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城花田區施工隊死亡農民工九人,今天早上各大媒體分別轉播了這個重磅新聞。消息一經傳開,全城轟然。
這是易華集團去年十月份開始動工的花田區開發,旨在建成一系列花園洋房,投資數十億,注入大量業內精英人士,耗時耗力一年之久。
霧城的建筑行業本是遠川集團壟斷的,但前幾年,突然就出現了一個易華集團,發展勢頭迅猛異常,眼看著要趕超遠川,成為行業第二巨擘,卻出了這么一茬子事。
隔岸觀火的、搖頭嘆息的周說紛紜,喋喋不休,而易華集團從今天早上出事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出來一個法人對這個事件做出說法。
全城人民都等著易華集團來作出解釋。
單熠在助理的陪同下,步履匆匆的撥開人群,來到案發現場。警察已經封鎖了全場,無關人士均被清場。
她們趕過來時,警察已經拉好了封鎖帶,一個小警察走過來:“無關人士請離場。”
單熠出示胸前的證件:“我是易華集團花田工程的負責人。”
一個高個子男人走過來,打量了她一秒,轉頭對身旁的警察的說:“先讓她做一下記錄。”
小警察挺直脊背,也還是比這個男人矮了半個頭:“是,程隊!”
小警察點了一下頭,對單熠說:“你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人都涼了幾個小時了,你們這才過來,到底負不負責啊。”
單熠繃緊了嘴角,小助理晲了一眼她的臉色,打圓場的笑:“我們剛從外地飛回來,事出突然,不好意思。”
那男人手抄在兜里,輕扯了一下嘴角:“這不好意思不應該對我們說。”他側頭示意遠處幾個滿臉淚痕發絲凌亂的婦人,其中有一個小孩子,還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嚎。
單熠不發一言大步走到那幾個女人小孩身邊,水泥地面上高跟鞋敲擊出來的聲音沉悶而遙遠。她站在外圍,長久地沉默。
程翊遠遠看著,又一邊給小警察安排工作。
單熠深深鞠了一個躬,好久都沒有直起身子。
不知道是誰先看見了她,接著就聽見了尖利又刺耳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喊聲:“你們易華集團喪盡天良!人都沒了!現在……”
她手指幾乎戳到了單熠的臉上,然后無力地矮下身子,嘶啞的哭泣。
單熠閉了閉眼睛,精致的妝容下是深深疲倦的眼睛,她再次深鞠躬:“對不起。”
又有一個女人沖過來,“啪”地一聲直接甩到單熠的臉上:“呸!對不起有什么用?你還我丈夫!還我孩子的爸爸!”
一群無處發泄的家屬都沖過來了。助理抱住單熠,把她往人群外拖,奈何她一動不動。
程翊大步走過來,把單熠一把拉到自己身后:“家屬注意情緒!不要影響警察辦案!”
“我們警察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待!不會讓你們的家人就這樣犧牲的!”
他沉著有力的聲音安撫了躁動悲傷的人群,把單熠從人群中帶出來,低頭去看她:“你先回局里做個記錄吧,這兒不需要你。”
單熠抬起頭看他,漆黑的眼睛里寫滿執拗,她輕聲開口:“先把家屬安撫一下吧,出了這種事,沒有人心里會好受。”
可能是很久沒有說話,一出聲,這才發現聲帶嘶啞的厲害,像是隔年的破敗風箱。
程翊瞟了她一眼,“隨便你。”
WWW ?tt kan ?C O
招手喚過小警察:“小鄭,安撫好家屬,把她們安置一下。還有,聯系一下醫院那邊,看一下受傷的民工怎么樣了。還有案發現場取證的進展,記錄清楚了,我們馬上回局里。”
“你們易華集團出了這么大的案子,只有你一個人過來?”這才似笑非笑的看向單熠:“這責任你一個人擔得起嗎?”
單熠掀起眼皮看他,“我是這次工程的項目經理兼設計師,具體的事,我們一定會給受害者一個交代。”
程翊笑了一下,沒說話。
處理完現場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單熠在助理的陪同下來到警局。
單熠下了車,站在省公安廳的樓下,樓體恢弘,四面都是匆匆忙忙身著制服的人民警察。
入秋已經很久了,馬路兩旁的懸鈴樹葉開始有一片沒一片的往下掉,風鉆進襯衣領口,整個身子都是一個激靈。
叫小鄭的警察在身后催促,單熠邁步走了進去。
做記錄的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還顯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嚴肅,事故重大,由不得一絲一毫的疏忽。
單熠坐在椅子上,手抵著額頭,輕聲開口:“你問吧。”
玻璃門外傳來問候聲:“程隊,旁聽啊?”
