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看這里這里，后面有拍到小柴老師和方醫生親昵的對望哦，不過距離太遠，有點不清晰。”步允楚指著電腦屏幕轉過頭來對我笑道。

【……嗯，有點蒙。】

“哇，快看快看，這鏡頭太經典了，甄珠側著身子居然也能把后面的人全部擋住，哇嘎嘎嘎……”步允楚按下停止播放鍵，然后捂著肚子狂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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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就在你后面……】

“哦？甄珠你在啊？快來看啊，這是禮拜天搬家的時候易翼用手機拍的，這個角度拍得你好雄偉哦。”

甄珠：“……”

步允楚熱情地招呼她坐到身邊的椅子上：“怎么站著，坐下來啊，對了，你口渴嗎？倒水的時候順便也幫我倒一杯吧。”

甄珠轉身走出房間，到客廳端茶。

步允楚繼續津津有味地觀看著拍攝視頻，不時發出夸張的大笑。

距離酒窖受困事件已有整整一個星期，回想起來，那個晚上我所看到的哭泣著的臉孔仿佛只是幻覺，步允楚無論何時何地都掛著燦爛明媚的笑容，整日樂呵呵的，極難想象會說哭就哭。

很多曖昧不清的因由起于那個晚上，當局者困惑茫然，旁觀者眼明心清。

全校學生都對柴意歡的突然訂婚感到震驚和嘩然，連當事人也糊里糊涂地幸福著，不明白為何只是醉了一場，醒來后卻馬上成了別人的未婚妻。

同樣惶惑不解的賈天真在這個禮拜里瘋了般連續不斷地抓住每一個參加了圣誕大餐的人，迂回曲折地逼問著那頓歡宴上有沒有發生特別的事。也許在她而言，不過是一場尋常的醉生夢死之夜，怎么次日醒來后那個異父異母的警衛哥哥會突然對她發出求愛訊息？

人生是個謎，轉變來得太過突然，就像是上帝在開玩笑。

只有我寂寞地洞悉著天機。

那次意外的附體經歷讓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不停回味，那種張開雙臂便可以將對方緊緊攬入懷里的充實感實在過分美妙，親密的接觸、緊致的擁抱，從手指手腕手臂處傳來的強烈幸福感有如缺堤的洪水般鋪天蓋地漫上心頭，將我淹沒。

我變得前所未有地渴望著擁有一具實體，就像在沙漠里長途跋涉的人渴望達到綠洲一樣。我感到愿望是帶著利牙的怪獸，無時無刻不撕咬著我，讓我全身上下沒一寸肌膚不痛得發狂。

只要七天，再過七天便可以見到那個患有精神病的女孩，她和賈天真不同，她是被這個社會拋棄的人，即使擁有靈魂，也是有缺陷的靈魂，霸占著一副身軀實在浪費，我完全可以毫無罪惡感地取而代之。

雖然易翼的警告如同鐵錘般重重地敲擊著心臟，但這份痛還遠遠比不上因渴望而生的那份痛，只要嘗試過幸福的滋味，就像吞食毒品一樣，只會加倍地祈求更多，沉溺更深。

日子一天過一天，沒有人知道我是如何的難以忍受這份煎熬。如果時間可以跟隨著時鐘而行，我會把時針不斷地向前撥轉，直到冀望中的那一刻來臨。

賈天真在星期六的晚自習結束后和步允楚易翼說好第二天上午十點鐘到她家，方休會開車來接她們一起到精神病院。

這一天終究到來，我興奮得徹夜未眠。

步允楚和易翼似乎也很期待這次精神病院里的會面，天沒亮就起床，吃過早餐到達賈家的時候離約好的時間還早了三十分鐘。

賈天真不好讓她們干等，想起手機里有段視頻拍攝，于是過到電腦上讓步允楚看著解悶。

比起視頻，易翼對甄威風的健身器材更感興趣，趁著他和賈媽媽出門逛街的時機，閃進別人房間里盡情研究。

甄鯊在廚房里做香蕉船，賈天真打著嘲笑男生做甜點的旗號跟著進去，不到半分鐘卻從里面傳來一陣陣歡聲笑語。

甄珠不敢當大號電燈泡，識趣地走回自己房間，不料步允楚已經坐在里面還霸占了她的電腦。

“普洱茶可以嗎？”甄珠雙手捧著茶杯放到步允楚面前，不知道她在廚房里碰上了什么刺激場面，雙頰緋紅一片。

步允楚不知何時停止了笑聲，用鼠標點擊著倒退鍵，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投入得連甄珠的問話也充耳不聞。

