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熠洗了個澡出來,裹著純黑色的浴袍,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坐在高腳凳上一口一口淺啜。她瞇著眼睛吞咽,細長優(yōu)美的脖頸劃出一道漂亮的曲線。
姜遠帆回來,可能一切都來得及,也可能,一切都來不及了。
希望疏桐搞的定,要不然事情會怎樣發(fā)展,她不敢想象。
她脫力的躺到床上,放空自己。二十七歲了,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家人不在,親人不在,只有一個虛無縹緲的姜遠帆,還是她支撐這么久的零星光芒。
她快要撐不住了,這零星的光芒眼看著越來越微弱,眼看著一點點風吹雨淋就熄滅了,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些什么。
有時候真想一巴掌打醒自己,問一問自己,這些年都做過什么,房有了、車有了,過得越來越好了,可是這光鮮的皮囊之下,住著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靈魂,就像是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經(jīng)不起一點點外力,就乍然斷裂了。
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偌大的床上鋪滿冷清的月光——她沒有拉窗簾。
沒有拉窗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有了這個習慣,可能是幾年前,可能是近兩年,也有可能是今天晚上,她不知道,一直這樣渾渾噩噩的過著,什么時候死了,可能連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這么愛姜遠帆,這么愛。可是姜遠帆不愛她,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年年歲歲,他沒有愛過她。
眼淚滑下來是冰涼刺骨的,沿著眼角一直流到耳廓里,鬢角的發(fā)絲也浸濕了,涼涼的貼在面頰上。蒼白的面孔深陷進枕頭里去,長發(fā)鋪瀉在暗藍色的床被上,幾乎分辨不出來。只是間或有流光閃溢,像是上好的黑色綢緞。
她常年留著及腰長發(fā),又黑又亮。姜遠帆不知什么時候夸贊過她的頭發(fā),她就再也沒有動過頭發(fā),除了做護理。
還是睡不著,年少時的夢境是一生的美好,也是一輩子的夢魘,忘不掉,舍不得。
許多年前他坐在她前面,撐著頭看她時,眼睛里盛滿了星光,那時就注定了,這是一輩子的悵惘。
翌日一早,單熠剛走進公司大樓就看見井疏桐在等電梯,她快步跟上去,揚臉笑:“疏桐!”
井疏桐聽見聲音,轉(zhuǎn)頭看見她的一瞬間臉垮了下來,她懨懨的把單熠拉到身邊:“先上去吧,上去我跟你說。”
到了辦公室,關(guān)上門。井疏桐就急促的開了口:“這個事情不是你我想的那么簡單,有人給你下套了,這次的事,我有直覺,是沖著你來的。”
單熠一頭霧水:“沖著我來?我并沒有得罪過什么人啊。”
“先別這么說,你的U盤里放著的原稿和合同上的內(nèi)容我對比過了,百分之九十是相同的,剩下的或多或少都做了改動,最主要的是,那些不相同的地方恰恰是最重要的地方。還好你留了這一份原件,否則就不止這么簡單了。”
“意思就是合同被人調(diào)過包了?”她詫異的問出口:“不可能,就算調(diào)包了,上面的公章和簽名要怎么解釋?”
井疏桐笑了一下:“你長這么大白長的吧,咋不長心呢?公章難道不可以造假嗎?拼接一下不行嗎?還有簽名,誰最熟悉你的筆跡?你確定你認得出來每一個自己寫過的字?”苦中作樂的笑:“不能吧?”
單熠抿著嘴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這事兒現(xiàn)在看來就是我的問題了,換了質(zhì)量差的建材,然后公司的的預(yù)算和實際的資金差,都進了我的口袋了。是這么個意思吧?”
井疏桐擔憂的看了她一眼:“現(xiàn)在的狀況,的確是這么回事。我們得先找到突破口,然后事情才會有轉(zhuǎn)機。”
單熠淡漠的笑了一下,彎腰去倒水:“你喝茶還是咖啡?”
井疏桐在一旁看著她:“小祖宗,你沒事吧?”
“能有什么事?反正現(xiàn)在也想不出來,不如先喂飽肚子。”她把咖啡遞給疏桐,“走吧,喝完去樓下吃個早餐,你昨晚幾點睡的?”
