在這件事情上是無辜的受害者,你爸收買了省公安廳的副局長,讓單熠受了這無妄之災,只是為了敲打敲打我;其次,這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償還,把她給救出來,我們就再也不欠她什么了。”
“所以……”□□目不轉睛的問:“你是讓我在這件事情上扮演什么角色?”
“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姜遠帆無奈的笑了一下:“是,沒錯,只有你能成為這件事情的轉折點。”
“就應為他是我爸?”
“就因為他是你爸。”姜遠帆堅定的說。
“成,我知道了。”□□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雜草:“你想讓我怎么做?”
姜遠帆也跟著站起來。□□無意間看了一眼,他臉上的表情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更是有橫貫其中的無畏,他說:“監視他。”
□□全身都震了一下。
他卻不停下來,似乎有一種難以察覺的殘忍在兩人之間蔓延,那些鋒利的話從他的嘴唇溜出來:“掌握他的所有行動,他都與哪些人聯系,這其中的命脈是誰諸如此類。至于馮婧,我會收拾她。”
□□忽的一下就去套鞋子,一只腳站不穩,差點就摔倒在地上。姜遠帆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被她狠狠推開。她近乎狼狽地坐在地上,大聲喊:“他是我爸!再怎么樣也是我爸!”
姜遠帆也站住了,一直都沒有動。
最后是□□發怔發累了,再一次試圖站起來,卻被雜草勾住了裙擺。姜遠帆神色復雜的上前一步,卻對上了她的眼神,所以默默退回去了。
半天都解不開裙子,她發狠的一把扯開,草綠色的裙子“刺啦”一聲響,小半扇布招搖著糾纏在雜草上,風吹的時候,似乎能發出嗚嗚的響聲。
兩個人都愣住了。
這條裙子是去年他們一起去旅行的時候買的。那時候一切都很好,她笑嘻嘻的把裙子穿在身上轉圈,晃著腦袋問他好不好看。
老板娘就在旁邊笑吟吟的看著他們,姜遠帆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反正就是沒有說好看。
她有些惱,把裙子放回去的時候帶了些力道,出去的時候也沒有挽他的胳膊。
老板娘在后面叫住她,“哎,姑娘!你的裙子!”
她吃驚的走回去問老板娘:“我的?”
“剛才他已經付過錢了。”老板娘頗為神秘的湊到她耳邊,“你男朋友剛才說你很美。”
她臉紅了,裝作不適應的樣子躲開了老板娘,羞澀的小跑過去不動聲色的將手塞進他的手掌心里,故作鎮定的跟老板娘揮手。
都走出了老遠,姜遠帆四下看了沒人,側頭在她小小的耳垂上輕啄了一口,小聲說:“小川,你真美。”
裙子終于不再完整,她也終于不用再心驚膽戰的擔心他要離開了。
夜風里破碎的裙子,兩代人沉重的恩怨。
□□沒有回頭,大步流星走向夜色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