男人低沉的嗓音伴隨著腳步聲撞進單熠的腦子里,她手撐著額頭側頭看向門口,就看見程翊走進來。
他腿長,兩三步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來,黑色的休閑夾克帶過一陣清冽的男性荷爾蒙,“小旭,開始吧。”
叫小旭的小伙子拘謹了一兩秒,就開始問了:
“姓名。”
“單熠”
“年齡。”
“二十七。”
“和此次工程的關系。”
“我是負責人,建筑設計師,項目經理。是我負責的。”
“案發時在哪里?”
單熠手從桌面上放下來,又十指交叉放回來,精致的面孔上漸漸爬上不耐。她覺得透不過氣來,抬手解了兩粒襯衫紐扣,細看下來,細膩瘦長的指尖有些許顫栗。
程翊閑適的坐著,雙腿敞開,眼睛卻緊緊盯著單熠看。
她深呼了一口氣:“案發時我還在洛城談建材,接到電話時,我正在開會。”
程翊換了一個姿勢坐著,輕描淡寫的問:“根據案發現場的化驗結果,這九名農民工是意外傷亡,按理來說是屬于工傷。可是,”他俯下身來逼近單熠的眼睛:“他們腳下踩的鋼架,怎么這么容易就松開了呢?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整層的鋼架,全都散了架。二十三樓正在施工的農民工無一幸免,全部遇難,你有什么解釋?”
單熠站起身來:“關于這些,我會讓我的律師跟你們談。至于這些家屬,該賠償的我們都會加倍給予賠償。先失陪了。”
“慢著。”
程翊也跟著站起來:“警局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現在你得配合我們工作,把這件事情你所了解的始末解釋清楚。”
單熠頓了一下,轉過身來看向程翊:“還要解釋什么?你是什么意思?這難道不屬于意外工傷?有什么依據?”
他從夾克里掏出一份明細單遞給單熠:“你看看,這是你們的鋼材分析,低于市場標準,你自己看看,我沒說錯吧?”
小旭在一旁笑出了聲:“像你們這樣的無良商人,為了利益還真是不把人命當回事兒啊。也不知道能掙多少錢。”
她沒去接那份報告,繃緊的臉頰上滿是怒氣:“你是說我們的材料有問題?我是這次項目的設計師,用什么材料,都是反復斟酌多次調查之后的,一層層一項項經手的,會為了這么點蠅頭小利草菅人命?程警官是吧,你最好有證據再開口。”
程翊笑笑,繼續坐下來:“所以說單小姐你還是配合我們調查吧,具體怎么樣,你們易華總得有人作出交代。”
她踩著高跟鞋走回去,價格不菲的手包不輕不重的放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像你們這種高層腳手架,最低標準是48.3*4.0的外徑和壁厚,而你們所用的,是51*2.75的規格。我說的沒錯吧,高層承力大,鋼管脆弱,這是導致工人死亡的直接原因。場外是應該備有監控的,而你們的施工現場,什么都沒有。我也不想把你們定義為違規操作,但沒辦法,這么多人命,這是你們該擔的責任。”
一扇門之隔的助理也在接受審問,單熠從昨晚開始一直連續工作,沒有睡覺,再精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了濃濃的疲倦。
她坐下來用手揉太陽穴,濃密的睫毛覆下來,投下一片陰影。
“我的辦公室都有原件的,上面有我的簽字,經過了層層的審核,到我這里,也是逐條看下來的,不會有什么重大失誤的。”她睜開眼睛看程翊:“我從事這個行業六年了,這么明顯的低級錯誤,是不會犯的。更何況這種事□□關人命,你覺得我有多少理由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做這種事情?”
“那別人就不得而知了。”
單熠氣的笑了,反而鎮定下來,她放松下來,伸手去解紐扣,發現早就解開了兩顆,雙手又交叉在一起:“好,既然你們一口咬定是我的責任,那么我們就好好談談。九條活生生的人就這么沒了,不會有人心里好受的。我作為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會承擔一切我應該承擔的責任,可前提是,我不接受別人給我安的莫須有的罪名。”
程翊低頭翻看化驗單,好久都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說道:“小旭你來做記錄,我來問。”
小旭拿過記錄本。
程翊推過化驗單:“你看看,這些是摔下來的工人身邊的鋼材,明顯達不到規定,你還有什么話說。”
她就真的認真看起來,嘴角繃得緊緊的,有幾縷發絲垂下來了也不去管。
“這種鋼材絕不是我批的,學過建筑的人都知道,在高層使用這種腳手架,無異于自找死路。”
程翊“嗯”了一聲,“這么說來,這里面大有文章了?”
單熠把頭發撥到耳后,雙手抱在胸前,“有沒有文章我不知道,至于證據,我的辦公室有審批原件,你們完全可以派人去調查。”
這次是程翊先站起來:“好了,你先回去吧,等通知,這幾天可能還要麻煩你來幾趟。”
單熠聽他說客氣的話,挑了挑眉,剛要站起來,卻踉蹌了一下,程翊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氣流都是馥郁暗香。倒是他先放了手:“單小姐回去好好休息吧。”
單熠默然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