甄珠習慣了被人無視，神情自若地退開一步，有點好奇地望向屏幕畫面。

“看到了嗎？”步允楚艱難地吞了口口水，臉上浮現出奇異的驚懼。

我不解地往那個定格的畫面看去，只見屏幕上的賈天真笑得滿臉是牙，壓著躺在茶幾上的步允楚上下其手，兩人都樂得忘乎所以。

“怎么了？”連甄珠也感覺到了步允楚的不尋常，問話里帶著些許緊張。

步允楚不說話，用手指了指畫面的角落處。

用手機拍攝出來的視頻放在電腦上本就不太清晰，畫面角落處顯示的是陽光照射不到的樓道口，看上去很灰暗。然而經過步允楚的刻意提示，馬上便看清楚了樓道里有個人正要走出來。

“這是我哥哥啊。”甄珠定睛看了一陣，開口說道。

甄珠看不到，但我卻看得分明。

甄鯊身后的臺階上赫然出現一雙腳！

如果那是一雙穿著皮鞋的腳，我頂多也只是猜想跟在甄鯊身后的是甄威風，但是，那是一雙赤足！而且是一對黑乎乎的仿佛被燒焦了的赤足！

【……繼續播放。】我說。

易翼拍攝的時候雙手不夠穩定，拍出來的畫面非常搖晃，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雙在樓道里出現的神秘赤足，等著它移動，等著它與它的主人一起被帶到畫面上。

然而，當鏡頭在捕捉到甄鯊走出樓道口的時候，那雙腳竟然突然消失了！

步允楚轉過頭來，臉上一片青白。

“那是什么東西？”她驚惶地看著我，“那天你有注意到什么嗎？”

我茫然地搖頭。

甄珠以為步允楚在問她，一臉不解地回答：“那是我家的茶幾，你放心吧，它很結實，你躺下去也壓不壞。”

【要不我們接下去看還有沒有。】

我的話提醒了步允楚，她連忙轉了回去，專心致志地瞪大雙眼注視著屏幕。

此時再沒了之前的輕松氣氛，步允楚的緊張不安感染到了甄珠，雖然她看不到任何不妥的地方，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一些什么，跟著步允楚一起金睛火眼地看著視頻。

“這里！”再次發現那雙焦黑的赤足時，步允楚顯得激動而恐慌。

那對腳依舊暴露在畫面的上方邊緣處，攝像頭只要再往上移動幾分，就可以看到腳的主人全貌，但偏偏當時拍攝的人卻不自知。

又或許，是腳的主人故意為之……？

甄珠彎著身子湊近了一點去看，卻徒勞地什么都沒發現。

“你覺得哥哥有什么地方不對嗎？”甄珠忍不住問道。

步允楚懶得解釋，只答了句：“和你哥哥沒關系。”

甄珠歪著腦袋更不解了：“但你明明兩次都盯著我哥哥大呼小叫。”

步允楚剛想反駁，話到嘴邊，卻像想到了什么般整個人定住了，臉色由青白轉為蒼白。

“難道……”她回過頭，與我目光相接，一瞬間，彼此都看透了對方的想法。

快進快進快進，只在有甄鯊出現的畫面上暫停。

——不是巧合，短短的十五分鐘視頻里，那對焦黑的赤足出現了四次，每一次都跟在甄鯊身后不遠處！

房間內死一般沉寂，步允楚無意識地將鼠標緊握在手里，指節繃得發白。

甄珠一無所知，卻隱約感覺得出步允楚的驚恐似乎與甄鯊有關，幾次對著她的后背欲言又止。

比震驚的程度，我一點也不輸步允楚，如果那“東西”真的一直跟在甄鯊后面，為何連我都毫無覺察？

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嗨！香蕉船做好了，出來吃吧。”突如其來的聲音使得房里的人都嚇了一條，我們三人……嗯，兩人一鬼幾乎同時轉身往門口看去。