井疏桐捧著咖啡有一搭沒一搭呼著熱氣,“還睡什么啊!”乜她一眼道:“哎,你呀!心還是大。”
“那怎么辦?走一步看一步吧。走,下樓。”
兩個人牽著手走下樓去,經(jīng)過辦公的小格子間時,大家都在認真工作,有一個員工看見了單熠,剛張嘴就給她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七點多的城市,還帶著迷蒙的霧氣,堪堪籠在城市的上空。呼出一口氣,在冷空氣里迅速化成一片白氣,單熠跺跺腳,大衣里面只穿了一件襯衫,確實是冷,冷到心窩子了。
筆跡,會是誰。只有張瑤和小曼在她身邊,只有她們知道文件在哪里放著,能隨意出入辦公室。
小曼陪了她好幾年了,張瑤是去年剛畢業(yè)的小姑娘,該懷疑誰,能懷疑誰,動機是什么,不得而知。
早餐店里人還很少,像城市一樣都是冷冷清清的樣子,都是熟悉的餐飲店,店員笑瞇瞇的給她們遞上包子和稀飯。
現(xiàn)在雖然不是那么富裕,好歹也算個中產(chǎn)了,但她還是年少時的喜好,早餐就是包子和稀飯,很少吃西式的面包香腸,這也是骨子里的念舊。
單熠滿足的咬了一口南瓜包子,香氣一下子溢出來,空氣里滿滿當當?shù)娜际浅鋵崱4竭呎瓷狭四瞎现龢O快的伸出粉舌舔了一下。
井疏桐無語的看了她一會兒,也咬了一口包子吃,支吾不清地說:“你呀,永遠都是這樣,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是這樣,現(xiàn)在都過了多少年了也還是這種無所謂的性子,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單熠抽空笑了一下,用筷子去夾小碟里的咸菜:“你看見這包子和咸菜了嗎?”她陶醉的把菜放進嘴巴里,再喝了一口稀飯:“現(xiàn)在還能吃到這樣的美味,死而無憾了。”
井疏桐也笑了:“我還記得你以前說過,除吃無大事,只要能吃香的喝辣的,就沒有不開心的事。”她也夾了一小口菜,放在嘴巴里細細咀嚼:“不過話說回來了,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開心,這句話總歸是沒錯的。”
單熠重重的點頭。
疏桐笑罵:“吃你的!奔三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
到警局時才九點半,咨詢過門口的警衛(wèi),她們兩就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一偏頭,剛好看見程翊端了一杯咖啡走過來。
單熠站起來打招呼:“程警官。”
他挑眉看向單熠:“叫我程翊就好。這位是?”
“哦,她是我的律師,今天是過來和我們一起核實合同的。”
井疏桐站起身來伸出手:“你好,程警官,我姓井。”
他象征性的握了手:“幸會,井律師。”
“你們吃了早餐沒?一會的時間可能比較久,沒吃的話抓緊時間。”
“我們吃過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開始?”單熠問道。
程翊辦公樓里走:“那行,就現(xiàn)在吧,我是這次案件的負責人。”
單熠和井疏桐跟在他后面,落后了好大一截,疏桐跟單熠咬耳朵:“你們認識啊?名字還一樣?什么時候的事兒?我怎么不知道?”眼睛炯炯的盯著單熠看。
單熠聳了一下肩膀:“你在開玩笑?人家是案件負責人,你忘了我是有嫌疑的?還認識,你怎么想的?不過我昨晚回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是我的鄰居,所以就認識了。”
疏桐還是八卦:“那名字呢名字呢?這么有緣分的事,嘖嘖嘖。”
“這就一意外,再說了,我們兩字有不一樣,只有音是一樣的。這么尷尬的關(guān)系,什么狗屁緣分!”單熠撇一撇嘴,無語的翻白眼。
程翊倚著門框等她們:“我說兩位大小姐,這兒警察辦案呢,能不能有點覺悟?”
單熠昨晚還對他有好感來著,現(xiàn)在就只想翻白眼了。也就只有她心大,遇到這么一檔子事,還有心情開玩笑。
進入正題,井疏桐把那些合同擺出來,“我們不能提供有力的證據(jù)說這些是被調(diào)了包的,但是這幾份合同有沒有問題,你們?nèi)ヲ炓或灳椭懒恕_€有,”她用眼神示意單熠,后者從包里拿出來U盤:“這是我的原稿,我是建筑設(shè)計師,通常都有保留原稿的習慣。當初的設(shè)定都是依照原稿里的規(guī)格來的,而原來的合同,的確也是合同里的。我猜想這不是原先與建材商的合同。”
程翊翻看了一下合同,問道:“簽名也是偽造的嗎?”
井疏桐說道:“我是她的律師,我可以全權(quán)代理這些問題。這簽名是造假的。”
“行,照你們這樣說,這次事故的確不是意外傷亡了,這也證實了我之前的判斷。”他瞟一眼單熠,“九個死亡工人遺體也沒有處理,家屬還在不停鬧事,你們公司準備怎么辦?”
井疏桐想說些什么,卻聽見單熠清冷單寒的嗓音響起:“我們會盡最大能力安撫家屬,但是就責任而言,我們也不會背上莫須有的罪名。希望你們徹查。”
程翊點點頭:“這個自然。先去把單子驗一下。”
井疏桐緊接著說:“在這期間我方公司的名譽損失……”
單熠打斷她:“先安撫好家屬,麻煩你們了。”說著就拉著井疏桐的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