甄鯊皺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再抬頭看了看她們，莫名其妙地問：“你們干嘛這樣看我？難道冰淇淋沾臉上了？”他說話的同時又舉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聚精會神地細細掃視，在他方圓十米之內除了空氣，還是空氣。

此時此刻，那東西到底是真不存在……還是我們都看不見？

“怎么啦？”賈天真也跑了過來，見步允楚還坐在那里無動于衷，于是撲過去摟著她的胳膊猛搖，“娘子，我特地在你那盤香蕉船上淋了個你最喜愛的便便模型，快來快來～”

“用牛奶冰淇淋弄的么？”步允楚眼中的不安暫時一掃而空，和賈天真一起歡快地奔去客廳。

“是用打爛了的香蕉泥混合巧克力醬砌成的，有好大一坨呢！”

“……”

【……】

視頻的事，暫時被擱到一邊，吃完香蕉船不久，方休的車便到達樓下，因為位置有限，副駕駛座已經被柴意歡盤踞，后面僅能擠得下三個人，所以甄鯊和甄珠沒有跟去。一車的人除了司機外全是女生，車里仿佛飛進了成群麻雀，沿途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我隨著車子顛簸而心潮起伏，愿望似乎觸手可及，前路也是一片光明。

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緊張，患得患失的情緒起起落落，心煩意亂地不得安寧。

那所精神病院位于市郊，占地面積不大，估計所住病患不多，里面栽種了許多綠色植物，空氣清新，環境宜人。

三三兩兩穿著病人服的患者或散步或坐在樹下曬太陽，一些護士站在旁邊看著，偶爾和他們聊上幾句。

“現在是放風時間嗎？”易翼奇怪地問。

柴意歡瞪她一眼：“這里又不是監獄。”

步允楚縮到賈天真身后，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問道：“把他們放出來不危險么？”

護士們這時候都看見了方休，笑意盈盈地沖他點頭打招呼，方休微笑著一一回應。

柴意歡揪著步允楚的耳朵將她扯了出來：“你想象力太豐富了吧，他們又不是猛獸，什么放不放出來。”

“小柴老師不怕嗎？他們的腦子不正常哦。”賈天真理所當然地幫著自己的娘子說話。

柴意歡垂下眼簾低聲喟嘆：“……他們只是在想法上和大多數人的不一樣而已。”

三個孩子似懂非懂地聽著，似乎都感到小柴老師此刻看起來和平時很不一樣。

方休笑笑搭腔道：“意歡常來這里，護士和病人們都喜歡她。”

賈天真了然地點點頭：“因為小柴老師發作起來就像個神經病。”

柴意歡平靜地在她的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

“噢！”賈天真兩眼飚出淚花，撲到方休身上告狀，“小舅媽對我使用暴力。”

方休大笑著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又再疼愛地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道：“意歡是個很溫柔的人，所以大家才都喜歡她。”

易翼和步允楚立刻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以示抗議。

柴意歡含羞帶怯地捂嘴輕笑：“人人都這樣夸我，真是不好意思。”

賈天真做出仰天嚎叫狀，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邁進住院樓的大門，一行人乘著電梯上到六樓，直到站在這里，才真正有置身醫院的感覺。

“原遠的情況與亞斯柏格癥候群相似，不喜歡說話也不愛搭理人，你們等一下別故意惹她。”方休收斂起一貫的溫和笑容，表情認真地叮囑道。

“嗯！”賈天真步允楚易翼同時很乖巧地點了點頭。

終于要和那個人見面了。

我感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加快著，每往前踏出一步，便向希望靠近一步。

——原遠，我來了。